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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藏版:臧棣自选诗二十首||你赢得信任的方式令我着迷,仿佛信任不是选择而是机遇

一见之地 一见之地 2023-01-11




臧棣


自选诗二十首



臧棣,1964年4月生于北京。1983年9月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1997年7月获北京大学文学博士学位。现任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北京大学中国诗歌研究院研究员。出版诗集有《燕园纪事》(1998)、《风吹草动》(2000)、《新鲜的荆棘》(2002)、《宇宙是扁的》(2008)、《空城计》(2009)、《未名湖》(2010)、《慧根丛书》(2011)、《小挽歌丛书》(2012)、《红叶的速度》(2014)、《骑手和豆浆》(2015)、《必要的天使》(2015)、《就地神游》(2016)、《慧根》(英文诗集,2017)、《最简单的人类动作入门》(2017)等。曾获《作家》杂志 2000年度诗歌奖,《南方文坛》杂志“2005年度批评家奖”,“中国当代十大杰出青年诗人”(2005),“1979-2005中国十大先锋诗人”(2006),“中国十大新锐诗歌批评家”(2007),第三届“珠江国际诗歌节大奖”(2007),“当代十大新锐诗人”(2007),第七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2008年度诗人奖”,2015星星诗刊年度诗人奖(2015),首届鲁能山海天诗歌节大奖(2016),山花文学双年奖诗歌奖(2018),2018年人民文学诗歌奖。2016年应邀出席德国不莱梅诗歌节。2016年应邀参加台湾花莲太平洋国际诗歌节。2017年10月应邀出席美国普林斯顿诗歌节。





小挽歌丛书

  

远山埋没过天使。

但是,永恒的歉意里不包括

永恒的错误和永恒的真理。

远山如窍门,被成群的野兽卸下。

一切敞开,就如同自然的秘密就结果在

眼前这几棵野柿子树上。

论口感,野果滋味胜过传统渴望保持沉默。

林中路曲折,落叶沙沙作响——

提醒你,落叶现在是记忆的金色补丁。

各种化身朴素于你中有我,

就好像我睡觉的时候,蝴蝶在小溪边梦见我。

十一月的草丛中,竟然真的有蝴蝶

飞吻着奇妙的北纬36度。

嘿。大陆来的北方佬。你知道

什么东西比本地人更习惯于

这冷蝴蝶展示出的冰凉的尺寸吗?

最大的真实是包容无穷小,甚至是

包容最偏僻的风物。但现在的问题是

真实喜欢逆反蝴蝶。幽灵比天使更执着于倾诉。

正在唱出的挽歌,是中止的挽歌,

也是即将委婉永恒的挽歌。

起伏的挽歌,也起伏着十一月的蝴蝶

和你我之间的最后的距离。

 

2011.

 

 

纪念柳原白莲丛书

 

身边已足够辽阔。

15岁第一次结婚。比青春还左。

26岁又嫁给煤炭大王。比金钱更右。

但是,左和右都把你想错了。

37岁春风把你吹到牛奶的舞蹈中,

做母亲意味着家里有一口大钟,

挂得比镜子的鼻尖还高。

历史是入口。闪烁的星星知道你的秘密,

就仿佛你给它们寄过紫罗兰和蜂蜜。

嘿,我在这里。你的喊声

回荡在爱与死之间。而死亡是

一种奇怪的回声,它带来的每样东西都很新鲜。

比如,悲哀是新鲜的,它不会

因日子陈旧而褪色。能判断你的人

似乎不是我们这些好色的圣徒。

据说鲁迅也没见过比你更美的女人。

而我感到的压力是,不变成一个女人

我就没法理解你的高贵。

但是崇拜你,就意味着减损你,

甚至是侮辱你。你提醒我们

你曾向秋天的风中扔去一块石头。

那意味着什么?你帮助语言在身体那里

找到一个窍门。对盛开的梅花说

只有细雨才能听得懂的话。而最重要的话,

如你表明的那样,只有讲出来

才会成为最深邃的秘密。

你赢得信任的方式令我着迷,就仿佛

信任不是一种选择,而是一次机遇。

最大的信任常常出现在早晨。

比如,柿子像早晨的眼睛,

脱离了夜晚带给它们的

低级趣味。柿子挂在明亮的枝头。

你发明了看待它们的目光,

从太阳的背后,从时间的反面。

猫头鹰已经飞走,乌鸦的黑拳头

摆平了时代的赌局。成熟的柿子,

肺腑间的珍珠的格言。你的和歌

并未让今天的风格感到遗憾。

因为你再次证明了,诗是这样的事情:

