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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何在——米芾《逃暑帖》佚字补并释意 | 李跃林

李跃林 四海书院USA 2020-02-01


文 / 李跃林

编辑 / 丁引


米芾《逃暑帖》(图一),纸本,行书 纵30.9厘米 横40.6厘米,现藏美国普林斯顿大学艺术博物馆,与《岁丰帖》、《留简贴》合称为《米芾行书三帖》(详见文末简介)。此贴多字脱落,帖共八行,存字如下:


1芾顿首再启。芾逃暑A/
2山,幸兹安适。人生幻法中,B /
3为疟而热为恼。谚以贵C /
4所同者热耳。讶挚在清D/

5之中,南山之阴。经暑衾E /
6一热恼中而获逃,此非倖 FG/
7秋可去此,遂吐/
8车茵。芾顿首再启。



图一    米芾《逃暑帖》


这里A-G代表佚字。虽辞义尚可粗解,也引起很多的对帖的书写时间和地点的猜测的不肯定性。从“芾”字的书写特点看,徐邦达认为是元佑六年(1091)左右书写。其中“南山”何在,曹宝麟认为:


雍丘无山,胡仔《若溪渔隐叢話·本朝雜記上》『淮北之地平夷,自京師至汴口,故無山。』此云『逃暑□山』,其非在杞甚显。避暑可至秋方去,則非監廟家居斷難如是逍遇也。


故曹宝麟以为是在绍圣二年(1095)左右书写。按笔者对米芾签名特色的定量分析(论文准备中),以曹说为是。


细考此帖的遣词用句,多有佛禅隐喻。了解这些意义,或许可以給此帖的书写地点和时间提供一个不同的视角。

      

让我们先根据存字来推断佚字。


第二行“人生幻法中”,自是禅语。《楞严经》卷五:“自心取自心,非幻成幻法,不取无非幻,非幻尚不生,幻法云何立,是为妙莲华。”此是米芾此帖禅机第一。


第三行起为“B为疟而热为恼”,从句式上看,其首字当与“热”相对,可以猜测为“寒”,则全句足为“寒为疟而热为恼”。《素问·疟论》中有“夫寒者阴气也,风者阳气也。先伤于寒而后伤于风,故先寒而后热也,病以时作,名曰寒疟”之论,其“寒疟”可作为此推断的印证。


而“热恼”既有因热而烦躁的凡俗意义,如白居易《赠韦处士六年夏大热旱》诗有“既无白栴檀,何以除热恼。”更多的则是佛家语,犹言人生之烦恼。如《法华经·信解品》:“我等以三苦故,于生死中,受诸热恼,迷惑无知。”所以米芾在此,已又伏一禅机,将盛暑的热恼,与禅家的热恼,偷换了概念。


第三行之末字不辨,连于下行,则全句为“贵C所同者热耳”,从“同”上理解,佚字显然当与“贵”相对,可推为“贱”,全句即“贵贱所同者热耳”。米芾说此为“谚”,是有文字依据的。今考苏轼《謝三伏早休表》,其中就有“大火既中,三庚雲伏。炎熹之病,貴賤所同”,可为印证。


四、五行“讶挚在清D之中,南山之阴”,关键在 “南山之阴”。通常的理解,循許慎《說文》之说“陰,暗也,水之南山之北也”,难免又要在米芾的行踪里四处寻找这座“南山”。但如果将“南山之阴”作为又一“禅机”来看,这一句的解读就迎刃而解。唐玄奘《大唐西域记》中有“竹林园西,南行五六里,南山之阴,大竹林中有大石室”之语。这里的南山,是梵文的Dakshinagiri,是律宗的发源地,今名鞞婆罗山Vaibhâra。了此一端,“清D之中”可定为“清凉之中”,以“清凉”可对“热恼”也。这是可以印证于《华严经》的“普令众生皆生欢喜。除烦恼热。得清凉乐。如是示现。充满十方”。


五、六行末残字,至此可脱然而解,E为“怀”,F为“致”,不仅与残痕可印证,亦可以与帖文内容相合无间。至于G是否佚字,即六行是否佚二字,不能即定,待考。但从下句看,或可补足一“立”字,六、七行成为“经暑衾怀……非倖致。立秋去此……”。


