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时装设计师周睿：脆弱感的治愈力量
高度贴肤的针织，大面积的裸露，随处可见的破洞成为了RUI一眼就能被辨认出来的设计标识。出生于九四年的周睿本科就读于清华美院，后在帕森斯取得硕士学位，毕业后仅用了两年的时间，便让品牌在全球范围内迅速出圈。她也成为第一位入围LVMH Prize决赛的中国设计师。
LVMH Prize作为业内最权威的设计比赛之一，自创立以来挖掘了一大批明星时装设计师，而这是距离中国设计师获奖最近的一次。
我们和周睿聊了聊她从业的经历、设计理念、时尚产业的环保议题，以及“中国设计师的困境”：行业配套设施尚未健全、盗版侵权、奢侈大牌挤占生存空间......
好在挑战与机遇并存。疫情仍绵延不断，全球时尚产业正进行着新一轮洗牌，消费强劲的中国市场迎来了新的机遇，与此同时我们发现：时下这一批活在互联网零信息差时代、结合了中西方时装教育背景的中国设计师，完全有能力与来自全球的设计师展开平等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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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睿从小就很喜欢画画，在她看来，通过一笔一画去创作艺术，并借此来表达心中所想是非常有意思的一件事。虽然是高二的时候才迟迟下定决心参加艺考，但她还是成功地考进了当时最想去的清美。“我很幸运”，她说，上扬的尾调里带着湖南口音中特有的俏皮。
创作和表达是她一直想要做的事，至于通过哪个媒介来实现，她自己也没有百分百确定的答案。她头两年在清美学了染织设计，在大三时才正式转到服装设计专业。“我确信在接下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服装会是我创作的媒介。”
智族GQ：也就是说，你以后不一定会做服装设计师？
周睿：不一定。我没有选择这个行业，而是选择了服装这个媒介，我觉得不要把自己限定在某个行业或者体系里面，这样会活得更加明白。人都是在成长变化的，还年轻，多尝试吧。
从清美毕业，到帕森斯学院攻读硕士，系统化的学习过程使她有足够的能力创造出辨识度极高且逻辑严密的设计语言，出色的硕士毕业设计作品为她在业内积攒了一定的名气，在赢得EGLP奖项后，她收获了一笔启动资金，于是同名品牌RUI在2019年顺势成立。
智族GQ：很多设计师都是去大牌实习工作，你怎么就萌生了创立品牌的想法呢？
周睿：在大公司工作的经历和经验也是很重要的，会少走一些弯路，想法也会更加完善成熟一些。不过小时候我就一直憧憬能拥有自己独立的工作室，喜欢更自由的创作空间。
所以你看，“我很幸运”只是自谦的说辞。她目标清晰，愿意付诸努力，且善于寻找机会，作为一位年轻的创业者，理应如此。
在翻阅完品牌的lookbook、观察一遍那些喜爱RUI的达人明星之后，我们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大部分品牌都有一个形象Muse，服装像是为特定人群设计出来的。然而RUI的衣服给人感觉是：没有针对任何人，只要你敢，谁都能穿。
智族GQ：为什么对针织面料情有独钟？衣服上这些大面积且密集的破洞几乎成为了品牌标识，你能帮我们解读一下吗？
周睿：我个人很喜欢带有“脆弱感”的东西。这个词很微妙，它给人精致细密而易碎的感觉，但却有一种治愈的力量，夹杂着一些诗意。设计手法上我选择让镂空结合弹力面料，是因为这能很好地诠释当时的我对于「亲密关系」的理解：柔软，脆弱，藕断丝连；但看起来又是富有张力，似乎是紧密连接、牢不可破的。
智族GQ：有人会谈到品牌衣服的实穿性，你会担心品牌出现叫好不叫座的情况吗？
周睿：我们可以通过两个方面去解决这个问题。第一，自己需要明确，RUI设计出来的衣服所承担的部分到底是什么。对于大部分消费者来说，RUI主要是被用来做造型的点缀，他们可将其用来搭配实穿的款式，让RUI成为穿搭上的一个亮点，从这个观点出发，我们不会强调衣服的实穿和功能性。
