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现场：疫情如何影响了热门美剧的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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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3月6日那天，赖克斯（美国纽约州的一个岛屿——注）开始有了危险的氛围。《法律与秩序：特殊受害者单元》（Law & Order: Special Victims Unit）在曼哈顿切尔西码头的一个摄影棚里拍摄。里面有法院、审讯室，以及地方检察官办公室的布景。但是在那个周五，让制片人沃伦·莱特忧心的是那个赖克斯监狱牢房的布景。那是一个没有窗户，让人感觉不大舒服的房间——同时也是美国全国广播公司（NBC）罪案剧中许多群众演员的等候区。
“如果我们要拍法庭戏，”莱特说，“可能会有100个临时演员在那儿。”牢房外那条大块儿煤渣砖走廊似乎也有问题，因为它还被用作该剧组的餐饮区。“所有人都在一起吃饭，所以他们排着队，一个接一个地拿着大勺子，往自己的盘子里放食物。”莱特说，“并且你还要来回传递设备、道具、服装、化妆……虽然我们都洗手成癖，但当我路过这个‘赖克斯’时，还是会觉得，这太可怕了。”
那个时候，纽约的新冠肺炎确诊病例仅有44例。这个城市的医院还没有被包围，太平间还没有尸满为患，空气中还没有被几乎不间断的警报声穿透。但莱特读过足够多的书，知道大流行正在向他们逼近。接下来的那个周一，3月9日，他提出了此前不可想象的方案：停工。后来，他得知其他制片公司的制作人一开始也有类似的反应。“第一天，”他说，“我遭到了嘲笑。”
电视拍摄有着严格的安全限制。“即使你只是一个坐在镜头后面椅子上的作家，但如果你穿着露趾鞋，安保人员也会把你送回家。”莱特说。但这种病毒的隐形特性使得洛杉矶影视行业的高管们，以及几乎其他各行各业的人们，很难在这种威胁面前保持清醒的头脑。莱特介绍说他的大部分员工都是乘地铁上班的。他说：“疫情随时可能爆发。”《特殊受害者》中深受喜爱的一名成员，服装设计师乔希·沃沃科在那个星期一很早就回家了，当时他感觉不太舒服。他后来死于新冠肺炎。
3月9日的那一周颠覆了电视产业，就像它颠覆其他一切一样。在五天之内，这台耗资数百万美元的复杂机器史无前例地戛然而止。在那个星期刚开始的时候，许多人还没有意识到危险。周一，《名利场》还询问了一部广受欢迎的知名电视剧的制作人，疫情爆发是否会影响这部剧的拍摄。
那位制片人似乎被这个问题弄糊涂了——他太忙了，新冠肺炎还几乎没有被他纳入考虑范围。还有一些人则畏于停工，因为这将耗费数百万美元，并导致剧组员工和演员失业。
当形形色色的美国人开始把注意力都放在不断增长的确诊数字和遥遥无期的隔离时，电视行业也正忙着弄清楚如何才能继续为一个渴望分散注意力的世界提供娱乐。于是，制作工作继续进行。剧集和试播继续在全国各地拍摄。就在前一个周四，3月5日，也就是州长加文·纽森宣布加州进入紧急状态的第二天——HBO在好莱坞为《西部世界》（Westworld）第三季举行了盛大的首映式，出席者们勇敢地用顶拳的方式代替了拥抱。
《西部世界》第三季海报
当新冠肺炎到来时，“看，只有当它真实出现了时候，它才是真实的。”资深影视制作人克里斯汀·瓦肯说，她正在拍摄瑞恩·墨菲即将上映的网飞剧集《侯斯顿》（Halston），由伊万·麦格雷戈主演。“所以你身边有洗手液，你把手工食品装到塑料袋里，所有这一切。那是一种感觉，‘好吧，我们还能继续拍摄。没有人告诉我们不行，所以我们会尽一切努力确保大家的安全。’”
当然，该行业以前也曾遭遇过不可抗力。CW（哥伦比亚及华纳兄弟联合电视网——注）的剧集《吸血鬼日记》（The Vampire Diaries）和《吸血鬼遗产》（Legacies）的策划人，也是网飞即将上映的政治剧《客车上的女孩》（The Girls on the Bus）的编剧茱莉亚·普力克说，她最开始以为对付新冠肺炎的工作就像做应对暴风雪的应急计划一样。“十年来，这种情况在我们身上发生过好几次，我们监测着天气，试图判断暴风雪是否会来，以及何时开始。”她说，“即使还没有下雪，工作人员的焦虑程度可能也会达到一定程度，我们也会让他们回家，因为不值得冒这个险。”
在芝加哥，制作人诺亚·霍利深度参与了有克里斯·洛克加盟的FX的《冰血暴》（Fargo）第四季的拍摄。3月9日，霍利来到片场导演其中一集，却发现即将上映的福斯剧集《NeXt》的一名工作人员核酸检测检测呈阳性。那个剧组的其中一些人后来又加入了《冰血暴》团队。“首要的事情就是，我们让所有参与过这个剧集的人回家。”霍利说，“然后大家就议论纷纷：被测出来的那个人是谁？其他人也觉得不舒服吗？”
在与高层讨论之后，他把团队召集起来，将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告诉大家。“每个人都对这个消息感到不安。”霍利说，“我们有一个道具师，他的女朋友在那部剧里工作过，我们最后把他送回家只是为了安全起见。但这确实产生了很多难以回答的问题，比如：多大程度的接触才会被认为风险过高?”