我们必须干得足够骄傲。

 

2011.8

注:柳原白莲(1885-1967),日本女诗人。

 

 

芹菜的琴丛书

 

我用芹菜做了

一把琴,它也许是世界上

最瘦的琴。看上去同样很新鲜。

碧绿的琴弦,镇静如

你遇到了宇宙中最难的事情

但并不缺少线索。

弹奏它时,我确信

你有一双手,不仅我没见过,

死神也没见过。

 

2013.2.27

 

 

你所能想到的全部理由都是对的丛书

 

没养过猫,算一个。

没养过狗,算一个。

 

如果你坚持,没养过蚂蚁,算一个。

如果你偏执,没养过鲸鱼,算一个。

 

但是,多么残酷,我们凭什么要求你

凭什么要求我们应该比世界

更信任你,只能算半个。

 

全部的理由。微妙的对错。

所以,我们的解释不仅是我们的

失败,也是我们的耻辱。

 

好吧。诗写得好不好,算一个。

 

此外,我们没见过世界的主人,算一个,

没办法判断身边的魔鬼,算一个。

 

2013.6.18

 



 

人在科尔沁草原,或胡枝子入门

 

十年前,它叫过随军茶;

几只滩羊做过示范后,

你随即将它的嫩叶放进

干燥的口腔中,用舌根翻弄

它的苦香。有点冒失,

但诸如此类的试探

也可能把你从生活的边缘

拽回到宇宙的起点。

没错,它甚至连替代品都算不上,

但它并不担心它的美丽

会在你广博的见识中

被小小的粗心所吞没。

它自信你不同于其他的过客——

你会从它的朴素和忍耐中

找到别样的线索。四年前,

贺兰山下,它也叫过鹿鸡花;

不起眼的蜜源植物,它殷勤你

在蜜蜂和黑熊之间做过

正确的美学选择。如今,

辨认的场景换成科尔沁草原,

但那秘密的选择还在延续——

在珠日和辽阔的黎明中,

你为它弯过一次腰;

在大青沟清幽的溪流边,

你为它弯过两次腰;

在双合尔山洒满余晖的半坡,

你为它弯过三次腰,

在苍狼峰瑰美的黄昏里,

你为它弯过四次腰;

表面上,它用它的矮小,

降低了你的高度;

但更有可能,每一次弯下身,

都意味着你在它的高度上

重新看清了我是谁。

 

2018.9.2

 

 

以冬夜为现场

 

如果爱的记忆源于

特殊的植物,那么树叶落尽后

银杏的尊严反而没有

因枝干的裸露而减少丝毫;

甚至在附近,立冬的圆柱高大,

隐身于寒冷的天光试图弹奏

我和生命的三个分歧:

第一个分歧,在我身上,

永恒从未矛盾于渺小;

因为使用永恒,我知道

人的渺小相对于世界的无知,

其实是一种不错的节约时间的方法。

说到剂量,渺小更有效;

但是妙就妙在,永恒更瞬间。

第二个分歧,除了沉寂的

黑暗之鼓,北方的悲伤

在我的神学中已无路可退。

冬夜塌向人生的冷场;

更多的时候,我不是时间的对象;

我是沙子的对象。所以,抱歉,

任何吞噬都对我不起作用。

凡被这无边的沙子吞噬过的,在此之前,

我已将悲伤的沙子吞噬过至少一遍。

第三个分歧,每到一个地方,

缓过神来,我便会从我的思想开始,

将自己拆成空气的新零件。

这里,紧一紧;那里,拧一拧;

发动之后,心灵的引擎突然清晰于

机器的隐喻,那微妙的震颤

隔着细细的蓝烟,胜过一切真实。

 

2018.11.12.太原

 

 

我欠你一个伟大的哑巴入门

 

初春的天空,湛蓝得

竟然像草原上的初夏——

一点也没假象的意思;

这只能意味着,在兰波预言的

我即他者中,你的缺席

已越来越严重。除了奇迹,

爱,不可能是别的化身。

除了爱,有些东西竟然

好意思取决于我们竟然

还没有崩溃。除了化身,

让我们以爱的名义,再狠狠

欠彼此一点东西吧。

我欠你一个生活的真相——

那里,尽头的指路牌上写着:

