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先让:从“小聪明”成长起来的大艺术家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北晨娱人节 Author 张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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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 岁的老艺术家杨先让,是美术界公认的“活宝”。如果你对他的名字还不 太熟悉,那只好这样介绍他:他是徐悲鸿、李苦禅的得意门生,黄永玉、郭兰英们的“铁磁”朋友,陈丹青、徐冰眼中的“护犊子”老师。最近,这位“活宝”老先 生在 87 岁高龄写了四卷本文集,该文集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书中杨先让用艺术家的丰富情感记录下了美院及现代美术数十年发展中的那些人、那些事,还因此“暴露”了自己强大的朋友圈。文集出版之际,杨先让接受了北京晨报记者的专访,聊起了新书、生活和往事。
“陪考”走上艺术之路
“来来,吃樱桃,这是咱们烟台的 樱桃,甜着呢,可劲儿吃!”刚刚坐定,杨先让就招呼着大家吃家乡的大樱桃,话音儿里带着淡淡的乡愁,难怪杨老多年来一直用着一方“岛里人”的图章。这个岛说的是山东牟平县养马岛,属于烟台市,不到十平方公里的小岛,现在已成了著名的旅游避暑疗养地,然而变化再大,也依然是杨老心心念的故乡。他让学建筑的儿 子义务为家乡设计了一座高级宾馆,还把父亲和爷爷的坟都迁回了故乡,耋耄之年仍每年回去扫墓。
1930 年 1 月,杨先让出生在养马岛,爷爷用“温良恭俭让”为孙子们起名字,又是“先”字辈,于是排名第五的他得了“先让”的名字。那时祖父在仁川经营绸缎庄,父亲在哈尔滨开油坊工厂,叔叔是英美烟草公司的总代办,用现在的话说杨先让就是“富二代”一个。
杨先让说自己从小功课不好,背书背不出来,算术也算不好,但是父亲唯独对他写字要求严格,“父亲写了一手好字,方方正正,像山东大汉一般有股大气,他爱 收藏字画,给我买《芥子园画谱》,还教我写柳公权,他跟我说,中国方块字一撇一捺,一点一画都有分寸讲究,人不正,写起字来也不会正。”杨先让自谦有点 “小聪明”,字写得不错,于是他成了父亲的骄傲,“家里每每来客人,父亲都要拿出来‘显摆’”。杨先让说,那时家里还收藏了许多字画,真真假假多级了,父亲不时拿出来晾晒欣赏,也让杨先让得到了最初的艺术启蒙。
他形容小时候的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秃小子”,小眼睛、黑皮肤,但是唱歌、跳舞、画画,甚至演戏都在同龄人中数一数二。17 岁时,他就曾导演过《雷雨》,本色出演里面的二少爷周冲,被当时报纸赞为“真正的二少爷”。因为喜欢演戏,他还曾带着一封推荐信,想要去考取南京国立戏剧学校,结果却在半路的北 平遇到了一位过去的同学王家树,那时王家树正准备考国立北平艺术专科学校美术系(中央美术学院前身),于是他就成了“陪考”,后来顺利被艺专录取,从此踏上了艺术之路。现在再问起,如果考了戏专会是什么样时,杨先让大笑着说,“大概还是在跑龙套吧,肯定没劲透了。”
“创作冲动”成就木刻精品
1952 年,杨先让从中央美院绘画系毕业后,被分配到了刚成立不久的人民美术出版社工作,当时年画、宣传画都由他们负责出版,因此杨先让每天的工作就是画版式、写退稿信、写美术字。而在人美工作的几年里,杨先让也没有间断下乡作画。1955 年,他下乡时准备创作一组黑白组画,而其中的一幅很适合做成版画,于是当时的同事邹雅从荣宝斋找来一块木板,而从未和版画打过交道的杨先让弄了几把圆刀,完成了自己的木刻版画处女座《出圈》,这幅作品不仅得以出版,还在全国青年美展上获了奖,甚至被《人民画报》转载。当时《人民画报》主编丁聪看到这张版画,竖起大拇指说,“杨先让你够聪明啊,木 刻创作得精彩。”
