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博物：潘良桢《逍遥帖》 | 李跃林
四海博物
“四海博物”并没有野心通过某些人造物件去解读我们的时代，去再现普世的精神。我们只是单纯想让这些物件“活”起来，它们创自那些聪明的人脑，经由那些灵活的手指，历经那些可能平淡但意味深长的情境，渗透我们同类鲜活的感情，最后才落地生花，熠熠闪光。没有这些，物件终究只是分子原子的集合。饮水思源之外，我们也想知道河流曾遇见什么，从而为某个渡口留下一个备注，添上一个航标。让我们这些无缘航渡的人，有缘听见涛声、承受撞击。“四海博物馆”，一首首写给昨日的诗，让物质唤醒情感，让万物不再静默如谜。本栏目开山之作中的物件乃是四海书院李跃林院长珍藏其恩师著名书法家潘良桢先生近30年前写给他的手书。弥足珍贵。（四海书院公号编辑部）
文 / 李跃林
编辑 / 云在
我1986年北大毕业经白谦慎先生介绍追随潘良桢老师学习书法，因为接下来的一年在合肥中科大修博士课程，直到1987年底的才有机会拜访良桢师于上海市虹口区香烟桥横路的函三楼。此后基本上每月一次拜访良桢师，且书信往来甚多，大多数因为一次偶然事故都失去了。只有十数纸毛笔所书者，藏之行箧，衣带过江，行欧飘美，保存至今。
书信《逍遥帖》潘老师手书信封
《逍遥帖》是良桢师1989年5月8日所写，次日付邮。帖文如下:
跃林学弟如晤。来函二信俱已收读。所言甚是。凡事皆须专心致志方可有成。然吾自出校门，便难专心书道。稍能应付，或为当年逍遥之载所立根基欤？足下现行周五日工作制，自由支配时间或略多于前。不妨业余将弄翰根底夯实以备一世受用。吾明日启程无锡，停一夜，后日转车赴徐州，返沪或在二十日前后。上月未能来的一位学生届时将来。足下今夏应返故里省亲。本月底下月初可来一晤，或可告以一二趣闻。暑期归里前可再来一次如何。即此祝好。潘良桢手书。五月八日。
（潘老师书信手稿）
信中提到的几件事情都与中国近代史上深有意义的几件大事相关。
一是“逍遥之载”，是良桢师的隐喻，实指文革初期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之前的老三届学生们三四年间无所事事。其时潘师中学毕业，社会上招工停止，红旗锣鼓日日催行上山下乡。潘师无奈在家待业，晨起临神龙本《兰亭》、中午临永师《千文》、晚上临米芾《蜀素》、《苕溪》，四年之中，各临数百甚至上千遍，立其“书法根基”。而良桢师以此根基，“应付”了1982年全国大学生书法竞赛三等奖及第二届中青展大奖等。这段时间，又得识钱瘦铁大弟子徐璞生先生，并于徐府座中得识金元章老先生，复经金、徐二位引荐，拜访了来楚生等先生，故亦开书道之眼界。
后良桢师上山下乡八年于皖南，第一次恢复高考时考入复旦大学。他引以为傲的是，数学成绩乃所在考区第一！“出校门”，于1981年毕业于复旦大学哲学系。其间颇多周折，未能留校而分配于上海政法大学做编辑，后千辛万苦回到母校古籍研究所，所谓“不能专心书道”，良非得已。
二是札所说“足下现行周五日工作制”，是中国劳工史上的一件大事。就是双休日的实行。虽然全国的双休日是1995年五月一日正式实行，而真正的试点则在国家科委始于1988年初，我所在的单位科学院上海光机所在1989年上半年已经实行了双休日。显然，我在书信中也将这消息告诉了良桢师。当然对二十出头的我说来，当时的双休似乎并无太多的意义，虽“自由支配时间或略多于前”， “将弄翰根底夯实以备一世受用”的意思，却是我后来临兰亭千余通之后，才深切有所体会。
第三件事就是良桢师这里提到的徐州之行。这是中国现代书法史上一件卓有现实意义事件的一个花絮。这个事件，就是沧浪书社的成立。沧浪书社于1987年12月21日成立于苏州沧浪亭，主事者为我北大学长华人徳和当时已经在美留学的白谦慎，坊间已多著述，不一一。而感叹于书法界“黄钟毁弃，瓦缶雷鸣”的情况，良桢师也为此事而欢欣鼓舞，积极参与策划等相应活动。又因善谈，被社友誉为书社的“非正式发言人”。因潘师的缘故，书社成立之际，我也有贺诗发表于书社通讯创刊号，中有“墨溅真珠泪，诗吟苦胆红”之句。
潘老师徐州书法（刘九洲收藏）
在沧浪书社初成立的这几年，实际上是良桢师情绪上相对愉快的一段时间。每次书社聚会回来，多有社员及全国书界的花边新闻，故“或可告以一二趣闻”是实指而非虚言。 而此次徐州之行，就是沧浪书社所组织。良桢师此行，在徐州留下诸多墨宝，不乏精品。至于良桢师告诉我的有关此行的趣闻，则完全不记了。
这段时间，潘师在尝试将碑的方折浑厚融入流利书写之中。苍厚混芒，境界在二王之外，于此札中略可窥见。
李跃林2018年于芝加哥
潘良桢简介
男，1947年生，上海市人。中国沧浪书社社员、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上海市书法家协会理事，毕业于复旦大学哲学系。曾获全国第二届中青展大奖，现居上海。
李跃林简介
毕业于北京大学，中国科学院物理学博士，曾获中科院研究生院长特别奖。有物理学专著论文近二百篇，现任美国阿贡国家实验室研究员，为多家SCI专业杂志客座编辑、审稿人，美国能源部等科学科学研究基金评审人。幼好书法，曾获北京大学书法竞赛一等奖。大学毕业后经白谦慎先生介绍拜著名书法家复旦大学潘良桢先生为师学习书法。现任北京大学校友书画协会理事、学术委员会委员兼学术导师，四海书院院长。发表多篇书法史及书法美学研究论著。
备注：米芾原帖来自网络，其他图片均由李跃林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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