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雨丨李清照07：一种相思

国学雨滴 2021-0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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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讲

一种相思

李清照很幸运，不仅仅幸运在她生在了一个思想开明的书香门第，还幸运在她遇到了一个道德文章都堪称上品的老师。我们可以拿它跟同时代的女性做一下对比就知道，李清照的才华确实是来之不易。

举个例子还是跟陆游有关。陆游和唐婉被迫离婚以后，取的第二位夫人姓孙。据说这孙夫人小时候也很远才女的苗头，当时李清照已经是宋代家喻户晓的女才子了。见这个小女孩很聪明，就想收她做学生，要是按常理推测，能够成为李清照的学生，有多少女孩做梦都想的事。可是，没想到这位姓孙的女孩很严肃的回答：“才藻非女子事也”这分明是狠狠的给了李清照一耳光呀。我好心好意想收你做学生，你不但不表示感谢，还来这么一句读书不是女人家的事。看上去啊这个理由好像冠冕堂皇，女子无才便是德吗？这道理谁都懂，问题是你谦虚一下说自己资质太差，学不好委婉谢绝人家的好意也就罢了，却偏偏用这种话去堵当代第一才女的嘴，那不是换了种方式去骂她不务正业，不像个女人吗？换了谁都受不了这种讽刺啊。更有讽刺意味的是，娶了这位孙氏当夫人的陆游，后来在为孙夫人写墓志铭的时候，还把这个故事当中的孙夫人当成正面人物来歌颂。认为她很懂得做一个好女人的道理。女人家要安守妇道，诗、词那是男人们的事，你们女人家就不要瞎掺和了。陆放翁都这么说了，可见在当时就是很普遍的看法。

“才藻非女子事也。”李清照听了这样的拒绝不知道会作何感想，但是我们可以猜得到高处不胜寒呐。满腹经纶的宋代第一才女，恐怕也是宋代最寂寞、最无人能懂的女人吧。当然我们说李清照又是个非常幸运的女人，在女性地位那样卑贱的时代，她却有幸生在了一个开明的家庭里，遇到了一个开明的老师，而且幸运的是，他后来还遇到了一位开明的好丈夫赵明诚。其实赵明诚娶了李清照，别看面子上是大大的风光了一把，可也有难言之苦啊。

这第一难是当美女的丈夫。

第二难是当才女的丈夫难。

人家都说娶个美女当老婆要少活几年。为什么？紧张啊，又怕美女老婆没伺候好，人家一不高兴就给你一个后脑勺实施冷战惩罚，又怕美女老婆太招摇一不留神就让别人挖了墙角去。这一长期紧张还不精神忧郁折了几年寿去。不过傻人有傻福，要在今天赵明诚还真有可能得个时髦的精神抑郁症，患得患失，可在宋代他完全可以高枕无忧。为什么呢，宋代可不是21世纪，女人再怎么美，再怎么有才，也只能老老实实在家呆着，它既不能打扮得婀娜多姿的去写字楼当白领小姐，又不能涂脂抹粉袒胸露背的去酒吧“愈夜愈美丽”。李清照那点酗酒豪赌的本事也就限于几个名门世家当中的亲朋好友。所以啊赵明诚压根就不用担心被美女老婆炒了鱿鱼，在那个社会当中李清照就算是个能上天下地大闹天宫的孙悟空，但只凭赵明诚，就一个男人，那也是如来佛。随你孙悟空怎么蹦哒吧，也跳不出我的手掌心。当然李清照不是孙悟空，赵明诚也不是如来佛。李清照可从来就没想过要炒赵明诚的鱿鱼。她非但没想过要跳出如来佛的掌心，俩人反而像浆糊似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赵明诚结婚两年后就大学毕业了。这一毕业就要分配工作。宋代人可没我们今天这么幸运，分配工作是双向选择，如果你不想离开大学热恋的女朋友，想去她身边工作，那你就去他那个城市找，找不到工作誓不罢休。可宋代不行，大学生毕业以后的工作是要有朝廷分配的，宋代大学生分配工作有点像我们今天的军校毕业生，一戴上国徽，那你的身子可就全交给国家了，国家让你去哪儿，你就昂首挺胸去哪吧。赵明诚大学毕业也是这样。