就这样,一张两张,杨先让刻起了木刻,而他也逐渐体会到了木刻的优势,“我在生活中得到灵感之后,紧接着而来的就是创作冲动,然后就要产生画面作品,而 木刻虽然辛苦些,但是它的制作条件比较方便。那时候刚刚结婚,家里只有 9 平米,画油画没有地方也没钱,我就把木板放在抽屉里,有时间就拿出来刻,业余时间就印刷。”虽然创作出了《春日》《延安组画》等一系列脍炙人口的版画作品,但是杨先让那时还没觉得自己是版画家,“让我真正把自己放到版画界中,还是因 为后来回到美院版画系教学。”
1958 年,杨先让和太太一起下放河北遵化劳动一年,后被调去文化部工作,之后又回到了中央美院工作,并在古元的建议下回到了版画系任教,“每个教员的课时并不多,除了开会、政治学习,剩下的时间都在搞创作。”后来,歌颂焦裕禄的《贴心人》就作为独幅版画发表,而歌颂刘胡兰的作品《生的伟大,死的光荣》 被中国美术馆收藏。对于自己在版画界取得的成绩,杨先让称:“过去江丰和李桦先生都赞扬过我,说我是中央美院版画系教学创作中的佼佼者,现在回想,我的确是中国木刻版画创作队伍中,20 世纪 50 年代的代表者之一。”
“嚷”出一个民间美术系
1980 年,在重新落实政策、刚刚回到领导岗位的美院院长江丰的提议下,美院新成立了年画、连环画系,领导们纷纷跑来动员杨先让,让他“挑大梁”,后来 这个副主任一干就是 10 年,从招生到培养师资、排课、考察,都是杨先让一手抓,“学校就那么大点儿地方,七个系分教师、教学、经费、招生和留校名额,我们系教员利益都要争取。我是当仁不让,大家都知道,杨先让理直气壮‘嚷’的声音最大。”
1983 年,杨先让去美国看望父亲和哥哥,然而这次探亲却成为他事业的转折点。在美国,他参观访问了诸多学校、博物馆,发现西方很重视民间美术,他突然 想到,中国有比美国丰富得多的民间美术资源,“中国的版画、年画、连环画在很大程度上是源于民间,为什么不可以广泛地在民间艺术土壤中去汲取,去陶冶,创造出一种崭新的更有民族气魄的艺术呢?”
回国后,杨先让又“嚷”开了,一定要把年画、连环画系改成“民间美术系”,不改就不干了。院长古元起初不解也不赞成:“美术学院里怎么能培养民间艺人 呢?”杨先让回答:“民间艺人是我们的老师,我们培养得了吗?”他嗓门大,到处嚷嚷民间美术的重要性,院里决定给他最后一次机会,开会让他“申诉”。一场畅快淋漓的“申诉”之后,古元第一个表示赞同,就这样,改系方案通过了。
《黄河十四走》震傻黄永玉
虽然“嚷”出了一个民间美术系,但是这个系建立之初杨先让还是有点“心虚”,“我是学油画的,后来搞了版画,都是西方的艺术,民间美术我不懂啊,所以我要去考察民间美术的来龙去脉。”接下来的这四年,除了教课招生,杨先让利用一切业余时间去黄河沿岸 具有代表性的8个省7个民族考察。用杨先让自己的话说,考察完了,民间美术也“通”了。“以五十六个民族构成的传统民族民间艺术,比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都 要丰富多彩,中国还因为封建朝代的长久延续,使得闭关自守的多民族文化一直延续至今。但是走到今天,中国正在面临社会变革和民俗改变,民间艺术正处于消失 的危险境地。”提起这趟考察,杨老的语气一下子变得沉重起来,“考察的时候常听说谁谁谁的东西特别好,等我们灰头土脸跟出土文物似的赶过去了,一打听人死 了,东西也跟着烧了,‘人死艺亡’,让我们怎么抢救?传统民间艺术濒临灭绝,这确实是我们亲眼看到、体会到的。只好收集一点是一点。”即便如此,在田间地 头窑洞里,他和团队还是捕捉到许多不知道哪天就会消失的民间艺术和艺术家,收集了近万件民间艺术品,深入研究了剪纸、面花、刺绣、年画、玩具等等,录制了一部《大河行》的纪录片,回来后出版了一本震傻了黄永玉的《黄河十四走》。
