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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轨的尽头,也是故事的河流

安娜 TM 人的行为 2021-03-08


文丨安娜



当动车和高铁开始飞驰呼啸,我曾长时间地怀念过绿皮火车。

 

不是外乡人,不赶路,也就不嫌弃绿皮车的鲁钝拖拉。月台上铃声一响,就瞧见远道而来的大家伙,一身绿衣,笨头笨脑摸进站来。一路呼呼喘息,最后剩得哐当几声,车轮便嘶嘶地咬着铁轨,生生拽出一片长而浑浊的铿锵之声。然而,终于气馁,胡乱找个地儿趴了。

 

蜂拥在站台上的人群即刻机灵涌动,潮水一般漫向各个车厢,瞬间填满。于是,窄得仅容一人缩肩通过的过道上长起脚丫子,蛇皮袋和皮革箱歪七扭八坐上行李架。

车窗外面,红男绿女,三三两两,始终不忍离去,频频把脑袋伸进来,或者抓着手窗上落下来的一只(双)手不肯放开,角落里隐约藏着时断时续的抽泣声,没敢明目张胆地放声恸哭……

 

车上的人安顿妥行李,掸掸袖口的灰尘,拂去脑门上的密密汗珠,终于吐出一口气。瞟向窗外的眼神因此变得从容安静起来,从上往下打量总觉得无端占了某种优势,车上和车下仿佛两个世界。

尽管车轮子也搭走了一车皮的悲喜欢愁,但不管是短暂的别离,还是打定主意永不回头,总算做了一个了断。

 

“下一站,XXX”,说出口来,带着一些游离,又藏着一种豪情。

 

火车终于徐徐启动,隔着车窗握紧的双手不得不恋恋撤离。我看过很多个电影镜头,有情人儿追着火车狂奔,声嘶力竭地高喊“我等你回来”,但在现实中,我坐了很多年的火车,去些不远不近的地方,跨一两个省,车子有绿皮的,橙皮的,以及后来的动车,高铁,却一次也没见过有人追着车跑。

 

我也希望有人曾经为我追着车跑,可惜没有。据说要追高铁不太容易,尤其现在严格安检,身份证和车票双重验证,家属送客已经不可能进站,所以动不动拍出追车狂奔的桥断也就慢慢歇了。

 

火车调整好情绪,一心一意跑动起来。身后的电线杆和矮柳树渐渐远去,被抛弃的站台慢慢与天空纠缠模糊成一片,直至消失。原本沸反盈天的车厢逐渐降温,像开水掉了温度。有人开始装睡,静悄悄的眼皮底下埋着怎样的跌宕起伏,这是不好猜的。

 

眯着眼睛也不一定是为了养神,只是想把世界缩小,让游离过久的心脏退回自己的胸膛。或者想要麻痹不久之前的分离之痛,也可能正如火如荼地虚拟火车终点的那个陌生地方……

 

无论如何,再起身时,这双旧脚丫子会踩在一块新的土地上。迈出的那一步也是簇新的,是跟以前不太一样的。那么,现在就闭上眼睛,来个告别仪式吧!

 

有不少经典电影在火车上或火车站取景,《周渔的火车》,《天下无贼》,《卡桑德拉大桥》等,连《哈利.波特》都有很多镜头。高仓健主演的《车站》更是直接以此取名,故事结束的时候风雪狂舞,天地冰封,只有缓缓驶离车站的火车还是个活物,蜿蜒在白茫茫的暮色里,像是从我们艰难叵测的内心世界里跳脱而出的一个问号。

 

那一年,张艺谋拍了《归来》,车站的镜头取景自唐山南站。说起来这还是个颇有来头的火车站,建成于清光绪年间,虽说长不足十公里,却是中国第一条准轨铁路,还因这段铁路在历史上一直用骡马牵引货车,被称为“马车铁路”。

火车站是最有气质和胸怀可以承载悲欢离合的一个地方。类似的场合,机场也算,但它不如火车站那样能够汇聚社会各个层次,三教九流,各行各业,生旦净末丑,都能在这里演绎自己的爱恨别离。初来者的彷徨,离去者的心碎,生命中的最轻与最重,都能在这里交融碰撞。

 

我最近看过的一幅车站面画,是两位年逾古稀的老者在火车站惜别,沟壑纵横的脸上老泪涟涟。这一分离,很有可能就是死别,谁能幸运地活到下一次再见之期?

