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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海沙龙”云系列讲座之《科技与艺术》 | 朱永磊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半山龙门阵 Author 朱大叔


大家晚上好。今天和大家分享的话题是:在过去两个世纪里,科技究竟是怎样影响艺术的?这其实是我在构思写作的一本书《Technology and Art – In The Past Two Centuries》中的一些思路。这本书想要探讨的是三个方面的问题:

  1. 科技如何帮助了艺术家创造艺术作品的过程 ?这里面包括艺术家灵感的激发,新的艺术形态的出现、材料工具的进化等。

  2. 科技怎样改变了艺术的传播及其背后的商业模式?

  3. 科技怎样影响了顾客欣赏、收藏或者“消费”艺术的行为?

如果我们用那些对艺术产生了关键影响的科技的出现作为里程碑,来重新看待美术史,大致可以把过去的几百年分成四大阶段。这和传统上美术史的界定有挺大的不同,但这可能可以给我们带来一些新的视野和观点。 


图一 重新思考艺术史的不同阶段


第一个阶段我把它叫做“手工阶段”。这个阶段从史前就开始了,一直延续到今天。在这个阶段,艺术家用一种手工的方式来创造艺术品,可能是一幅画、一件雕塑或者一幅书法作品。创造完了之后,他直接呈现给观众,或者用一种物权交易的方法,把它卖给客户或者收藏家。在这个阶段里边,过去200年里意义最重大的科技,就是化工技术,它在美术领域的应用就是合成颜料。这种科技对过去200年里整个的美术,特别是“现代主义”美术运动的兴起和蓬勃发展具有相当重要的影响。

我们来看一个具体的例子:古代欧洲的艺术家最为梦寐以求的颜料,群青。这种颜料从10世纪后被引入绘画以来,一直就被当作是最高贵的一种颜料。它来自一种非常稀有的矿石“青金石”,能够提供一种极为纯净的蓝色,而青金石只在阿富汗山区的几个矿场里面才有出产。品质高的青金石,其价格是黄金的许多倍。青金石传到欧洲以后,大家大吃一惊,觉得只有天堂才配有这样纯净的蓝色。在后来几百年的时间里,这种蓝色的应用被限制在非常严格的范围之内。它可以说是圣母玛利亚的圣袍专用色。那时候很多王公贵族、很多教堂要请艺术家画画,都是非常严格地称量青金石的份量。譬如伦敦国立美术馆的《威尔顿双联画》的右翼。你看圣母的长袍就是用的青金石颜料,而边上那些天使的衣服,小部分是群青,更多的用的是较低等级的蓝色颜料。

图二 《威尔顿双联画》右翼。14世纪,伦敦国立美术馆

再来看17世纪著名的荷兰画家维米尔,青金石是他最喜爱的颜料。维米尔著名的《戴珍珠耳坠的少女》里面,头巾上的颜色就是群青。维米尔的生平跟另一位伟大的荷兰画家伦勃朗大不相同。伦勃朗由于中年画了那幅著名的《夜巡》以后就不被待见,从此订单稀少,穷困潦倒。维米尔情况不一样,他其实一直到死都是当时比较受尊崇的一位艺术家,但是他的生活仍然非常窘迫。原因可能有两个。首先,他有11个孩子!其次,可能就是因为维米尔非常迷恋那些极为昂贵的颜料,其中就包括青金石。

合成颜料背后的化工工业在18世纪出现,19世纪初具规模。1828年,法国化学家吉美(Jean-Baptiste Guimet)就用化学方法合成了人造群青。这个发明让所有人大吃一惊,因为这种人造群青的色彩纯度甚至比青金石还要纯正。有了这种人造群青之后,艺术家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使用这种奢侈的颜色了!看看这幅梵高的名作《加歇医生》:梵高居然在这么一件糟老头子主题的画上重重叠叠用了这么多以前只有圣母马利亚才配用的蓝色!这放在100年之前是不可想象的。这种用颜料的方式,让他的荷兰前辈维米尔看到会嫉妒到心塞。

图三 梵高 《加歇医生》。1890,巴黎奥赛博物馆

一个古代艺术家,如果坐了一架时间机器降落到当代世界,看见扑面而来的这么多高纯度的颜色 - 群青色的路牌,鲜红色的公交车,明黄色的垃圾桶,他可能会当场晕厥。这些在古代艺术家看来极其奢侈的颜料,由于合成颜料的出现而变得平淡无奇。正是人造群青这样数百种合成颜料进入市场,极大促进了现代主义美术的发展。