宇宙欠你一个我们来到

这个世界的理由。你欠世界的,

除了风景,没人会知道。

再挖一下,现在的无土栽培

确实有点意思。我欠你

一个理想的男人,用花梨木雕出的

细长的手指,用核桃木固定好的

硬度如此美妙的脊骨;

我欠你一个伟大的哑巴,

因为人类的语言根本就不足以表达

我对你的非凡的感情。

我欠你一份迷恋,除了死亡,

其他的不朽,都不足以媲美

你在我们的苦痛中经受过的

以纯真为代价的自我怀疑。

 

2017.3.8

 

 

望日莲入门

 

规模效应,硕大的花盘灿烂你

截止到目前还不曾黄过

生命本身就是一种风景。

示范向光性时,它们会悄悄转动

粗壮的茎杆,捕捉太阳的

脸色,将大地的戏剧

拖入它们最擅长的角色;

这一幕,在阴山以北,草原的腹地,

它们玩得尤其开心,就好像

普遍盐碱的瘠薄土质

根本就不可能难倒它们

对自身的信心。将太阳的意志

分解成菊科植物的灵性

在黎明和黄昏之间不同的

弯曲程度,是它们又被叫作向日葵时

对宇宙特性的一大发明。

更多的自然秘密就隐藏在

对生的真叶上,它们身上的黄

有相当一部分是由黄河之水灌出来的;

以它们为对象,望不到尽头时,

你知道,有一盘棋曾下得很大,

而你已不再是那上面的一枚棋子。

没错,它们对重力的自然反应

在你身上已初见成效。

 

                                ——赠乌尔根

 

2018.7.23

 



 

世界诗人日入门

 

十天前,我梦见我是一头牛,

血污从犄角上滴下,而渐渐消失在

草丛中的狮子已腿脚不稳。

起落频繁时,秃鹫也不像禽鸟,

反倒像沙盘上的单色旗。

回到镜子前,人形的复原中,

感觉的背叛已胜过意志的较量。

五天前,我梦见我是一只蝴蝶,

世界已轻如蚕蛹。甚至牵连到

太阳也是一只发光的虫子。

人生如绿叶,凋谢不过是一种现象,

并不比思想的压力更负面。

三天前,我梦见我是一片沙土;

我咀嚼什么,什么就会以你为根须,

柔软中带着韧劲,刺向生命的黑暗,

以至于原始的紧张越来越像

完美的代价。昨天,我梦见我是

一块磨刀石,逼真得像老一套

也会走神。春夜刚刚被迟到的

三月雪洗过;说起来有点反常,

但置身中,安静精确如友谊;

甚至流血的月亮也很纯粹,

只剩下幽暗对悬崖的忠诚。

 

2018.3.21

 

 

都灵的马

 

     ——重读尼采《扎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隔着汗津津的厚皮,

尖锐的疼痛在另一个红海里爆炸;

如果它仅仅是畜生,是挥舞的皮鞭下的

只能由冷酷来麻痹的对象,

那么,在你我之间

让沸腾的血液猛然凝固起来的

那一小坨可贵的惊愕

又会是什么呢?当都灵的乌云

带着黑色的困惑将现场围拢,

哪怕死神偷懒,那永恒的轮回

也会把你中有我带到深渊的边缘,

就好像那里埋伏着比窄门更多的抉择。

那里,坚决到沉闷的空气

叼着热烫的碎片,就好像无意之间,

空气暴露了时间是长过虎牙的。

那里,高昂的头颅被紧紧搂住,

伸出的手臂仿佛来自比神的觉悟

还要清醒的一个生命的动作;

而作为一种阻挡,你的拥抱

是比我们更天真的变形记的

分镜头,你的哭泣是歌唱的项链,

将伟大的疯狂佩戴成

围绕着无名遗产的一圈鲜花。

 

2018.9.29

 

 

方孝孺墓畔

 

二泉山的阴面,葱茏的

佳木中,榔榆最拔萃;

起伏的蝉噪犹如变音的警报,

拉响在绿肺的深处。

 

但总体上,幽僻依然提炼

一个凭吊:浓密的绿荫中,

惩罚曾因嘴硬而残酷,

而死亡早已被风景稀释。

 

据说汤显祖的感叹比真相

更接近故事的原貌,

但更可能,再天才的线索

也会因原则的改变而日益模糊。

 

此处,青石有多重,要看你

怎么隐喻天平的倾斜。

你不会以为历史的悲剧

从未留下过形似蝉蜕的空壳吧?

