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态非虚构】恶梦醒来是清晨 ——我清退了一名上大学的“顶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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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沈君
编者的话：
作为一位有良知的大学教师，沈慧君老师亲自清退了一名冒名顶替上大学的学生。事情发生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可见冒名顶替上大学由来已久；沈老师当年所在的大学不在山东和江苏，可见冒名顶替上大学的邪风不止刮在山东和江苏。
为何会出现如此不可思议的邪恶之风？除了有钱或有势的家长昧着良心作恶，各个大学有着不可推卸的重任。可以推测，或是大学在新生入学环节把关不严；或是大学中某些人屈从于权势者而放任；或是其中有着利益驱动有意为之。不管属于哪一种，都是大学的重任！
如果大学里的管理者或教师，都能像文中的两位老师那样有良知，有责任心，有对弱势者的同情心，岂能让顶替者得逞？
被顶替的学生基本上都是生活在农村底层的孩子，苦读十年书，期盼上大学改变人生的命运，是他们一丝的希望，而这一丝的希望却被邪恶的人无情地掐断了！
这些人不仅应该受到良心的谴责、道德的审判，还应该受到法律的制裁。可是，法律上有制裁这种行为的条款吗？
恶梦醒来是清晨
——我清退了一名上大学的“顶替者”
一
这件事已经过去25年了，应该说早已淡出了我的记忆，可最近山东冠县农家女陈春秀高考被顶替的事件曝光后，这淡忘的记忆几乎在同一分钟从我两口子的记忆中被唤醒了。
二
那年我在安徽大别山一所高校任教。金秋9月，95级新生入学报到的前一天，我接到了一位老毕业生打来的电话，他高兴地告诉我，他的一位外甥z以高分考入了我校中文系，求我这位辅导员兼书记一定多多关照，他在“关照”两字上用了重音，可我并没觉有异样，他是我80年代的学生，毕业后回到家乡工作，仕途顺利，官至副县级，可说是为母校增光了。他说得“关照”无非是多给点温暖而已，我一口一个“好哇！”他一口一个“谢啦！”末了还加上一句“沈老师啊，这孩子交给你俺就放心啦！”
第二天晌午，这孩子来了，我在室外报到处迎到了他，他个儿很高足有一米八五，一身草绿色衣裤，一顶草绿色军帽，一双白色运动鞋，眉眼细长带着笑意，精气神很足，毫不腼腆。我暗想到底是县城来的，和乡里来的就是有点不一样呢。我把他介绍给了班主任大刘老师时也特别说到了“关照”一词。大刘老师人高马大，近50岁了，温文儒雅，很是内敛，做事十分较真。较真到同事们给他取了个外号叫“顶真”。因为他也教过这孩子的舅舅，自然多了几句寒暄，少了几分核查，报到手续办得很是顺利。
接下来两周就进入新生军训阶段，因为这孩子身强体壮个头高，又因为他的考分高，还因为有“关照”之托，很自然他被封了个临时“班长”，这一职务让他乐得屁颠屁颠滴。军训中他处处表现突出，且不说每天到得早走得迟，也不说他气宇轩昂步子迈得正，单就他一天数次帮教官续茶倒水递毛巾的勤快样就讨人喜欢着呢。军训一结束休整两日就得正式上课。上课前需去教材科领书分发到人，还需打扫教室，又是他冲在前，带领着临时班委一件件落实。那做事的热情和认真劲让人打心眼里喜欢上了他。
这天，华灯初上，我刚放下饭碗就听得门铃被按响，是“顶真”老师，他递上一沓材料说道：“你瞅瞅，这孩子写得军训小结，再瞅瞅这份档案里的字迹，简直判若两人嘛！”天哪，我哪用比较字迹，我瞄一眼档案首页的照片就傻眼了，照片上那位男生脸型和他相似：长方型棱角分明，但浓眉大眼，鼻梁挺挺，嘴唇厚厚，和这孩子的相貌大相徑庭！“冒名顶替”！我和大刘老师异口同声惊呼道。
“把材料交给我，我来和他谈！”
三
当晚，一场审讯式的谈话在我家客厅进行着，气氛很是严肃。
问：张××请把你的真名实姓告诉我！
答：怎么啦，老师？这就是我的真实姓名呀！
（他故作惊讶状）
问：说谎！那这是你的照片吗，难道你整容了，把大眼睛整成小眼睛了？
答：我，我……老师，我，我舅舅说您是最善良的最热情的。
（此时，他弯腰屈腿欲行下跪礼）
问：嗯，你站起来坐回原处说。你知道你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麽？
答：冒～名～顶～替……
（他的声音放低了两度）
问：那位被顶替的人呢？
答：他，我父母已帮他安顿好了让他去县城中学复读，他成绩好，明年保证能考上。
（说这话时他嗓门又响响的了）
问：他本人同意？你们怎么认识的？他怎么会同意的呢？
答：我们通过他班主任找到他的，他是乡旮旯里的人，家穷，我家给他县城租了房子，管吃管喝管复读费。没事的，俺们那儿年年都有人这样做的，都走顺利上了大学的呢!真的，我说得是真的呢！
（说这话时他似乎有点亢奋起来）
问：哇，你们那，你们那简直无法无天，难道不知道这是在犯法吗？！
答：老师、老师！求求你帮帮我吧，帮帮我！俺今生今世不忘您的恩！
（他用颤抖的声音乞求的目光看着我）
问：嗯，你是不可能忘了我的，现在你必须听我话，我要求你马上卷铺盖走人！
答：老师，老师，求你别为难我了吧，你知道我多不容易吗……
（他用哭丧的声音进一步乞求着）
问：哼，那被顶替的男生才不容易呢，十多年寒窗苦，拼搏努力上了榜，你倒好，轻轻松松下山来摘果子了，玩冒名顶替！这公平吗？我马上向上级汇报。
答：老师，你饶了我吧！饶了我……
（他流泪了）
此时在卧房内休息的老伴听明白了一切。推门而出用食指抵着他的脑门大吼一声：你马上给我滚出去！不然我就扭送你去公安局了。”
老伴姓武，是东北人，在边防服役28年了，其时刚好回来度假，他疾恶如仇的凶相逼得我不得不将谈话地点挪移到了办公室。
我可不能像他那样，我还得用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办法劝说他认错改错自动回老家。
问：我想知道你为何要这样做，你靠实力难道考不上吗？
答：我靠实力只能考到300多分，
问：“那你体育好，有特长可以报考体育专业呀！
答：是吗？能行吗？
问：当然可以，你努力复读，积极备战，明年报考体育专业，要相信自己！
（这时他抬起了头）
问：这样吧，给你两条路你选一条，一条是以最快的速度返回，两天时间内找到那男生，让他以最快的速度来校报到上课。另一条就是像武叔叔说的报公安局把你抓走法办！”
见我态度诚恳坚决，他不再纠缠，吞吞吐吐地答应了，不一会又吞吞吐吐地继续道：
“老师，我有个请求，临走前能否和您与武叔叔在大学门前合个影？
问：这个可以满足你！
第二天天蒙蒙亮时，我们匆匆照了张像急急地往车站赶，我目送着“顶替者”乘上了当天去皖北的头班车。第三天下午凉爽的秋风中，我在清澈的淠河边迎接到了“被顶替者”。
望着被顶替者羞涩拘谨的模样，倒像是他做错了什么似的，我不免有点心酸，竟说了句颇有诗意的安慰的话：别怕，恶梦醒来是清晨！
沈君2020.6.26晚于舟山
作者简介：沈慧君，女，1953年3月生，浙江海洋大学人文学院教师。主教西欧文学，曾任党总支书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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