但是,当梵高和他的同伴们肆意地使用着这些现代工业带来的成果合成颜料的时候,有一个问题是他们没有预料到的。他们的前辈上千年来使用的是天然颜料:矿物颜料、动植物颜料,那些颜料背后积累了代代相传的经验。古代的画师们知道什么样的材料应该如何研磨、使用什么调和剂、用怎样的绘画工艺,怎样的保存条件,能够使画作经过几百年仍然保持一个较好的状态(比如15世纪的尼德兰绘画现在看来仍然如宝石般鲜艳)。但是19世纪开始尝鲜合成颜料的艺术家们,还没有能够积累出足够的使用合成颜料的经验。不过100多年,他们的很多画作已经多多少少开始出现问题了。比如说梵高著名的《向日葵》,它用的是非常鲜艳的黄颜料“铬黄”。但是这种颜料的问题是第一,它暴露在空气中的时候氧化的速度相对较快。第二,它和梵高用的其它颜料会产生一定的相互作用。后果就是,在100多年时间里面,这幅画背景上的黄色变得越来越绿。

图四 梵高《向日葵》。1888,荷兰梵高博物馆

我们知道艺术市场上有很多赝品。拍卖业巨头苏富比在2016年收购了一家位于美国麻省的公司Orion Analytical。这家公司就是通过一系列现代工具以及化学分析的方法,来判断颜料背后的化学成分,从而帮助客户判断一件东西是赝品的可能性有多大。因为如果是现代制作的赝品,它所使用的合成颜料背后的成分是不可能在几百年前出现的。


第二个阶段“印刷与摄影阶段”的里程碑,是1839年达盖尔摄影术的面世。摄影术的出现对于艺术世界影响极为深远。第一,它催生了“摄影”这种艺术形态。第二,自从摄影术出现了以后,当时的画家开始质疑古典主义学院派绘画背后的理念。而这样的质疑,直接推动了“现代主义”美术运动。第三,摄影技术与其它技术的结合,又创造出很多新的物种。譬如说摄影和印刷术结合,照相制版就出现了。有了照相制版印刷技术后,精准地复制图像,以及大规模制造画册就成为可能。从此之后,对于很多顾客来讲,他可以用非常低廉的成本来获取一个非常可靠的图像复制件。这使得艺术品从只是少数人的专享,变成了大众都可能获取的资源,从而极大提高了艺术的普及,并改变了艺术的欣赏行为或者说“消费模式”。同时,艺术品的传播方式,以及背后的商业模式都整个地变革了。


又过了几十年,摄影术又和另外一个技术结合了,那是一种古老的利用视觉暂留原理而实现动画的技术。这种结合产生了一个具有跨时代影响力的新物种 - “电影”。1888年,电影出现在观众面前。1920年代,无线电广播技术走向成熟。1930年代,电视技术走向商用。从而第三阶段“大众媒体阶段”开始了。这其中,电影的出现,对于整个艺术行业产生了非常剧烈的影响。

到了1930年代特别是二战以后,在全世界电影已经迅速成为广大群众最为喜闻乐见的娱乐方式之一。电影这一种融合了多种艺术手段的表现方式,吸引到了相当一批顶级的各个类别艺术家。比如科波拉的《教父》,从画面的构图、光线的使用、画面中形象呈现的戏剧性,毫无疑问地受到卡拉瓦乔的直接影响。而整个的剧本编排、人物性格的设计,又可以说是在向莎士比亚致敬。这种新的艺术形态,确实让人耳目一新。


图五 卡拉瓦乔的画作与《教父》中的镜头

电影自从创建以来,一直就是各种艺术形态里面最乐于尝鲜新科技的艺术形态。比如说,早在1922年,首部3D影片就出现了。1927年电影吸取了录音技术,有声电影出现。然后是彩色电影、立体声电影等等。而过去的三十年里面,在电影革新里起到主导作用的是各种各样计算机数字科技的应用。


图六 一个世纪中电影积极地尝试新科技的应用

由于电影的制作中大量使用高科技,并且往往需要大量明星的加盟,使得其在制作上的成本日益高昂。而电影所能够抵达的观众数量群体,较之以前任何时代都要大了许多。在手工时代,能够看到原作的人少之又少,在国际旅行这种奢侈行为普及前,可能也就是几百人到几千人的数量级。照相制版普及后,能印画册了,从而能够看到的人多得多了,但最多也就是几千到几万人的数量级。在电影,特别是广播电视技术出现以后,它能够抵达的观众是百万、千万量级,甚至可能是亿级的。从市场规模上来说,电影行业迅速变成了一个比传统艺术行业大得多的行业。一个后果就是大量的艺术人才资源向电影这个艺术形态迁移:美术领域的专业人才,文学剧本人才,音乐音效人才,服装道具人才,包括现在各种各样数字化人才等等。这种吸引人才的能量,说实话不是其它艺术门类可以相提并论的。