黄永玉在《天末怀先让》里写道,“《黄河十四走》这一走,就好像当年梁思成、林徽因为了传统建筑的那一走,罗振玉甲骨文的那一走,叶恭绰龙门的那一走…… 理出文化行当一条新的脉络,社会价值和文化价值无可估量”。还写道,“他把近百年来张光宇、张正宇、张仃、郁风、廖冰兄这些前辈老大哥为中国民间美术实 践、奋斗、呼号,由于力薄势单成不了气候的凄楚处境,变成无限广阔的灿烂局面。”
写作非专长而是灵感爆发
1992 年,杨先让和妻子张平良退休后,前往休斯敦与儿子一起生活,夫妇俩人的彩绘、油画、版画、国画、书法和民间美术作品分别在休斯敦的画廊和博物馆展出,还有多家大学邀请杨先让去做讲座,“我本来就是教学岗位上退下来的,大家喜欢听,我也乐意讲。我讲中国美术史、西洋美术史、还有中国民间艺术,之后还讲到中国 美术界的名家,我的恩师徐悲鸿、齐白石、李苦禅、蒋兆和。人艺带着《茶馆》来演出,我就讲老舍,讲人艺,讲焦菊隐,讲话剧发展史。”
讲座所到之处都是人满为患,杨先让自称“受到鼓励把其中的故事写下来”,因为讲徐悲鸿,他完成了《徐悲鸿——艺术历程与情感世界》,而因为出版了《黄河 十四走》和《中国乡土艺术》精装本,讲中国民间艺术成为不可避免的文化交流活动。杨先让说,在海外生活的那些年,办展、讲座和写文章几乎占据了他的全部生 活。谈起写作,杨先让会自谦说:“我是画家,写作不是我的专长,可是美国的居住环境宽敞安静,会经常有感而发,往年脑子里储存的一些零散的感性认识,会串联起来,形成完整的思维,写出来就是一篇颇好的文字。这大概就是老年人的常态吧!”
在他的文章中,有不少都是追忆逝去的老师、好友的,他写徐悲鸿、李苦禅、罗工柳,孙多慈、江丰、彦涵,等等,这些文字里夹杂了许多感慨,写到动情处他还 会掉眼泪,“这些人的人品艺品我都看在眼里,没有他们就没有杨先让。一会儿告诉我这个没了,那个死了,我这么爱他们,能不想他们、讲他们、写他们吗?”
四本文集堪称一个人的百年美术史
2008 年,杨先让从美国带了一部分文稿回北京,准备出版自己的第四本文集,而这些稿子都是曾经在当地的报纸发表过的文章,后来他回国又陆续写了一些文章,在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工作的好朋友多马建议将他的前三本文集再加上后来的文稿,重新编排出四本文集。
《我是岛里人》是以杨先让的经历和家庭风云为内容,《三人行》是写文艺界的人和事儿,《梦底波涛》是关于民间美术的一系列文章,而《我为主》写他在国外 的十几年经历。这套文集出版之后,被业内称为“一个人的中国百年美术史”。值得一提的是,四个标题都经过好友黄永玉的“微调”,比如把原来的《良师益友》 改成了《三人行》,把《呐喊民间》改成了《梦底波涛》,黄永玉还给四本书亲自题字。杨先让说,“美院那么多同学,我感觉真正能玩儿得起来的就是他,我们俩 多少年没见面,一见面绝对是无话不说。你知道黄永玉对我了解到什么程度吗?黄永玉的闺女说,爸,杨叔叔的书您看了吗,您就题字,黄永玉大笑着说,他的书我 还用看吗,不看我也能写。”
采访结束后,杨老拿出好几叠写满了字的信纸递给多马,这是他为即将要出版的版画集和彩绘作品集新写的一些文字,洋洋洒洒两万字,上面还有不少涂涂改改, 显然是花了不少心思。妻子张平良的双腿骨折,并未痊愈,他每天照顾妻子,还要买菜、做饭,折腾花草,剩下的时间就坐下来写作。“每张版画我都写了创作过 程,这样就不是单纯的画册了,一个人的特点就出来了。”边说还边给客人们续茶,劝大家吃樱桃,“别的没有,樱桃管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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