《冰血暴》第三季剧照
早在3月9日之前，格洛瑞亚·卡尔德隆·凯莱特就已经开始为她的Pop TV剧集《活在当下》（One Day at a Time）做风险分析了。该剧的明星之一，丽塔·莫雷诺已经88岁了；2月底，当他们为本季首映做准备时，卡尔德隆·凯莱特就已经开始担心如果她去纽约参加一个脱口秀节目会有危险。“我去了她的化妆间，对她说，‘嘿，听着，我知道这对这部剧来说是个巨大的机会，但别逞英雄。’”
《活在当下》剧组开始限制进入片场的人员数量。3月3日和3月10日，他们在没有现场观众的情况下拍摄，对于习惯于实时反馈的团队来说，这是一种令人不安的体验。“这样有趣的吗?”明星贾斯蒂娜·马查多询问在场的几名工作人员。工作人员回应道：“是的，你很逗！我们试着笑得更大声些。”
更重要的是，各大广播公司都在试播季中期，制作着有潜力的新剧的首季。3月11日星期三——也就是白宫宣布将禁止来自大多数欧洲国家的游客入境的那天——哥伦比亚广播公司（CBS）的创意总监大卫·内文斯现身现场录制的情景喜剧《B Positive》。该剧出自情景喜剧之王查克·洛尔和他的《极品老妈》（Mom）的合作者马可·潘尼特。该剧围绕一对奇怪的夫妻展开，一个需要肾脏的男人（由《硅谷》（Silicon Valley）里的托马斯·米德迪奇饰演）与一个潜在的捐赠者（由《性爱大师》（Masters of Sex）里的安娜莱吉·阿什福特饰演）之间的故事。内文斯很高兴能与洛尔合作，但他的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一个想法：“这可能是美国——也许是全世界——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的最后一次有现场观众参与的演出。”
在56个试播剧集中，《B Positive》将是唯一一个在停播前完成制作的。“那是一个神奇的夜晚。”内文斯说。“它给人的感觉就像末日——你知道，就是夜晚，船正在下沉，而乐队正做着最后一次演奏。”
当然，在3月初，美国经济正在经历一场缓慢的车祸，而相信新冠肺炎的人与不相信的人之间也出现了裂痕。比如，总统特朗普当时仍然坚持，“只需保持冷静。它会消失的。”在电视行业，这种分歧中还可能掺入了剧组工作人员中盛行的那种坚持到底的男子汉气概。“每个人都以自己是一匹驮马而自豪。”莱特说。“雨大，天冷，而你在外面坐了12个小时——如果你做不到，你就不属于我们。”
电视行业，也就像生活的各个方面一样，很难分辨什么是真实的，什么被夸大了。“你会听到有人在片场咳嗽，然后其他人会说他们也感到不舒服。”Blumhouse Television的联合总裁杰里米·戈尔德说。当时该公司正在为Showtime、亚马逊、Hulu以及CNN等制作电视剧。“这是真的吗？你是认真的？我们经常挤在一起……每得到一条新的信息，就会有一个关于如何进行下去的新决定。”戈尔德说电影《大白鲨》（Jaws）里那句著名的台词——“我们需要一艘更大的船”——开始在他的脑海里盘旋：“每一个转折点，情况都变得越来越可怕，越来越严重。”
《使女的故事》第三季剧照
《使女的故事》（The Handmaid’s Tale）制作人布鲁斯·米勒当时正在多伦多拍摄这个剧集的第四季——伊丽莎白·莫斯首次执导——他发现组里有工作人员可能是在另外一个剧组的新冠肺炎病例密切接触者。接下来是预定的拍摄场地开始关闭。“（拍摄）很快就变得不现实了。”米勒说，“我们知道会有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演员不来或者无法进入这个国家。”随着国际边境开始关闭，米勒也担心他的演员们回国可能会遇到麻烦。
全国的制片人和高层们就不断升级的危机进行了磋商。“我们不可避免地会互相咨询，因为我们有合拍。”来自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内文斯说。起初，他希望根据具体情况做出决定——比如，推迟与《伦敦生活》（Fleabag）的安德鲁·斯科特合作的《天才瑞普利》（The Talented Mr. Ripley）的制作，该片正准备今年夏天在意大利拍摄。现在有件事已经显而易见：“不会有干净的地方了。”没有任何地方。
