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 弟 兵
我和哥哥是同时参军的。
哥哥从小就让着我，我觉得他是老大，让着我是理所当然的。爸爸和妈妈很疼爱我，他们也觉得哥哥是老大，让着弟弟是天经地义的。
哥哥为此受了很多委屈，可他都忍着，每次看到他眼圈微红的时候，我也有些于心不忍。可是，我总是转念一想，他是哥哥，受点委屈是应该的。
参军后，我和哥哥分到一个连队，他在一班，我在二班。新兵连的生活很苦，哥哥常常把我拉到厕所里，告诉我怎样与战友相处，怎样整理内务，怎样跑五公里又快又不累。我总是不耐烦地打断他，告诉他三个字，我知道。其实，我不知道。
下连了，真是太巧了，我跟他又分到了一个连队，他在二班，我在一班。他还是常常把我拉到厕所里，告诉我怎样与老兵相处，怎样在拉紧急集合时打背包最快，怎样喊口令最像老兵。我还是听不进去，但是我比新兵连的时候多给了他三个字。我说，行了，我知道了。其实，我真的不知道。
我必须说实话，在哥哥的指导下，我进步很快。第二年，我和哥哥就双双当上了副班长。
自从我当了副班长后，哥哥的嘴角总是挂着笑容，他再也没有把我拉到厕所里告诉我怎样快速打背包之类的诀窍。估计他认为我当副班长了，自尊心强了。他突然这样，我倒觉得少了点什么，内心空荡荡的。
转眼，我们就面临走与留的问题了。
我知道，哥哥从小就向往当兵，学生时代就两件衣服，一件是迷彩服，另一件还是迷彩服。我也很喜欢当兵，虽然以前不常穿迷彩服，但我只穿两双鞋，一双是迷彩鞋，另一双还是迷彩鞋。
我们连队有个跟我们一块儿入伍的兵，他表现比我和哥哥都优秀，那哥们儿优秀得不像话，百米居然只跑十一秒，正步居然能踢出仪仗队的水平，更令人疯狂的是，他居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这倒没什么，战友优秀本来是好事，可最令人揪心的是，连队只有两个留队名额。那段时间，我看哥哥整天没精打采的样子，看得出来，他很难受。
那个周末太阳可能从西边出来了，哥哥破了不成文的规定，又把我拉到了厕所里。他神秘兮兮地对我说，你可要努力了，我现在五公里跑得比你快多了，小心我把你给顶了。这次，我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说实话，我真怕他把我给顶了，我从小就不想落在哥哥后面，可是，哥哥真的比我优秀。
我开始了疯狂的训练，但每次连队进行五公里越野，我跑到最后一圈的时候，两只腿就像有东西死死地拽着，我真他妈的想放弃啊。这个时候，哥哥总会出现在我的后面，轻轻地拍一下我的肩膀，冲我伸出胜利的手势，脸上还挂着得意的微笑，我那个气啊，一使劲，居然超过了全连最优秀的那哥们儿。
时间过得飞快，快得让我想骂时间这孙子。
老兵退伍那天，我留下了，哥哥走了。我没有去送他，我和哥哥从小就在一块儿，上学时，他为了我不受欺负还留了一级。我怕在车站忍不住哭了，哥哥会笑话我。
后来连长问了我一句话，我一下子全明白了。他说，你哥哥不是想留队吗，怎么连申请书都不写呢？
那天晚上我蒙着被子哭了一整夜。
生命的延续
当我再次踏上这片热土时，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一切变得太快了吧。
以前的土沟没了，铺上了一层水泥，在阳光的照耀下，它显得那么夺目。十几年前我在路旁种下的一棵树，长得比我儿子快多了，郁郁葱葱的。桥边多出了一条小溪，顺着山蜿蜒而下，跳着，闹着。
我像个迟暮的老人，走得极其缓慢，妻子忽然有些不适应，总是不小心走到了我的前面，然后再退回来。
妻子说，好像跟你说的不一样。
我说，连我自己都觉得不一样。
我在这个部队呆了十二年。离开部队那天，我这个三级士官不顾新兵们看我的眼神，哭得像个孩子。又过了十二年，我回到部队来看望我的第二故乡，我的胸口突然间感到莫名的疼痛了。
我没能如愿以偿地看到几张熟悉的面孔，现在这里又换了一茬战士，他们昂首挺胸，张扬有力，一如我的当年。
没有人知道我曾经是他们班长的班长的班长，没有人知道我对这块土地有着怎样的眷恋。
妻子忽然指着一个正拿着相机对我们拍摄的秃顶的中年人说：你看那个人。
我顺着妻子指的方向看去，竟然是老王，我的战友，他居然还在这里！
我正要走过去，他笑呵呵地冲着我们招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说，等等，我再拍一张。我和妻子配合地站住了。 他照完后，对着我们作了个OK的手势。