 

成熟的秘密中,每个悲悯

都意味着一次剧烈的牵扯:

皇帝的权力可不是一般的春药,

吸食之后,人性的黑洞

 

已将地狱的火焰无缝对接在

张开的虎口中。动物多么寓言;

陪伴过老虎的人,都曾精明于

历史不过是一场赌博,

 

但坚挺的筹码既已攥在手心,

就这么丢掉,实在太可惜。

更何况生命和权力的不对称,

听上去就像一次盗墓未遂。

 

2018.7.30

 

 

春泥入门

 

它低于争艳的风景,

低于梅花比桃花

更委婉一个精神的疗效;

它甚至低于蜜蜂

像春风中身着豹皮的小修理工;

它低于蝴蝶的空气分类学,

低于花枝的影子,

低于一个怜悯

已在我们的目光中丧失了

对恰当的把握。

当踏青的游人散去,

它低于凋零多于飘落,

低于只要涉及归宿

就会触碰到世界的底限;

它甚至低于你很少会意识到

你的鞋底正践踏在

一张越来越模糊的脸上。

 

2018. 4.11

 

 



河边的黑猫入门

 

它身上的一团漆黑,仅次于

玛丽莲•梦露没能活到

1962年的圣诞夜;它身上的花白,

面积要小很多,仅次于你见过

慕士塔格山脊上的积雪

令阳光刺痒,绝不是几个

点缀就能轻易打发的,

它真实存在,却很难回到现实。

同属于首都郊区,但它

没去过香山;所以它身上

浓重的味道,你不会有机会闻到。

昨天和今天的区别就是

它依然蹲伏在河边,枯黄的草色

将它暴露在一个邪恶的计划中;

时间的流逝对它来说更像是

对潜在的猎物的一次次聚焦。

它的耐心已沦为冬天的游戏的一部分。

回过头来判断你的动机时,

它的眼神如戴着黑面具的巫师,

它流露出的紧张更像是

为了避免你会陷入某种尴尬;

它已猜到你知道它的一个秘密:

它的肚子里还残留着

尚未消化干净的喜鹊的羽毛;

它知道你还没有告诉别人,

就好像这样的事只能用诗来暗示。

 

2018.1.27

 

 

纪念王尔德丛书

 

        每个诗人的灵魂中都有一种特殊的曙光

                       ——德里克•沃尔科特

 

曙光作为一种惩罚。但是,

他认出宿命好过诱惑是例外。

他提到曙光的次数比尼采少,

但曙光的影子里却浩淼着他的忠诚。

他的路,通向我们只能在月光下

找到我们自己。沿途,人性的荆棘表明

道德毫无经验可言。快乐的王子

像燕子偏离了原型。飞去的,还会再飞来,

这是悲剧的起点。飞来的,又会飞走,

这是喜剧的起点。我们难以原谅他的唯一原因是,

他不会弄错我们的弱点。粗俗的伦敦

唯美地审判了他。同性恋只是一个幌子。

自深渊,他幽默地注意到

我们的问题,没点疯狂是无法解决的。

每个人生下来都是一个王。他重复兰波就好像

兰波从未说过每个人都是艺术家。

伦敦的监狱是他的浪漫的祭坛,

因为他给人生下的定义是

生活是一种艺术。直到死神

去法国的床头拜访他,他也没弄清

他说的这句话:艺术是世界上唯一严肃的事

究竟错在了哪里。自私的巨人。

他的野心是他想改变我们的感觉,就像他宣称——

我不想改变英国的任何东西,除了天气。

绝唱就是不和自我讲条件,因为诗歌拯救一切。

他知道为什么一个人有时候只喜欢和墙说话。

比如,迷人的人,其实没别的意思,

那不过意味着我们大胆地设想过一个秘密。

爱是盲目的,但新鲜的是,

爱也是世界上最好的避难所。

好人发明神话,邪恶的人制作颂歌。

比如,猫只有过去,而老鼠只有未来。

你的灵魂里有一件东西永远不会离开你。

宽恕的弦外之音是:请不要向那个钢琴师开枪。

见鬼。你没看见吗?他已经尽力了。

他天才得太容易了。玫瑰的愤怒。

受夜莺的冲动启发,他甚至想帮世界

也染上一点天才。真实的世界

仅仅是一群个体。他断言,这对情感有好处。

因为永恒比想象得要脆弱,

他想再一次发明我们的轮回。

 

2011.10.