然而，令人惊讶的是，几乎没有什么措施发生。截至3月10日，美国已知感染病例超过1000人，只有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真人秀节目《极速前进》（The Amazing Race）公开宣布停止制作。也许其他的广播电视网和制作人认为这个节目是一个异类——它旨在全球各地进行的录制使得接下来的工作不可能实现。而且，公平地说，电影公司的高层们也没有找到前进的道路。3月10日，迪士尼为《花木兰》举行了红毯首映式，3400人聚集在洛杉矶的杜比剧院。
然而，3月11日星期三，不仅对电视行业，而且对整个美国来说，都是一个转折点。NBA决定赛季无限期暂停——仅仅几分钟后，汤姆·汉克斯宣布他和他的妻子丽塔·威尔森确诊——这就像一个响亮的警钟。世界卫生组织很快宣布新冠病毒为全球大流行，股市也随之暴跌。最后，也是在同一天，CW的青春偶像剧《河谷镇》（Riverdale）剧组在温哥华停工，原因是发现剧中有人与一名新冠病毒携带者有过接触。
“一旦有了这样的情况发生，其他所有人都会觉得这样做很安全。”一位制作人说，“但你需要第一批人站出来。”
3月12日星期四，当行业高层们花了数小时开会讨论战斗计划时，美国确诊的病例已经超过了1300例。在全国各地，工作人员开始赶工完成他们正在拍摄的剧集。
“在接近终点线的时候叫停特别困难，因为到最后你会进入一种狂热的状态，试图获得一切。” 《冰血暴》的制作人霍利这么说。
没有拍完对于《冰血暴》来说，很可能就意味着这部剧无法按时播出，无法获得艾美奖的参赛资格。尽管如此，霍利还是打电话给他在FX和米高梅的高管们，告诉他们需要停工。从周四午餐时间到下午晚些时候，大家的情绪已经转变到已经无人争论的程度：“每个人都明白，这根本无法继续。我们不得不停工。”第二天，霍利得知他们洛杉矶的后期制作团队中有人出现了症状，所以这些工作人员被送回家进行自我隔离。“突然之间，我甚至连后期都没法做。”他回忆道。“太令人惊讶了，我们很快就被这些事情所麻痹。”
随之而来的是一连串的停工。截至3月13日星期五，美国宣布全国进入紧急状态，洛杉矶市长埃里克·加希提宣布该市的学校将关闭，美国的电视节目实际上已经陷入停顿，导致数十万人失业。
“这一切发展得太快了。”网飞剧集《美女摔角联盟》（GLOW）的编剧瑞秋·舒克特说。这周开始的时候，人们避免“拥抱或触摸对方。而到了周五，我们被告知要停工。”
并不是所有东西都进入了冬眠。有几部剧集，比如《王冠》（The Crown），就赶着完成正在拍摄的内容。深夜节目的主持人也很快回归，找到了在家拍摄的娱乐方式。许多编剧也在Zoom上召开网络工作会议。网飞动画系列剧《大嘴巴》（Big Mouth）的编剧们就在那个周五在线开会。联合制作人尼克·克罗尔还录下了演员们在家里的声音。“玛娅·鲁道夫正在她的客厅里录像，所以她的孩子们在镜头里进进出出，这是如此有趣而甜蜜。”克罗尔说。但由于这部讲述青春期痛苦经历的剧集有时候会比较露骨，他发现自己不得不警告他的明星们：“我们要拍一个场景，你可能不会想让你的孩子出现在房间里。”
《王冠》第三季
《行尸走肉》（The Walking Dead）的编剧也迅速转换为在线工作。“在世界末日中写世界末日有点讽刺。”编剧拉托亚·摩根说。团队花了太多的时间讨论生存技巧，却不知道一个显著的事实——“我们在现实生活中可能真的需要。”
与此同时，各大公司都在想方设法安全地完成即将就绪的节目后期制作。剪辑和混音设备在办公室关闭和洛杉矶的“就地避难”命令下达之前被送到了一些员工家中。“我们将会看到每个人都多么有创造力。”Blumhouse的联合总裁马尔其·怀斯曼说，“大多数人想要有创造力是因为他们想要工作。”