再回头看首行佚字A,从下面全贴文字对佛家语的借用,则不难定A为“南”,而“南山”不过是南山律宗一寺庙也。


这样,全帖释文为:


芾顿首再启。芾逃暑南山,幸兹安适。人生幻法中,寒为瘧而热为恼。谚以贵贱 所同者,热耳。讶挚在清凉之中,南山之阴。经暑衾怀,一热恼中而获逃,此非倖致!秋可去此,遂吐车茵。芾顿首再启。


李跃林书 全本《逃暑帖》


与宋苏颂《苏魏公文集》中“至于劳宾讶挚、厚往薄来”相较, 这里的“讶挚”与“劳宾”相对,故“讶”在此处通“迓”,迎接之意;“挚”则为挚友。“吐车茵”,是熟典,出自《汉书·魏相丙吉列传》中的“此不过污丞相车茵耳”,后多指与权贵,尤其是丞相,交往。

      

全帖的意思是米芾在寺庙中避暑,遇见了一位权贵好友,事后写此札志其欢悦心情。而逃暑地点,则不一定是在山中。


宋代士大夫在寺庙中避暑,并不希见。若有诗记,也常常将“热恼”与“清凉”孱入。如王庭珪《报恩寺避暑》有“奈此人间诸热恼”,胡仲弓《青蓮寺避暑》有“此心无热恼,何地不清涼”,等等。所述逃暑心情,与米芾此贴全无区别。但是在逃暑时偶遇权贵,则不是每位逃暑者都有的际遇。所以米芾此札写得非常用心,也是为结交这位权贵朋友而用了心思。


在寺庙中遇到权贵,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这个寺庙地处汴京。又因为“南山”的指喻,此庙很可能是一座南山律宗的寺庙。这个可能性,可以在元代觉岸《释氏稽古略》的记载中找到根据:


太祖(匡胤)建隆间复兴,两街止是南山律部、慈恩、贤首疏钞义学而已。


米芾以笔法冠绝一时,以书艺而游走权贵之间。《宝晋英光集》有诗云“疱丁解牛刀,无厚入有间。以此交世故,了不见后患”,书法就是米芾与权贵们交游的解牛刀。而这次遇到得权贵是谁?曹宝麟以为是丞相章惇。米芾《书史》记:


余临大令法帖一卷,在常州士人家,不知何人取作废帖,装背以与沈括,一日林希会章惇、张询及余于甘露寺净名斋,各出书画,至此帖,余太惊曰:‘此芾书也。’沈悖然曰:‘某家所收久矣,岂是君书?’芾笑曰:‘岂有变主不得认物耶!’”


一次欣赏书法藏品的雅聚,涉及的人物都是一时权贵:沈括于元丰三年(1080年)出知延州兼任鄜延路经略安抚使(相当于军区司令),章惇元祐八年(1093年)拜相,林希四年(1097年)拜同知枢密院(相当于政治局委员)。林希更是米芾书写《蜀素帖》的“蜀素”的提供者。章惇有《会稽帖》(图二)传世,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从时间上来看和地位上看,章惇是最为合适的收信人。


图二 章惇 《会稽帖》


附注:

米芾行书三帖简介

徐邦达《古书画过眼要录》(1986年)记:

按此五帖(《逃暑·岁丰·留简·春和·臈白》)在《东图玄览编》中记装为一卷,至清雍乾入安氏时改装为册。晚清、民国中入溥心畬手,为其分拆为三帖售出,后归吴晋心。已流出海外……今则下落不明。


其中《《逃暑·岁丰·留简》三帖后为爱略特家族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购藏,并于1984年捐赠于普林斯顿大学艺术博物馆。


米芾《岁丰帖》,普林斯顿大学艺术博物馆藏



米芾《留简帖》,普林斯顿大学艺术博物馆藏



此文的写作得到武英书画同仁吴斌的帮助,也感谢芝加哥艺术馆彭慧萍博士帮助查找相关资料,一并致谢。








来源:四海书院(ID:四海书院USA)

(备注:插图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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