 

 

蘑菇丛书

 

悲观主义者很少会爱上蘑菇,

或像你那样,忠实于蘑菇带给身体的感觉。

常识告诉你,没背叛过虚无的人

不会有兴趣了解蘑菇的精神——

它们的翻滚,甚至比肉体做得还好。

 

它们翻滚在平底锅里,翻滚在你的喉舌深处。

柔滑,鲜嫩,丝毫也惧怕你

会夺走它们的一切。凡乐观主义者能想到的真理,

它们都会给出一种形状。凡你想隐瞒的事,

它们都能给予最深切的谅解。

 

它们闻到了小鸡肉的味道。

它们喜爱大蒜和西兰花签下的合同。

它们撑开的伞降落着,降落着,直到在你心里

变成了一个营养丰富的小神。

消失和消化的区别也许

 

没有你想得那么大。在消失之前,

它们中的一个从里面递出一份新菜谱,

请求下一次你能更耐心地咀嚼

蘑菇身上的暗示。还从未过一种暗示

比它们更接近宇宙的暗示。

 

2012

 

 

郁金香入门

 

战争期间,鳞茎球根

经简单腌制,成为救命的食物。

这侧影曾颠倒过饥饿的黑白;

但最终,艰难锻炼了记忆,

就好像最新的心理研究表明

令死神分神的有效方法是,

花神也曾迷惑于我们

为什么会如此依赖历史。

啊,百合家族的暧昧的荣耀。

 

人真的遭遇过人的难题吗——

假如站在它们面前,天使的数量

不曾多到足以令魔鬼盲目。

更古老的传闻中,原产地

醒目在天山。那里,牧草肥美,

巍峨的积雪至少曾让人类的愚蠢

获得了一个鲜明的对比。

同样的天气条件下,它们的美

比我们的真理更幸运。

 

我们的分类顶多是很少出错:

花是花的情绪,花也是花的意志;

花是花的气候,花也是花的秘密;

花是花的阳台,花也是花的雕塑。

有时,我能非常清醒感到

我们的见证因它们而确定无疑。

有时我又会觉得,它们的花容

如此出色,我们的见证

甚至不配做它们的肥料。

 

         ——For  Silvia Marijnissen

 

2017.6.15

 

 



地铁里的乞丐入门

 

这故事必须真实得像

你还在乘坐地铁十号线,并且

在无数次抵达终点后,你依然没能

走出那节普通车厢;否则

语言的电流就无法穿透

意义的神经。从外地归来,青岛

或杭州,缓解人生疲倦的

最好方式,莫过于站在拥挤的

地铁车厢里,感受着无名的摇晃中

牺牲那微妙的新意,以及平行的

另一次运载中:就要被屠宰的牲畜们

在我们和它们的目光交汇的那一刻

仿佛已将世界的遗嘱传递出来;

至于更深层的原因,解释了

也没人能听懂。这时,就如同为了

避免冷场似的,他出现在

车厢的另一头,脖子上挂着录放机,

事先录制好的哀婉歌曲,

沿着看不见的下水管

机械地,迟缓地,向外流淌而出。

在他未出场之前,混迹在人群中,

你最多不过是一位乘客同志。

但他出场后,你的角色陡然开始翻倍;

除了乘客,你还是一位潜在的施舍者。

假如你的动作稍有闪失,比如,

没能及时进入那施舍者的角色,

你,很有可能会因人性的微妙

而成为冷漠的人。从身边擦肩而过,

你注意到他的年纪,40多岁,

四肢健全,左眼只不过比右眼

多了一个不起眼的不规则的三角形,

视力应该没有问题。因为裤兜里的零钱

实在拿不出手,而钱包又放在

旅行箱里;这不错的借口

一下子又把你塑造成了

伟大的心安理得者。当然,

你可以弯下身,去触动旅行箱上的

环形拉链。但是,金钱的计算者

会紧接着将你死死缠住:

多少钱,才能让彼此都不会尴尬?

