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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奇葩说》一开播，黄执中就输了一场。他第一次发觉，说不动观众了。另一种辩论风格的傅首尔也注意到，有好几次连她的段子都不响了。当一个内地综艺进入第六个年头，它所面临的问题是，节目新鲜感越来越低，而观众的期待越来越高。尤其当外部舆论空间挤压，自觉或无意地，《奇葩说》成为了一些现实议题的辩论场。观众看的也不再是选手的个人魅力，而是表达的精准度和思辨性，甚至像裁判一样俯视着赛场，要求“每个丰富的角度都得有丰富的内容”。与此同时，“救画还是救猫”、“喜欢的工作996，我要不要辞职”所引发的讨论，也让它似乎走出了综艺节目的框架。
录完整季，黄执中才调整过来心态。这期间，胡渐彪曾给他建议，你要尝试去说个好故事。但女友告诉他，没人要听你说故事，你真正要学会的是当个配角，因为观众想要被新的方式、新的语言所说服。黄执中发现，在《奇葩说》这场秀里头，所有人要把它当奥林匹克，它才好看，输掉比赛时垮掉的脸，紧张时的两眼呆滞，开杠时的慌不择言，才是这个秀里最像真人秀的部分。两周前，GQ Talk 在米未传媒办公室见到了已如释重负的黄执中和傅首尔。他们分享了这一季的感受和变化，以及作为观众，观看《奇葩说》的最佳方式。“它像一场时装秀，展示的是观点的可能性。如果你要问那谁是对的呢？这就没意思了。更重要的点是，你不能把它当成一个指导来看，如果这样看你就会特别痛苦。”我女朋友劝我
张之琪：这一季黄执中的辩论风格一直被李诞，包括其他选手模仿和调侃，你会担心观众对这个套路产生疲劳吗？黄执中：这一季好几次我被点出来的时候，我就在默默想，“哦，原来之前马薇薇面对的就是这个”。黄执中：对，因为以前马薇薇在的时候，现场要开玩笑或找一个镖靶那就是她，我从来没感受过。坦白讲这一季我压力挺大的，因为我不习惯被针对，而且我也慢慢发现了，虽然很不服气，但我也有我的极限。我已经说不动现在的观众了，我觉得特别无力。那时候渐彪跟我讲，你要加油，你要说个好故事。后来等他走了以后，我女朋友说，你别听渐彪的，没有人要听你说故事，你要学会的是当个配角。她说，你别再大魔王了，别再上来就觉得胜负都要靠你来扭转了，那样非常痛苦。而且事实上是做不到的，因为观众会想要看到更新的奇葩，想要被新的方式、新的语言所说服。你就像一些老牌歌手，现在出唱片是赢不了那些年轻人的。我记得那天我跟她两个人坐在客厅里，我知道她说的是对的，可是我有点不服气，我看着她说，“可是我曾经天下无敌呀”，她没有反驳我，她就看着我说，“对，你‘曾经’天下无敌。”
张之琪：两位在这一季也都是队长，会觉得这也是压力的一个来源吗？傅首尔：对，我觉得当队长非常累，因为你不仅要自己出彩，同时还要照顾新队员。我之前也说过，老奇葩最难的地方在哪儿？就是观众对你有期待，这个期待会把你压趴下，但同时他们又非常宠爱你。比如你这一场表现不好，观众不会淘汰你的，他知道你的水平，知道你这次是发挥失常了，他会给你一次机会。但有时候你的失误带来的是队友的淘汰，这个机会对于他们来说又是非常重要的，他们拼尽全力就希望在这个舞台上有一个闪光的瞬间。
比赛才是最真人秀，
张之琪：在打专业辩论赛的时候，下面坐的是专业的评委，《奇葩说》要面对的则是普通观众，这两者之间最大的差别是什么？
黄执中：我们打决胜负的竞技辩论的时候，评委要听的是最后谁论证了辩题，可是《奇葩说》的观众，想听的是对于这个辩题你还能讲出什么新的、有意思的东西，这也是把所有选手逼疯了的原因。