同时,顾客消费的真正对象变了。我们说“手工阶段”的艺术品交易是一种物权的让渡。而在“影像与现代印刷时代”里顾客买了一个“拷贝”(像片的拷贝,或者印刷画册)。但在电影时代,绝大多数观众购买的不是原作,也不是拷贝,而是两个小时里愉快的体验。这种制作端的成本高企,以及顾客端消费模式的巨大变化促使这种艺术形态的传播在过去近百年中发生了剧变。发展到今天,电影的传播演变成了制作、发行和放映三大环节,每一个环节都是高度专业化,以及大额的资本投入。特别是当电视和互联网和电影联手之后,整个产业又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目前来看,从影片的发行直到消费者的环节,粗粗可以分为四大类:电影院线、影像零售和租赁、电视网络,以及互联网平台。这些不同的路径背后又有各自独特的商业逻辑和模式。


图七 现代电影产业链



在过去的20年里,我们进入了第四个阶段 - “数字化阶段”。有一些技术革新对于艺术的传播以及艺术的“消费”都产生了非常大的影响,包括社交网络、IoT、新型数字显示技术、3D技术、以及在过去几年内风头正劲的AI等等。今天时间有限,只能简单地聊聊两个技术。 

先来看看数字显示技术中一些即将走向市场的产品。比如柔性屏。现在一些手机上已经开始应用柔性屏或者折叠屏。这种技术目前来看仍然不是太理想,但是应该过不了几年柔性屏性能会有突破,面积也可能会做得比较大,甚至厂家在讨论未来的柔性屏表面质感可能会变得更加丰富 - 不再是一种玻璃的质感,可能会仿造皮革、纸张、木头的质感等等。另一种较为成熟的技术叫透明显示。当前我们看到的平面显示器挂在墙上,不打开的时候仍然是一块黑色玻璃。但是透明显示器在没有打开的时候它是透明的,可能就是你家的玻璃窗或者客厅的玻璃屏风,打开了以后它就变成一块显示屏。

这些都是离市场化不太远的技术。有一些在实验室中的显示技术是比较科幻的。比如说无介质全息投影。现在已经有一些实验阶段的全息投影技术,但他们都仍要通过一些介质来实现,比如说水或者烟雾。如果无介质投影被实现了,那就像科幻电影里一样,手一比划就凭空就可以出现一个物件在你面前。这种场景,在艺术世界里应该会是一个非常有颠覆性的应用。 


图八 各种新型显示技术的大致时间表估计

最后简单谈谈AI。现在有很多艺术家在和AI工程师合作进行艺术创作上的探讨。比如说Wayne McGregor,他是一个国际上非常著名的舞蹈家和编舞。他的尝试是用AI深度学习来帮助他创造新的作品。McGregor与法国一个AI实验室合作,深入分析了他的舞蹈工作室过去几年的视频档案。这几千小时的视频资料里面出现的各种动作及编排被用来训练AI的算法。在持续的深度学习之后,AI能够向他推荐一些新的肢体语言,以及一些新的动作组合。McGregor发现,有一些新的动作和组合完全超过他原来的想象。因此他非常积极地把 AI引入到他编舞工作去了。大家可以在YouTube上搜索McGregor,可以看到他在AI领域非常有意思的探索。

另一个例子是一位加拿大华裔艺术家Sougwen Chung。她设计了一个机器人,在她画画的时候捕捉和分析她的细微动作。通过几百几千小时的积累,训练AI算法来总结Sougwen运笔背后的逻辑和习惯。经过几年中多次的迭代,Sougwen的AI机器人可以独立画画了。从刚开始比较粗略的绘画,到后来越来越精致,越来越接近她的水平,甚至越来越多地出现超过艺术家自己的想象的各种意外,让Sougwen自己都大吃一惊。这种意外很可能是合乎逻辑的,而Sougwen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AI捕捉到了又把它发挥出来,从而构成了一些符合Sougwen风格的新绘画元素。


图九 Sougwen在训练她的AI机器人



我们研究历史的目的,更重要的是启示未来。我们现在面临着各种令人眼花缭乱、脑洞大开的新技术。我们需要思考一系列的新问题:

  • 这些新技术是否能催化出一种新的艺术形态?

  • 这种新的艺术形态又会对艺术传播的商业模式产生怎样的变革和颠覆?

  • 未来的顾客或消费者会怎样地看待艺术或“消费”艺术?

  • 更进一步想,未来的艺术家究竟是怎样的定义?机器人能不能成为艺术家?我们能不能被机器创造的艺术品真正地感动?

这些新问题都是我们以前没有碰到过的,现在也许我们不得不直面它们了。希望我在过去一个小时中的分享能够多少给大家一些启发。 

谢谢大家。





作者简介:朱永磊,贝恩公司全球合伙人,贝恩中国区战略业务主席以及高科技业务资深成员。同时醉心艺术史和艺术行业研究,兼任清华大学-ESCP艺术管理学博士生业界导师,以及清华苏富比艺术学院、上海交通大学、宁波大学及其他教育机构之客座导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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