或者,在乞讨和施舍面前,

你必须拥有怎么的思想

才能摆脱思想的尴尬?另一刻,

你很可能并没意识到你已侵入

乞丐的隐私权。你有点好奇——

究竟是多少金钱的匮乏

让一个人变成人流中的乞丐。

他的背影消失得很快,那嘈杂的

大音量播放的乞讨音乐

依然在车厢里回旋,对你的疲倦

构成持续的轰炸;而下一步,

人生的对比,会让你立刻变成

道德的暧昧的反省者。如果你不收手,

心灵的侦探还会给你戴上

一副面具,因为从背后看去,

他在我们的生命原型中

放下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而你几乎什么都没有放下过。

 

2017.4.27

 

 

向伟大的口罩致敬入门

 

我不喜欢戴口罩。

这小小的抵触来自小时候

一个反绑着的人,戴着大口罩,

剃光了头,跪在土台上;

他的背后插着的长长的牌签上,

一些汉字,被狠狠打了红叉。

多少年过去,好多时间的果实,

爱情的果实,秘密的果实,

开过窍的,没开过窍的,

都已解体,没留下一丝痕迹。

唯有这被红叉狠咬过的

印象的果实,却一点也没腐烂。

我其实也不反对戴口罩——

我依然记得你摘下口罩,

从冬天的面庞里,突然伸出

热气袅娜的,青春的舌头,

轻轻驯服我的鼻尖的那一幕——

多么沉重而又陌生的呼吸,

就好像只需再加深那么一点点,

那些比蝴蝶的飞吻还轻微的

舔舐,就能压垮整个现实的假面。

我也想过,给真理戴上

诗歌的口罩的可能性

究竟有多大。但回到现实,

我承认我的确不习惯

戴口罩。毕竟出生在紫禁城边,

我还从未在北京的大街上

见过这么多戴着口罩的人——

迎面走来的,和同向前行的,

几乎没有不戴口罩的,

就好像短时间里,我不戴口罩

显得很特异,似乎是刻意

表演对死亡的无知。

其实,我只是出自本能,

拒绝戴口罩而已。难道你

见过戴口罩的金牛吗。

 

2016.12.18

 

 

我的蚂蚁兄弟入门

 

我穿过的黑衣服中

凡颜色最生动的地方

无不缀有你小小的身影。

黑丝绸的叹息,始终埋伏在

那隐秘的缝合部。任何时候

都不缺乏献给硬骨头的

柔软的黑面纱。来到梦境时,

黑肌肉堵着发达的

爱的星空。甚至连横着的心

都没有想到最后的出口

竟如此原始。我不知道我

是否应该表达一点歉意,

因为长久以来,我对你

一直怀有不健康的想法——

我想跨越我们的鸿沟,

陌生地,突然地,毫无来由地,

公开地,称你为我的兄弟。

身边,春风的淘汰率很高,

理想的观摩对象已所剩无几;

而你身上仿佛有种东西,

比幽灵更黑;一年到头,

几乎没有一天不在排练

人生的缩影。你的顽强

甚至黑到令可怕的幽灵

也感到了那无名的失落。

有些花瓣已开始零落,

但四月的大地看上去仍像

巨大的乳房。你是盲目的,

并因盲目而接近一种目的:

移动时,你像文字的黑色断肢,

将天书完成在我的脚下。

 

2016.4.17

 

 

扦插入门

 

在折断枝条的声响中,你能听到

昨晚的梦中金色老虎

一个猛扑,咬断了野兔的肋骨。

带着不易觉察的木液,

枝条的末端,新鲜的伤痕

赌你之前就已准备好了

掺过沙子和腐叶的红壤土;

它甚至赌你知道它的成活率

意味着你的责任最终会升华

我们的好奇心,而不仅仅是

木槿开花时,那夺目的娇艳

能令紫红色的灵感重瓣。

和它有关的,最大的善

是每天早上,有人会弯下身,

给它的下身浇水。将粗暴的

伤痕转化成生命的根系,

面对这成长的秘密:你扪心自问

那个人真的会是你吗?

 

           2017.6.24

 






(插图:Nathan Wirth拍摄的“沉默切片”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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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见之地》刊登诗歌作品均已获作者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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