抢老师话筒,不意味着不尊师重道
那天聊这个抢了教授话筒的中学生之后,有人问了我这么一个问题。
抢老师话筒合不合适?
毕竟对方是老师,他讲的不对,你可以下来跟他反映,也可以等他讲完了,你再上去表达不同的意见。
所谓我可以不认同你的说法,但是我不会在你说话的时候打断你。尤其双方的身份是师生。
我知道大多数人对这个问题的回复是什么。
那个副教授也太扯淡了,所谓你体面是我体面的前提,你为老不尊,干了一件几乎等同于当众看岛国爱情动作片的事情,你还让我怎么尊重你?
但这不是我的回复。
我今天要给出一种全新的观点,可能很多人听了很新奇,甚至难以接受。
我个人觉得,即便当天演讲者的说辞并无不妥,你想打断他,你想发表下自己的看法,亦无不可。
算不上不尊重老师。
这个话题要打哪儿说起呢?要打北师大的老校长王梓坤说起。
我们的教师节这个节日是怎么来的?就是王梓坤发起的,他联合了钟敬文,启功等校内资历深的老教授们联名签署提案。
那是八十年代初,教授们刚刚从七十年代走过来,心有余悸。
我们都清楚,七十年代的教学情况,学生们打断教授讲课那都是轻的,王梓坤也是希望重塑尊师重道的秩序,毕竟北师大的毕业生将来大部分都是做老师的。
那么这个尊师重道的道,道统是从什么时间算起呢?是从古代学生拜孔夫子的画像说起么?
并不是。
王梓坤和老教授们做这个提案之前,议过这个话题。
道统是从鲁迅,黎锦熙,钱玄同那一代人算起。这三个大家,都与北师大的前身,北京女子师范大学有交集,任过教。
这些人是白话运动的发起者,也是现代教育的鼻祖,因此就被后来提案教师节的王梓坤看作道统的起源。
在这里,我们要思考一个问题。
当我们追随三位大师的脚步,来到一百年前,你仔细想一个问题,他们是有目标的,还是没有目标的?
当然是有目标的,而且目标非常明确,就是学习,并赶超西方。
钱玄同当年为啥要搞拼音?就是因为识字率实在太低了,他们实际上是在做启蒙运动这件事。
以民国那种个位数的识字率,你想开启工业文明就不具备基础。
说白了,大多数人不识字,咋进厂当工人,咋操作机器呢?
白话文也好,拼音也好,都是为了方便农民识字,让更多的人有可能转变成工人。然后你才可能去想农业国变工业国这件事情。
在这个漫长的,花费了几代人的普及教育的过程中,尊师就非常必要。
老师在课堂上讲东,你在下面讲西,你还让老师怎么把这个需要长期学习,埋头追赶西方的事情进行下去,尤其是几代人接力棒式的进行下去?
你注意这句话的前提,这句话的前提其实已经假设了目标是确定的,我们是有的放矢。
这个“的”,就是西方。
所以我们这一代人,20世纪80年代出生的人,从小学的东西很简单,目标是明确的,西方人已经做给你看了。
物理有爱因斯坦,计算机有图灵,甚至包括AI都是图灵提出的。
我们那一代学生是有目标的,我不需要知道需要学什么,我只需要去学就够了。
因为第一名领先你好几个身位,你就盯牢他,跑,跑就对了。
我只需要输出努力,请记住这句话。
我只需要输出努力,也就意味着我根本无需花精力思考到底该做什么。
我不可能去抢老师的话筒,因为那时候老师说的一定是对的,老师说的话很简单,盯着西方人,努力跑。
这句话当我落后很多的时候没有任何毛病,你不假思索的努力就足够了。
十几年前我还是系统工程师的时候,我们那家做芯片的公司,大老板二老板都是昔日我大学里的教授,很多同事都是师兄弟。
教授兼董事长给我们的教诲很简单,西方人有的,咱们也一定要有。什么叫尊师重道?你能在老师有生之年,让他看到你追上了,让他看到人家有的,你也有了,你就叫好弟子。
所以那年月我们讲究蓄须明志,胡须都不剃,誓要做出自己公司的第一款芯片。
但实际上,我们昔日那家公司的芯片的IP核是摩托罗拉赠予的,相当于对他们来说那是已经淘汰的技术,免费开源给我们学习,在他们的基础上加点改动,我们希望自己也能重新做一遍人家做过的事。
我们那时候和老美的关系是很亲密的,因为双方差距很大很大,人家也不会拿你当竞争对手。
包括我本人,操作系统美国人教的,国际市场也是美国人教的。所谓技术和挣钱都是美国人教的。
其实你回忆一百年前,这个过程一以贯之,我们始终在学西方。你想想拼音是根据什么原理。
你翻开自己的数学书,物理书,化学书,上面几乎都是西洋人的名字。
这就叫目标明确的追赶式学生,俗称20世纪的学生。