 

火车站更是包罗万象深沉内敛的,候车厅,检票口,站台,甚至铁轨,都有截然不同的内涵和气质。比如很多作家写悲剧的时候,多少会考虑让男/女主人公飞身扑向奔驰而来的车头。他嘴角噙着一抹浅笑,影子一样掠过,很快与轰然而至的火车融为一体,无声无息。

 

“对,他终于回家了,从此他可以枕着满天的星星入眠了”。每当读到类似的文字,我便全身汗毛直竖,不敢去想象车子过后的细节。我很喜欢的一个角色,安娜卡列宁娜的归宿就在这些阴森的铁轨上。

 

前几年红翻天的电视版《情深深雨濛濛》,收视人群从小学学生妹到满屋找牙的老太,我也陪着老妈看过几集,演到后期老是出现火车站。我一邻居男孩刚上初中吧,喜之过甚,编过顺口溜,什么“火车带着哥哥走啊,妹妹我跟着火车磨破了脚趾头,脸上的泪花流成河啊,不管哥哥有命没命回呀,妹妹这一辈子等你到白头……”。

 

后来,赵小姐在车站里千辛万苦拨开虫卵似的人群,紧紧抱住独腿归来的基仔,电视机外的纸巾就不够用了。

 

现实版的例子。有一年,还在大学期间,临近暑假等着最后几门考试的某个午后,没心没肺地坐在床沿上,抱着饼干罐头往嘴巴里填东西,突闻对面床铺小翡低垂的蚊帐里传来一阵紧过一阵的哭声,在我还没回过神来就已酝酿成一场滂沱大雨。

 

小翡刚与男友在火车站道别归来。这两人成天甜蜜得捆在一起,不分你我,可想而知,这次暑假分离在车站洒下的泪水又得刷新历史。

 

我想象着他俩此时的撕心裂肺,竟也柔肠百结,一口饼干都吃不下去了。

 

从这一点来看,火车站首先是伤心地。两个人一直坐在候车室,分离的绝望黑压压地盘旋在大厅,检票人员最后一遍清场,才松开彼此的手。开始还能跟到月台上抱别,极有可能跟着火车走一段,后来慢慢的,没票已经很难跟着混进站台了,只得在检票口的小门边互道保重。

 

检票结束后,小门上锁,制服人员拎着一串钥匙已经走远,两人又隔着小门无声地对望,无望地扭身。留在候车室里的那一个总会沿着玻璃门一直跟过去,直到看不见对方为止。

 

他们最终没能结成生活伴侣,火车站便成了绞肉机。多年以后,旅途经过某个小县城的候车厅,如果依旧能看到类似的玻璃门和简陋的检票铁门,物是人非,今夕何夕,心绞痛的症状正式袭来,车站已然成为他们想回去却永远也回不去的地方。

 

爱情的伤痕,终究是无法彻底修复的。

 

我是火车站场外的那个人,是专门看故事的那个人,常常怀着一种异常清醒又摩登的触感,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拖着拉杆箱,听着耳机,随着人流走向站台,静静等在自己的跑道上,这竟是一副美到极致的画面。有时,恰逢听到那么一首歌,那么,无需预约,泪水就会打湿眼眶,甚至流下脸庞。不好,被身边的乘客注意到了,惊诧地仔细打量我,或者试图安慰,想窥视眼底的秘密,而我只能报以微笑,无声地说着抱歉。

 

跨越火车站的行走,是解脱,是逃离,是重新出击,是寻找下一季。如果我是一个导演,一定要挑段好日子,在火车站住一阵,相信会回报许多灵感。万丈红尘中挣扎和求爱的人们,在这里聚散离合,他们身上躲藏着永远写不完的故事。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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