我们打一场传统的辩论赛，全队三个人或四个人，讲不超过三个点，全场交锋的也就是这三个点。可是在《奇葩说》里，一个人上来就要干掉三个点，那三个人起码要干掉九个点。傅首尔：它要求你丰富的角度，并且在每个丰富的角度都有丰富的内容。黄执中：所以我常常就觉得很浪费，这就是我每次辩论时，打的时候都是打一个点，顶多两个点的原因。我觉得这个点如果讲透，其实可以讲一整个辩次的。但你们观众怎么这么浪费，一个辩次就要听四个点。张之琪：两位的辩论风格也有很大的差异，你们在舞台上怎么平衡观点的智识性和宜人性？傅首尔：我觉得这不是一个调试，可能是看你天生具备或者擅长的东西吧。比如我很少去搜肠刮肚地寻找这个观点里智识的部分，很少查资料。对我来说，站在台上用三分钟掉书袋，就是浪费我的宝贵时间，以及观众的宝贵时间。我很早就知道我是一个生活化的选手，我有我自己的阅历，我的优势就是我的经历比较多。黄执中：我觉得选手上台，不管是新奇葩还是老奇葩，自然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你一旦不自然，让人感受到刻意，那就没效果，就说服不了人。张之琪：自然指的是他讲的话要很符合他给人的感觉吗？黄执中：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比如说你只要摘出选手说的一段话给我看，我就可以感觉得出这是谁说的。我说“遥远的哭声”，对我而言不是装逼，也不是装模作样，因为我那时候就是想到了这个词，可是这句话如果让如晶来讲就很不自然。
张之琪：所以选手要去强调一个“人设”吗？我不知道称之为“人设”是否合适，比如说如晶会反复拿吃的举例，新奇葩胡老师会反复用老师的口吻。黄执中：我不认为这是人设，因为他们很自然的第一反应就是最熟悉的东西。很有趣的是，大家都说哎呀综艺节目有套路的，可是从某种角度来讲，我认为选手在台上那才是真正的真人秀。我们底下的真人秀反而很多都是演的，一些备战间情节，需要大家要一起喊个口号啊，或者做出一些认真讨论辩题的样子，但其实我们真正讨论辩题的时候不是那个样子。可什么时候我们最真实？台上是最真实的。所以我说，《奇葩说》比赛的部分跟真人秀的部分弄颠倒了，比赛才是最真的真人秀。因为你那个时候压力真的很大，竞争很激烈，情感浓度很高，你看有些选手输了以后，脸一垮，那可是真的垮，或者有的人因为紧张，坐在那边两眼呆滞，因为他真的整个人精神放空，那是演不出来的。你的临场回应，开杠时讲的那句话，就是你真实的模样。《奇葩说》是一场秀，
张之琪：“救猫还是救画”这一集几乎是这一季播到目前为止，讨论度最高的一集。李诞最后那一段反驳收到了很多好评，黄执中对此怎么评价？黄执中：我觉得特别好，我后来也发了个微博说，任何辩论，它最精彩的地方都在于你看到了一个很好的观点之后，又有另外一个不同的观点去反驳它。最煞风景的就是你每次都要问，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反驳李诞，那太煞风景了。如果这是一场很重要的比赛，后面还要关系淘汰，李诞讲完了，有人问我，你能不能反驳，那我有我的骄傲跟尊严，我会说我能反驳。可是你现在让我反驳一段给你听，我不干，因为这样太没意思了。傅首尔：我其实比较了解李诞，这一题就是他本心的选择。如果他就在博物馆里，他一定会救那只猫。同时我觉得他讲的就是他自己对艺术的理解，他并不认为艺术一定是以一个固定形式存在的，他觉得艺术就是在心里，生命就是活着。包括他最后那一段说，人不能为了宏大的价值去牺牲一些微小的价值，这就是他的真心话。
张之琪：你觉得他这一季有更加认真地在准备这些辩题吗？傅首尔：我觉得他其实是不认同《奇葩说》赛制的，他认为太过于激烈了，或者说他就是一个不愿意认真讨论一件事情到底对与错的人。但他又很喜欢《奇葩说》这个节目，虽然他嘴上不承认，总是说“你们《奇葩说》怎么怎么地，我们脱口秀才是快乐的”，但他其实有从这个节目里听到一些他能够有共鸣的话，他很在意这一部分。他其实是一个深邃的人，甚至是一个悲观的人，当然他不同意啊，他会他就是很高兴，但我有我的看法。他作为我们这队的导师，一直跟我们强调快乐、放松，他对我们是有一种悲悯和同情的，他不知道人类为什么要在这种高压竞争的环境下把自己逼死，他一直在调节气氛，希望我们能享受这个过程，看淡它的竞技性，看淡输赢。黄执中：后来有一天晚上吃饭的时候，他提到他在节目上说的一句话，“人生不是奥林匹克，人生是一场秀”，我说我完全同意，只是很妙的是，在《奇葩说》这场秀里头，所有人要把它当奥林匹克，那个秀才好看。 《奇葩说》像一场时装秀，
它展示的是观点的可能性