当然了，赵明诚比一般的大学毕业生还是有很不一样的地方，什么地方不一样？他有后台呀。而且这个后台还不是一般的后台，要按今天的话说那就是我在国务院有人啊。这人还不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七大姑八大姨，那就是自家老头子。前面说过李清照和赵明诚结婚的时候赵挺之还是人事部部长、吏部侍郎，没多久还当了丞相。你想想看一个堂堂国务院总理，安排小儿子的工作还成问题？所以这回赵明诚可是大大的沾了老头子的光。因为要是按宋代的制度，光读了大学毕业还不能当官，你还必须参加科考，考上了才能挂个号，等着哪个职位空缺了。再按级别给补进去，如果要按这个正常的途径走一遍，赵明诚还不一定能考得上。为什么？赵明诚虽然读了大学可他的兴趣精力全放在金石考古上去了，宋朝科考是以文章为主，史料上只说赵明诚是个金石考古专家，可没说过他文章做得如何漂亮。托了老头子的福，赵明诚一毕业连科考都没参加就戴上了乌纱帽。这一当官就可以享受北宋朝廷丰厚的俸禄了。别看宋朝军事上不怎么样，对文官可是优级待得不得了。别看这杯酒释兵权只不过是喝了一顿酒聊了一次天，可他定下来的是宋代三百多年来重文轻武的基本国策。重文有好处啊，文人地位特别高，待遇呢很优厚。高薪养学是当代多少文人的梦啊。宋代就做到了。所以宋代文人可以安安心心地做学问、写文章弘扬中华文化，华夏的文明经历了上千年的演变后，在赵宋王朝算是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所以人们都说要做文人啊那就得做宋代的文人。宋代的文人只要当了官，这第一是地位高犯了罪不会杀头。第二呢薪水高除了自己的老婆孩子还可以养一大帮歌儿舞女都不成问题。第三就是学问高。有了钱和地位做坚强的后盾，出去做人挺得起胸，回家老婆也不会吵架让你出去挣钱可不就能一门心思的之乎者也了吗？

北宋当了大官的范仲淹，晚年就曾经写信给自己老家的乡亲，这么说你们别看我现在是衣锦还乡前呼后拥的派头大得不得了，其实我当初还不跟你们一样都是穷小子，别羡慕我了好好读书吧读好了书考上了学，你们都会跟我一样享尽荣华富贵的。

赵明诚也一样大学一毕业当了官好吃的好喝的都有了，夫妻俩再也不用经常去跑当铺，把衣服当了换点心吃或者收购金石古玩了。小日子过得也越发滋润了。但是因为公务的原因和官职的调动赵明诚和李清照也开始有了时不时的小别。这一分别赵明诚害怕了，他有公务在身啊，还有一帮子同事朋友要交际应酬，那还不至于太寂寞，可李清照一个人被扔在家里，虽然她很有追求自由的女权意识，可再怎么女权也越不过那个时代的大风气。她总不能天天到外面抛头露面呼朋唤友酗酒豪赌吧。那怎么办呢？就一个办法写情书。

才女的做派就是跟一般人不同，丈夫走了写封情书给他，一方面呢是要让她放心我的心里只有你，你走多远我李清照都不会变心。另一方面也是给他提个醒儿，路边的野花不要采。

这情书到底是怎么写的呢？这首词大家应该很熟悉：

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这词里可说得清清楚楚了。“红藕香残”是说荷花已经凋谢了。“玉簟秋”女主人公靠着竹席的时候才猛然发现季节已经变化了，竹席靠上去已经觉得冷了，这说明已经是萧瑟的秋天了。不过最难忍受的还不是自己的萧瑟，最难忍受的还是两地分居啊。如果大家细心一点的话一定会发现李清照的心思真是巧妙。

这首词的第一句话看上去好像只是在写景色，交代季节的变化，可是谢谢你回味就会发现李清照可不是这么简单的女人，在给赵明诚写的这封情书里第一句是在暗示他诶你看自从和你分别后我想你想的魂不守舍连秋天到了都没注意到。床上还垫着竹席忘了换季了。你想赵明诚一打开信看到就第一句还不感动的鼻涕一把泪一把，这聪明的老婆一箭双雕啊。就一个秋字就给赵明诚提了两个醒。

