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书》:最大的孤独,是所有人都认为你不孤独
撰文 / 梅雪风
编辑 / 何瑫
运营编辑 / 佟通通
微信编辑 / 尹维安
《绿皮书》是一部格式化精妙的电影。它与惯常的种族歧视电影不一样,它翻转了以往这类型电影两位主角的身份。黑人主角的优雅高贵,与白人主角的粗鄙平民形成了一种更有趣的对位。
它也揭示出种族矛盾里更隐蔽却更精确的状态——当这位黑人大艺术家,在音乐厅受到所有白人欢呼鼓掌,在台下的他却不能去白人的厕所时,这种看似矛盾的双标里,有着一种真正渗入骨子里的歧视。
当然,这部电影它并不是一部檄文,它更多的是一个人的救赎之路,它治愈的地方也在于此,在一个严酷的社会环境里面,你仍然有着自我完善的可能,仍然有着获得幸福的机会。
从这点来说,黑人,才是影片真正的主角,他有着相较于白人主角更为丰富和多元的内心,以及更为清晰而微妙的救赎之路。
整个南方之旅,就是黑人男主角一步步逼近他内心最大恐惧的路途。影片在这方面的揭示是精到和严谨的。
最开始是他的两位白人同事,在楼下和白人女性调情畅谈,而他,只能在楼上独自喝着威士忌。在他的同事当中,他是孤独的。
接下来,住在黑人酒店,面对黑人同胞伸来的一起游戏的橄榄枝,他感到局促不安,去白人酒吧,却又遭到南方白人的暴打。在整个社会结构中,他是孤独的。他既不能融入他的黑人同胞,也不能与白人世界和平相处。
再接下来,就是他演出完后想上白人厕所而不得,然后就是他与白人同性恋被警察抓捕。这是他内心深处的更大的孤单。他的性向,比他的黑人身份更为尴尬,或者说与他的身份一起,构成了他更为坚实的孤独。
而他的最大孤独,来源于所有的人都认为他不孤独。这一矛盾,在他们俩被司法部长肯尼迪解救出警察局时达到高潮。这一被最高权力所庇护的荣耀,似乎消解了他的孤单。在外人看来,他没有孤单的理由,所以说他只能自己去承受无人理解也无人理睬的困境,一个人去消化外界那彬彬有礼的种族暴力。当他眼含眼泪嘶吼着向白人男主角倾诉时,他内心那包裹结实的伤口才被真正撕开,也在这时有了真正被疗愈的可能。
整部电影难得的地方,就在于它在处理这么庞大的社会议题时,却始终没有偏离一个人的内心世界这一焦点。它没有成为一个社会议题的牺牲品,它仍然深刻地知道,一个具体的人,才是真正有价值的。一个具体的人的损毁与救赎,才是真正动人的。
影片给出的救赎之路也是清晰的,即是回到自己的种群,回到自己的家庭。
当拒绝了饱含侮辱的最后一场演出之后,他们来到一个黑人酒吧。黑人男主角那场即兴的钢琴表演,让他获得了前所未有的释放感,这是一种融入集体的幸福。他最后在圣诞夜来到白人男主角的家里,这是他试图回归家庭的替代性的努力。
纵观整个故事,你就知道了影片中白人男主角写家信这一桥段的精妙之处。
这个看似粗鲁实则纯善的男人,因为有着自己族群和家庭的支撑,所以他才有着一种基本的幸福感,而写信是他对于这种幸福感的认同和追寻,这种认同和追寻,最终感染了黑人男主角。
整部电影,从技术上来讲没有废戏。它们低调而又清楚地构建出一个人复杂的精神困境,以及获得救赎的可能性。这种形式和主题的高度契合,是这部电影看似老套却非常有效的核心原因。
整部电影有一种难得的温柔气质,这种温柔,来源于它对这个世界复杂性的包容。
它体现在汽车坏了的时候,黑人男主角和田地里的那些劳作的黑人同胞况味复杂的对视。这些贫苦的老百姓,看着那个衣着考究的同类时,那种眼神里的惊诧与冷漠,是比任何话语更有力量的语言。
它也体现在白人男主角面对黑人男主角的道歉时欲言又止的回应。他说自己在纽约的夜总会干了这么多年,知道这个世界的复杂。
它还体现在当黑人男主角在黑人酒吧和他的黑人同胞打成一片时,他的另两个黑人同胞,正在试图偷他们的车。
影片有着一种相当的自觉性,这虽然是个道德色彩极其浓重的题材,但主创却在这种极容易道德化的时候,愿意显出这个世界的暧昧。
这也包括它也并不把责任全部推给种族隔离这个社会原因。其实影片的结局就是在说,平权并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男主角与自己家庭,包括那个不来往弟弟的关系,才是他孤独感的核心。相较于宏大的种族隔离,这种个体与个体之间的隔离,才是真正的隔离。
最后想说一下“政治正确”的问题,在写这篇文章之前,有好几家媒体问我,这部电影是不是过于政治正确了。
我想说的是,政治正确从来不是评判一部电影的标准,当然,政治不正确也不是。一部电影的价值正在于它对于政治正不正确的超越。
我们对于政治正确的警惕在于,很多东西正在成为一种压迫性的力量,正在挤压我们说出自己真实想法的空间。但我们也不能矫枉过正,将所有的希望都理解为精神麻药,将所有的单纯都理解为忸怩作态,将所有的善意都理解为虚伪与投机。█
梅雪风,资深媒体人、影评人。曾任《看电影·午夜场》、《电影世界》等多家电影杂志主编,著有评论集《虚无的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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