我喊道：老王，真没想到你还在这儿啊。他说：兄弟，你认错人了，我是老徐，这里的新闻干事。
我这才发现他不是老王，老王是我的幻觉。我怎么会觉得他是老王呢，他已经在二十年前的那场大火中牺牲了，我怎么还这么固执而坚定地认为他活着，我怎么还这么强烈地希望能在某个街头看到他冲我招手呢？可是，那真的不是老王。可是，他要真的是老王该有多好啊。
夕阳像是老王的血液，染红了晋西北的天空。我和妻子来到烈士陵园，来到一块墓碑前，上面有一个我熟悉的名字和熟悉的事迹：王铁军，男，牺牲于一九八九年，在部队执行救火任务中，救出村民23名，在救出最后一名村民后，为挽救战友被屋顶的柱子砸中，不幸牺牲。
我记得，醒来的那天，我的头上包着厚厚的纱带。连长后来对我说，如果不是老王帮我挡了一下，我可能躺在烈士陵园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除了有点幻觉外，一直活得好好的，我延续着老王的生命。
我在老王的墓碑前长跪不起，泪水模糊了双眼。
我给老王带来了他最爱的顾城诗集，现在，顾城死了，老王也死了。我一回头，看到妻子已经泣不成声。谁能想到，我的妻子，曾经是老王的未婚妻。我记起了结婚那天她对我说的话。她说，因为你是老王生命的延续，所以我选择你。
我看到，老王的墓碑前长满了红花，看上去就像是他写下的一首首诗歌。
捡到的的爱情
老于是个三级士官，宴会科的新闻报道员。我们平时都叫他老于，他也乐于被我们这样叫。
老于其实并不老，但显老。29岁的他，天生的少白头，再加上平时笑得太多了，皱纹开始在他脸上生长。别人问他三十几了？他就不好意思地说还没挂零呢。别人就以为他四十了，老于索性大笑，这一笑，皱纹又出来了，别人就更加坚信自己的判断。
老于并不是没有谈过恋爱，只是跟他谈恋爱的姑娘都嫌他只顾工作不懂浪漫，在交往一段时间后就跟他说拜拜了。老于对此看得很开，总是笑呵呵地说，不支持俺事业的女人，俺也不想要。
我们总是对老于的婚事翘首期待，他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还常常跟我们说，男人四十一枝花，俺才二十几，不急不急。他说的二十几是二十几里边最大的数字了。
无心插柳柳成荫。可能是老天爷有眼，老于不小心就被爱情天使相中了。
那天是个星期六，老于请假去点号看望自己的战友，一路上，老于东瞧瞧西瞧瞧，看着刚来时的荒凉大山如今已经长出了很多绿树，他就咧着嘴笑起来，比自己结了婚还美。
美着美着，他突然就看到前面有个女孩“扑嗵”一声跳到了河里，他二话没说，衣服没脱也跟着跳到河里去救人。其实老于根本不会水，这次却如有神助般把女孩子救了上来，他自己在水里瞎折腾了半天，幸好抓住了河边的杂草，费了很大劲儿才爬上来，爬上来的老于足足吐了两斤水。被救上来的女孩子吓坏了，睁着大眼睛看着这个素不相识的士官。
老于吐完后，没急着走，坐在河边给女孩子做起了思想工作，当了十几年班长的他，做起思想工作来轻车熟路，条条有理。什么“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什么“天涯何处无芳草”，什么“父母养我们这么大不容易”等等，时不时的还来几句名人名言。滔滔不绝的他完全忘了自己差点被淹死。那女孩儿想说点什么，可是总被老于打断，她也只有点头的份儿了。
老于那天没能去点号见到战友，直到看见夕阳出现了，女孩子的笑容也出现了，他才拍了拍屁股，返回了连队。
三个星期后，老于像往常一样扛着摄像机去基层连队找新闻线索。通讯员小张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对他说，有个漂亮女人找你。
老于心想，我也不认识漂亮女人啊，是不是给我送新闻线索的。他边寻思边回到连队。
原来是那位跳河被救的女孩子找上门来了。接下来的事情大家就都知道了，那女孩子跟老于好上了。
我们跟结了婚的老于开玩笑说，你真是捡了个大便宜。
旁边的嫂子却一本正经地说，遇上这么优秀的军人，是我捡了个大便宜。
我们也只有羡慕的份儿了。
【作者简介】
萧闻，原名刘长胜，曾用笔名刘晓豹，山东德州临邑人，生于1987年8月。擅长小说、编剧，在《文艺报》《中国诗人》《军营文化天地》《神剑》等报刊网络发表文章近百万字。代表作《兵心逐梦》。曾参与编纂“铸剑文化丛书”一套。导演、编剧的微电影及文艺作品曾多次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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