这第一个醒是提醒他别忘了离开家里有多长日子了，别乐不思蜀啊。第二提醒是家里的老婆想你也想得神魂颠倒了，天冷了连被褥都不记得换。你摸摸自己的心问一问我还是不是你最疼爱的女人。

接下来两句就写得更绝了：“轻解罗裳，独上兰舟。”既然我想你想得如此辛苦，那总得想个办法排遣排遣吧，按李清照的性格这排忧解闷的法子一定不少。比方说喝它个一醉方休。比如说赌他在三天两夜。可老这样也没意思。就说这赌博吧，李清照是打遍天下无敌手，谁敢老是跟她赌啊。再说这喝酒，李白有句诗说得好：“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喝酒不是个长久之计。所以李清照这回玩点高雅的，换上一件轻便的衣服租一条漂亮的小船，划船、郊游去。可划船郊游这么普通的事儿，李清照偏偏别出心裁，安排了一个独子独上兰舟这分明就是在告诉赵明诚虽然我是耐不住寂寞想要出去玩，可我是一个人去的呀。厉害。

一而说自己害相思病如此辛苦，一面还没忘记再给丈夫吃一颗定心丸。

云中谁寄锦书来，燕子回时月满西楼。这是这封情书里最美的一句。也是含义最深的一句，古人认为鸿雁可以传书，南来北往的大雁是最敬业爱岗的邮递员。而李清照划着小船出去郊游，因为心里想着丈夫竟然一点欣赏美景的心思都没有，就只注意到了天边飞过的大雁，一看到大雁就情不自禁想起了鸿雁传书的故事，也就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丈夫。哎呀，要是这群大雁能够带回了丈夫的情书该多好啊；要是这群大雁带回来的情书是要告诉自己，丈夫不久就要回来和我团聚了，那该多好呀。“月满西楼”一轮圆圆的月亮可不就象征着夫妻团聚吗？

你看你听着聪明不聪明短短几句词一语双关、一箭三雕，还要转好几个弯才能让你弄明白它到底是啥意思，明明是自己想去郊游来排遣思念丈夫的痛苦，明明是自己写情书向丈夫倾诉相思之苦，可当丈夫的这一看，还不得不内疚一下。你看我都写信给你了，可我等啊等啊等来那么多大雁的南来北往，就没等到你给我的一个字啊。月亮又圆了好几回了，可你我还是牛郎织女呢。这情书绝就绝在相思当中还带着那么点忧怨。

花自飘零，水自流。接下来的这一句，那点忧怨的意思可就更明显了，花自飘零是照应第一句的红藕香残。荷花谢了枯萎的花瓣落在水面上随着水流四处飘散香消玉殒。

这一方面李清照是感叹花的飘零，那一方面呢也是再一次的暗示赵明诚，你的妻子也会像花儿一样再美的花朵也会有凋零的时候。而时间呢就像这个无情的水流带走了我的青春岁月，一去不复返了，你可要好好的。把握现在别辜负了我的青春美貌啊。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李清照到底还是怕赵明诚这个书呆子看不懂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暗示，在情书快要结尾的时候。忍不住干脆挑明了说，但愿我的相思不是自作多情的单相思，希望你也跟我一样，虽然人在两处，但是心要在一起。希望你想念我，是跟我想念你一样的刻骨铭心。既然已经都挑明了，最后三句李清照也不再遮遮掩掩羞羞答答了。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前面不是讲过吗，是因为难以忍受相思的折磨，所以才独上兰舟，想去郊游散散心，可是这么多年的相思之情，是任何方式都排遣不了的。而赵明诚这个人也是任何人都代替不了的。才下眉头。李清照是想强颜欢笑，把因为相思而天天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可是思念却有俏俏地转移到了心头。可见这相思是无孔不入无处可逃的折磨。所以我们说娶个美女老婆还好对付，可是娶个才女老婆还真不好对付，她脑子里转几个弯明月的跟着转几个弯，这转来转去还不都转晕了。人人都说女人的心思难猜，何况还是天下绝顶聪明的第一才女的心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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