黄执中：我认为《奇葩说》一个好处就是，不管票数怎么压倒性，都有人为另外一方去说些话，这可以避免这个世界越来越极端。最怕就是我是90%，你是10%，然后把这10%妖魔化，一讲话就是你又帮他们洗地，这是不对的。你要知道但凡有百分之十站在那里，就有他们真实的需要，促进理解后，也许你还是那90%。
我觉得一整季最难打的持方就是首尔姐你们那时候选的那一题，就是男朋友不让你穿热裤，你要不要改。
傅首尔：对，它的内核就是男生应不应该限制女生的穿衣自由。那你说正确答案是什么，大家有统一的意见，几乎没有不同的意见，一个男生怎么能够去限制女生穿衣，但是我们这一方打的就是，男朋友如果让你不要穿热裤，你要改。这个非常难，没有人会改的，甚至我们觉得男生提出这样的要求就是不合理的。
张之琪：觉得类似于这样的辩题，社会上已经有了一个基本的共识，它还是有必要拿来辩论的吗？黄执中：但凡有争论的，都可以拿来辩论辩论。因为虽然我们理智上都觉得，男生怎么能干涉女朋友的穿着呢，可是在现实生活就是有人要干涉，而且也的确有人觉得，我男朋友不喜欢我这样穿，那我就调整调整吧。这就是《奇葩说》的一种辩题类型，叫做现实正确跟政治正确的关系。比如说我们上一季的时候也有聊过一个话题，就是现在是不能轻易劝一个人减肥。你如果告诉一个女孩说，你减减肥吧，在现在这个时代是特别恐怖的一件事。但是老实讲，如果我们抛开政治正确，我是很努力在劝如晶减肥，她也的确在努力减肥，可是如果把我和她的对话录下来，给别人听到了，人家会觉得你这个人怎么王八蛋，对不对？张之琪：可能这里面有一个微妙的区别，如果我们在私人层面建议朋友去做一件事情，比如说如果你男朋友不让你穿什么，其实你听他的也无所谓，这是一个私人交往层面的个人选择，如果用政治正确去限制它，反而会觉得有点矫枉过正。但是两位觉得，在公共表达的层面上，这样讲会有问题吗？黄执中：就是因为在公共场合这样讲压力特别大，所以的确有很多人私下这么做，但在公共场合不敢这么讲，所以当一个辩题来讨论我到底要不要配合我男朋友的时候，它才有一个冲突嘛，这就是那场比赛在辩论的东西。傅首尔：当时我是希望对面能赢的，就像李诞一样，他说虽然我们输了但他很高兴，因为我们传达的是女性应该有穿衣服的自由。黄执中：对，所以在《奇葩说》上不管胜负或怎样，没有一方讲的是“因为我这么说了，你们就得这么做”。《奇葩说》 有一个很重要的点是，你不能把它当成一个指导来看，你如果这样看你就会特别痛苦。我常常用时装秀举例，模特上台穿的那个衣服，在现实生活中是不可能穿的，甚至它是不是个衣服都不好说，可是它真正展示的什么呢？它展示了很多设计师对衣服的想象力，它展示的是衣服还有什么可能性。同样，我认为《奇葩说》也是个时装秀，它在展示观点的可能性，当这个可能性出来的时候，你千万别觉得人家在跑题，也千万别觉得人家在偷换概念。而是可以看一看，哇塞，居然有人这么想，这就是个思维的时装秀。以上内容，是对话黄执中&傅首尔的节选。对话完整内容，请点击下方小程序，收听节目完整音频。或在苹果podcast、喜马拉雅、蜻蜓FM、QQ音乐、网易云音乐、酷我音乐搜索订阅“GQ Talk”，即可每周同步收听最新节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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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下期再见
看完与黄执中、傅首尔的对话
看了这一季的《奇葩说》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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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播、撰文、制作人：张之琪
监制：杜梦薇
微信编辑：肖呱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