现在的00后是什么学生?是21世纪出生的学生。
他们和上一代人有个最大的不一样体现在处境不一样了。
你比美国落后三个身位,这事儿非常简单,跟着走,追赶就行了。
人家有了ICQ,你有QQ,人家有ebay,你有淘宝,人家有paypal,你有支付宝,人家有谷歌,你有百度,人家有推特,你有微博,人家有uber,你有滴滴。
我们那一代人虽然条件不如今年的年轻人,做事很难,但是思考很简单,反正老师说了,人家有的,咱都要有。
但是当你比美国只落后半个身位的时候,这事儿就复杂了。他的办法已经解决不了你的问题了。
理论上讲虽然他还是第一你是第二,问题是,你俩差距已经很小了,你发现你曾经学习的那个对象身上有一堆的问题,他自己也无力解决的问题。
而这些他的问题,就是你将来可能遇到的。
这时候你发现单纯靠尊师重道,听老师的话已经解决不了问题了。
我们那时候,老师跟我们讲的东西很简单,你就学好爱因斯坦就行了,这就是你这辈子的任务。
问题是,00后,也就是21世纪出生的这代人,他们的任务不一样呀。
他们一开始面临的局面就已经是追无可追,你没有目标了,你马上就要是第一了,你前面是一片空旷。
欢迎来到人类已知世界的边缘。
你让他们学谁?他们靠尊师重道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因为他们面对的世界和图灵,和爱因斯坦是一样的。
一片未知。
这就叫千年未有之大变局。
上一次遇到千年未有之大变局的是嘉庆,他倒是蛮尊师重道的,他爸爸乾隆怎么做,他就怎么做,努力学了一辈子爸爸,啥问题没解决。
因为他面对的游戏全变了。
我们那代人,20世纪的人,学的所有的东西说穿了就是火力输出理论。就像三体里面那一个个上校。
看着经验很丰富,其实都是同一个模式,就是增强火力。但是后来你也看到了,罗辑这个不走寻常路的,反而开辟了方向。
因为游戏变了,你面对的是外星人,需要创新。就像爱因斯坦,就像图灵,他们把世界带入了一个全新的方向。
这个创新的工作要零零后来做,要21世纪出生的这批人来做。
他们要敢于否定老师,否则还怎么突破呢?
就像昨天就有个00后的小读者在后台发消息,说他不认为赚钱是最重要的。
理由引用了我说过的某些话,我说人类自农耕文明,到工业文明,钱是这两个文明的产物。
因为钱可以推动这两个文明体系下的生产力。这两种文明的特点就是生产力还不足,你必须通过钱这种东西来限制一部分人的消费。
所以过去的人把勤俭节约当作美德,因为不省着花日子就过不下去。
但是今天你也看到了,生产力爆棚,根本不缺制造能力,缺什么?缺消费。
今年开春以来,所有媒体都炮火全开,希望大家消费,消费,消费。
很有趣对吧?拉动生产力的反而是消费了,和过去的,生产力不足的情况下的传统观念截然不同了。
所以如果人类进入共识经济,钱会不会成为制约生产力进一步前进的阻力?钱会不会消失?
对不起,我不清楚,我回答不了你,我也不愿意回答你,你也不应该指望我的回答。
因为你是00后,你才是未来。
很多时候我的自信来自于和同龄人的对话,我们当年是同一拨人,玩的是同一款游戏,我确定我的判断是对的,因为所有的环境变量都是一样的。
但对着00后这么年轻的人,我没有这种自信,我也没有能力给你指路。
因为你那款游戏,我根本就没玩过,你要面对的世界,我根本就没见过。
也许你面对的全是AI,也许你那个世界里根本不用钱,甚至也许你的对手是三体。像我这种习惯于堆火力的老古董,可能造了一堆航母,被对方的水滴团灭。
所以你不可能向我要答案,你要自己去找答案。相比于你的年轻,我早就OUT了。
如果你觉得我能够对你有点用,你把我踩一脚,垫着我上去,我十分荣幸,如果你觉得我没用,就把我当块石头丢在一边即可。
世界是你们的,问题也是你们的。图灵,爱因斯坦只能从你们当中诞生。你可以拿我当个工具人,当本工具书,但是千万不要被我那颗来自上世纪的陈旧大脑,玷污了你充满青春气息的想象力和创造力。
对老师最好的尊重是超越,去完成他根本做不到 ,甚至想都不敢想的那些事儿。
师不必贤于弟子,弟子不必不如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就是最好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