第二个方面，我们在保留品牌设计语言的同时，也在不断拓宽品类。在最新一季系列中，我们开发了罩衫、裤装、纱裙、大衣外套等品类，让服饰能更好地融入日常生活，不再受穿搭环境限制。
智族GQ：RUI品牌官网主页中写着这句话，“Love what makes you, you.”用中文语境我们该怎么去理解它？
周睿：珍惜那些你生命当中经历过的事和人，因为他们塑造了你自己。
智族GQ：品牌报名LVMH青年设计师大奖赛时，报名的种类是Unisex，可为何品牌lookbook上很少看到男性模特的身影？品牌的核心用户群是谁？
周睿：品牌出发的时候没有考虑过性别这个问题，我想表达的风格可能是偏阴柔的，所以这对大多数男性群体可能没那么友好，现实的确是很少有男生购买我们的衣服，但我非常欢迎他们来尝试，这种不同质感的力量对比是非常有趣的。
4月底，周睿成为首位进入LVMH青年设计师大奖赛决赛的中国人，往届成功挤进该奖项决赛的设计师，如今大部分都成为了时尚界名利双收的设计师代表，包括Marine Serre，纪梵希现任设计总监Matthew Williams,巴黎世家现任设计总监Demna Gvasalia等等。
本届LVMH Prize决赛名单：Bianca Saunders, Charles de Vilmorin, Christopher John Rogers, Conner Ives, Colm Dillane of KidSuper, Kika Vargas, Lukhanyo Mdingi, Nensi Dojaka, Rui's Rui Zhou（从上到下，从左往右）
决赛名单一出，全球媒体都在疯狂联络周睿。“突然就多了很多采访，合作邀约和订单也很多，压力也很大”，她在电话那头不紧不慢地说道，“但我是非常佛的人，不会觉得一件事情找过来了就必须立马抓住，还是得冷静下来判断一下，我会更加谨慎地做各种选择。进入决赛给我带来了很多曝光度，接下来我想沉下心来做长期规划，把品牌做好。”
此刻，当中国设计师真的被拉到万众瞩目的国际舞台上进行平行较量时，我们才后知后觉：时下这一批活在互联网零信息差时代，结合了中西方时装教育背景的中国设计师，完全有能力与来自全球的设计师展开平等对话。
在疫情的无差别攻击之下，大众所熟知的业内翘楚纷纷面临着店面规模大幅度缩减、濒临破产等危机，他们尚且举步维艰，更何况那些鲜为人知的年轻设计师品牌——他们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紧皱着眉头，想方设法让品牌活下去。
出于疫情防控需要，海关审查标准更为严苛，原材料很难进口，订单减少，生产被迫滞缓，交货期延长数月，大秀推后或直接取消......这些多多少少都是周睿在过去一年里每天醒来都要面对的难题，她坦言，“精神非常紧绷。”
在国内市场中，另外一个困扰了从业者多年，但一直无法被有效解决的问题是“盗版屡禁不绝”。以前，Adidas、Nike等运动品牌是重灾区，后来高仿产业将业务拓展到了奢侈品、潮牌。而在2021，无论是Ann Demeulemeester这类大众并不熟悉的先锋品牌，还是中国新锐设计师品牌，都成了假货市场的重点关爱对象。
“不过我们真的很幸运（尾调上扬的湖南口音）”，这位乐观主义者笑着说，“虽然国内行业内还有很多亟待解决的问题，但我们这一批独立设计师已经非常非常幸运了，可能我在读本科、或者更早比如10年前，新冒出来的设计师要面临的考验会更多。”
办法总比困难多，当危机清楚地摆在人们面前时，机遇或许就在前方转角处。国内疫情率先得到控制，各行各业也在缓慢复苏，时尚秩序正在重建，而中国市场无疑抢占了先机。
放眼国内，上海时装周逐渐发展成型，买手店销售渠道初具规模，业内媒体对国产品牌大力支持，这一批中国设计师品牌拥有了更加健康的生长环境。
欧阳娜娜身着RUI出席活动，图源网络
智族GQ：在流媒体时代，品牌公关、视觉运营的资金输出是否对品牌运营来说是一个很大的负担？
周睿：说实话，我们比较幸运啦，很多时候都是造型师来借衣服，也非常感激他们的青睐。所以说目前品牌在这部分的预算非常少，这也帮助我们将更多的精力都放在了产品本身。