好莱坞的高管们原本一直在焦急地等待着一场完全不同的灾难：五月份，当电影公司和编剧工会的协议到期时，编剧们可能会罢工。这也是为什么新的短视频平台Quibi已经储存了足够的脚本内容，可以持续到感恩节。但制作停工仍打乱了其无剧本的《每日精选》（Daily Essentials），这意味着音乐节目《Pop5》的场景被搬到了主持人蒂姆·卡什家的车库里，而游戏节目《极速通关》（Speedrun）则跑到了主持人吉米·蒙达尔家的客厅。
“13号星期五那天就是：好吧，事情不会再像往常一样了，如果我们不立即扭转局势，我们就无法完工。”杰弗里·卡森伯格说，他是Quibi的创始人，也是迪斯尼和梦工厂的前主席。
在个人层面上，对该行业的上层人士来说，这种即时转变要容易得多。当高管、编剧和其他办公室工作员工很快转型到在家办公，但剧组工作人员却处于零收入状态。大多数人无法在虚拟环境下工作，很少有人在影片停产几周后还能拿到报酬，如果真有的话。
“我真的很担心这会毁了我的经济状况。”一位制作人的助理说，“人们一想到好莱坞，就会想到明星，但对于幕后人士来说，这是一份蓝领工作，每个人都很害怕。”尽管助理们一直在彼此问候，并互相制作护理包，但她说：“我没有看到上级向我这个级别的人问候。这几乎就像一个种姓制度，高层之间互相沟通，不觉得有必要去接触那些为他们生活提供服务的人。如果有人和网飞做着1000万美元的交易，他们会没事的。下层人民只是……完全完蛋了。”
在珊达·瑞姆斯和格里格·伯兰蒂等顶级制作人的捐助下，由好莱坞涨待遇（#PayUpHollywood）团队创办的好莱坞幕后员工救济金迅速筹集到50万美元。国际戏剧舞台雇员联盟的15万名工会成员中，有许多人因为停工而失去了工作，于是他们向三家娱乐慈善机构捐赠了250万美元。网飞也承诺为自己停止制作的影片员工提供1亿美元，并向非营利组织提供紧急援助。但是，如此多的电视工作者将要面对长期失业的前景，贫富之间的分裂会继续加剧。
广播电视公司的高层们无法比其他任何人更好地预测未来。但这种戏剧性的停顿几乎肯定会改变电视的制作方式。哪种即兴创造和临时解决方案最终会成为新常态？“只有时间能告诉我们，什么样的创新更好、更便宜、更快捷、有助于剧情、有助于叙事、有助于亲密关系——以及什么只是出于需要的临时改动。”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内文斯说。
《行尸走肉》第十季剧照
《活在当下》的导演卡尔德隆·凯利特在社交媒体上与其他制作人交谈，试图想象回归正常的样子。“你需要做些什么，才能让你觉得你的员工可以重返工作岗位是安全的？”她问，并且补充说如果没有每日检测病毒的能力，她无法想象未来的生活。“如果丽塔·莫雷诺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你认为她还会来片场吗？这不值得她拼命——什么都不值得。”《使女的故事》的米勒说，他一直在思考如何“制作一部只有10个人同时工作的电视剧或电影。这是一个非常有趣的挑战。”
即使对那些在安全的家中工作的人来说，想象后隔离时代的未来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我昨天在重写剧本。”茱莉亚·普力克说，“我当时想，天哪，这个世界会因为这次经历而彻底改变。你不可能写一部背景设在1946年的电影而不承认二战的发生。我们现在该讲些什么样的故事呢？我们该如何讲述我们经历过的事情呢？你写的是‘现在’，却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样子。”
看完美剧拍摄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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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Joy Press、Anthony Breznican、Joanna Robinson
翻译：琳子
编辑：石亮
图片素材来自网络
运营编辑：肖呱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