智族GQ：能跟我们介绍一下你的团队吗？
周睿：现在团队成员还是个位数，有几位跟我很久的手工阿姨，几位实习和助理一起参与日常工作和设计，一位主要负责跟单和管理工作室的Studio Manager。
泫雅身着RUI，拍摄新专辑造型
全球媒体自发为RUI做免费宣传，明星达人们频繁上身RUI的设计为其充当活体广告牌，LVMH Prize决赛资格为RUI的设计语言背书，背靠中国这个庞大消费市场的RUI势头正猛。
周睿表示，她会谨慎地把握住这个机会。
这一次的线上采访我们都不约而同地没有打开摄像头，“幸好是纯电话交流，不然你们还得等一下我，我得化个妆哈哈哈哈要注意一下形象。”不说笑，她真的太忙了，每天起床洗漱完，就会立马开始处理当天大大小小的工作，她现在可能连化妆的时间都没有。
RUI AW2021 “Floating Memory”
智族GQ：你现在的工作强度是怎样的？你一天的行程是怎么安排的？
周睿：每天都在和工作室团队保持沟通、处理发货事宜、时不时要去工厂‘辩论’、置办Showroom、跟进部分合作业务等等，每天都有各种问题要解决，很可惜的是现在没有多少时间做设计了，设计的时间被压缩得非常少。
智族GQ：面对这样的高压，若是在工作中碰到瓶颈，比如灵感枯竭，焦虑来袭，你一般会做什么来调整自己？
周睿：我会根据当天的任务来给自己规定上下班的时间。哪怕事情再多，只要时间到了我就会立马停下。像我现在为了节省租金，家和工作室是在一起的，我只要出了卧室的门就是工作室。既然物理的空间无法分得很开，那我一定要把工作的时间控制好，休息好了，后面的问题就都会一步步解决的。
周睿和我们分享了她的猫
智族GQ：世界上并不缺好看的衣服，时尚行业一直因为污染严重饱受诟病，RUI这个品牌在环保方面，有自己的想法吗？
周睿：我觉得在服装行业大部分的可持续都是噱头，很难去做到真正的可持续，所以我并没有去逼迫自己每一季都要用到环保纱线，此外，想要精准地计算每一季减少了多少排放难度也非常大。我一直有在关注时尚环保这个课题，研究生时也修读过Sustainable Fashion(永续时尚)课程，我深刻意识到可持续时尚的艰难，也很敬佩真正在践行这个理念的从业者们，但我觉得很多的品牌只是拿环保来做形象宣传。
如果是真的要落实环保，我本人后续会更加注重Reuse再利用和可降解这两方面。把已经有的东西进行再创作，同时在品牌包装设计上努力实现可降解。我本人就很喜欢古着，打开衣柜，一半以上都是二手衣，还是得从现实生活中去践行这个理念。
RUI AW2020 “Adrift”
智族GQ：品牌接下来有联名合作计划吗？
周睿：还在谈，在进入决赛后，我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做一些短期的、简单的合作了，我会更加谨慎地去判断这些合作是否能够让品牌得到更大的提升和曝光。
智族GQ：最后一个问题，RUI最近和未来有什么项目是我们可以期待的？
周睿：下一个系列，我是非常希望能以一种更加自由，更加别出心裁的方式去表达我的服装，也许不会再采用时装秀这种偏向展览性质的形式，可能是通过别的媒介，会更加有趣一些。
可以肯定的是，中国原创设计师们迎来了最好的时代。不过需要警惕的是，处在信息时代，热点事件宛若蜻蜓点水，它们能够迅速在民众的脑海中激起一片涟漪，但这点触动转瞬即逝，留不下痕迹。
周睿说：“创作和表达一直是我想要做的事。”
如何生动地讲诉品牌故事、怎样才能和消费者建立长久有效的联系、商业与创意的平衡点在哪里，这些都是她要解决的问题。
时尚产业语序在重建，一切才刚刚开始。
看完周睿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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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源：短片《Simulacra》、受访者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