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翔’这个人是我,但我不一定是这个人,我也不是24小时都得做这个人。”
蓄起一圈黑色胡须,着一身笔挺的黑色西服,当费翔出现在宣传《封神第一部》的各个现场,常是这样黑色的造型。黑色令他显得庄严肃穆,如他所出演的这部电影的气质,黑色也令他显得冻龄,如果他不经常自己强调,“我已经62岁了”,很难想象他年过花甲。和多数观众一样,我对于费翔的印象,停留在他更年轻的状态,停留在“红色”。1987年春晚舞台上,费翔惊艳登场,穿一件红色短西装,唱《故乡的云》和《冬天里的一把火》。“你就像那一把火,熊熊火光照亮了我”,舞台上跳动的红色身影,在那个冬天火遍大江南北。随之而来的,是“费翔”作为歌手身份最大限度的曝光。接下来三年,他在中国大陆出了五张专辑,仅1989年,就辗转全国开了60多场个人巡回演唱会。他是那个时代的大众偶像和大众情人。我是从社交媒体上看到他的春晚表演。毕竟,1987年已经是个遥远的年份。但即便在媒介发达的当下,除了作品之外,费翔也只愿意分享一些生活的碎片,他常常穿一身黑色,素颜出镜,蓬松的卷发,不会刻意装扮自己。主动或被动地,费翔始终与娱乐圈保持着审慎的距离。1990年,费翔30岁,暂时放下“费翔”的声名,学习歌舞剧表演,在一个全新的领域重新开始。在一次媒体采访里,他说起自己的选择,“我是在考验我自己,当我摆脱了‘费翔’这两个字,我到底有没有资格站在台上。”多数时间,他甚至直接“消失”在了大众视野。有时,他会在微博分享生活碎片,在某个城市,他过了一段安静的、自由散漫的日子,不用刻意装扮,也不怕被认出来,他走在街头,吃着热狗,等到天黑了,就在市中心的公园看一场露天放映的电影。费翔告诉我,他太需要和珍惜这样一种正常的生活了。当休息好了,他才会再次出现。那些年,费翔在百老汇演了多部音乐剧,直到2018年还在持续开巡回演唱会,他在几部电影里演了反派角色。采访时,费翔总是强调,自己特别想演反派角色。第一次拿到《封神三部曲》剧本,还不知道自己的角色,他已经决定出演,费翔说,一方面是因为神话史诗题材的吸引,另一方面,他想要参演一部大规模的、三部连拍的电影制作。最重要的是,“反派角色非常吸引我,挑战性也比较大。”这是费翔与导演乌尔善的第二次合作,上一次是2012年的电影《画皮II》,费翔饰演天狼国巫师,也是一位反派,强大且神秘莫测。电影里,他完全使用特效妆发,染黑指甲,邪气而神秘,看不出一丝观众记忆中的“美男子”模样了。他一直在试图打破大众对于“偶像明星费翔”的一贯印象。2015年,费翔发布新专辑《人》,他直接去拍了张X光照片,作为专辑封面。费翔说,他想要表达的是,“人的外表其实都不重要,我们里面都是一样的。”直至今天,他不无清醒地面对“偶像费翔”、艺人和普通人身份之间的转换,并且作出选择与区隔,已然游刃有余。“‘费翔’这个人是我,但我不一定是这个人,我也不是24小时都得做这个人。”采访里,他认真地说。这一次,费翔作为商王殷寿出现在银幕上。或许他成名太早,名声太盛,这些年又刻意远离了大众视野,当他饰演一位神话史诗里书写的古人时,令人既熟悉,又感到陌生。费翔说,他当下最重要的人生议题是“时间”,这几年,他颇有些“时间不多了”的紧迫感。原本早就计划开始的“半退休”生活,因为拍《封神三部曲》花去了一年半,之后是疫情三年,如今终于回归正常生活。他有许多想做的事、想见的人,至于计划,那是无法预知的事情,“如果你问我未来有什么计划,我只能说还有一些梦想”。
“费翔老师心里肯定有很多压制的东西”
费翔:导演说想让我演殷寿,我一下傻眼了,我以为就是客串一下。之前发来的是《封神三部曲》的剧本,看完我跟他说,你要我演哪个角色都行,我都愿意,反正我一定会来。其实非常感谢,我出演电影的经历不多,反派角色非常吸引我,挑战性也比较大。我立即就跟导演说,好。费翔:我重新去认识了这个故事,殷寿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虽然是王,可是王也是人。而不是像我们之前对于殷寿的印象。这次《封神三部曲》的改编,就是怎么能让一个现代的观众进到封神的世界里,理解一个发生在三千年前的故事。我和导演在电话里聊了几场戏,有一场是在冀州城墙外,殷寿与冀州质子的对手戏,我告诉他,如果是让我演,我会想怎么演。等到了剧组,他发给我新的剧本,我发现这场戏加入了我们之前谈过的细节,殷寿只要说几句话,他对来朝歌的质子们的统治、煽动的程度,那种恐怖感,一下子就明了了。我特别高兴,这就是乌尔善的特点,他非常清楚他要拍什么,但是如果你的想法比原先剧本好,他会接纳。费翔:我其实还没有敢问过他这个问题。前几天我们做了一个采访,他透露了一个我从来没听过的理由,除了他想要我整个人的感觉——在电影开头,殷寿是个战场上的英雄,他控制、统治着那些质子们。我记得他还说了句,我认为费翔老师心里肯定有很多压制的东西是可以爆发出来的。其实他说得对,每一个人都有很多的心理上的情绪,我们不会把最恶的一面展现给人看,可是我肯定也有啊,他可能就是想要挖掘我这一方面,给我机会展现出来。GQ报道:在反派角色身上,可以尽情地去展现对人性的探索吗?费翔:是的,因为反派角色在剧情中经常是很精彩的,但并不是说他值得我们去推崇。我们说的文明是什么,文明就是我们每一个人把自己心里的恶、还有反派角色会做的事情,给摒弃掉,才可能有一个文明的社会。说回到殷寿,我需要重新去理解他做的事,他的动机,才知道怎么样去控制恶的一面。他对朝歌质子们会不会有真的情感?我想,至少在某一刹那,殷寿的表情是真实的,情感是真实的。因为被送去做质子都是次子,他自己也是,所以他们都在战场上。重新去理解殷寿这个人,这是我的目标。
问题出在男人身上,最后却成了两个女人之间的事情
GQ报道:剧照有一张酒池里殷寿与妲己共浴的戏,你会在意镜头里荷尔蒙的展现吗?费翔:老实说,我一般不是特别擅长,我很少会有这样“露肉”的时刻,没想到到了这个年龄......有时候演员希望有点余地,比如:这个镜头可以不脱吧,这个尺度有必要吗,但这几场戏我没有去过多纠结,完全是剧情需要,因为殷寿是武将,长年征战,他的力量感、身型,都是这个角色可信度的一部分。这是一场高光戏,殷寿在酒池肉林里,旁观妲己、姜王后的交锋。这场戏拍得很现代,是我们大家都能理解的三角关系,其实问题是出在殷寿的身上,最后却成了两个女人之间的事情。现代的观众都看得懂,能够有情感的共鸣。最后对于殷寿而言,你说,他会在乎两人之中的谁?
费翔饰演殷寿,与妲己共浴
当然对于新人来说,在刚要被观众认识的阶段,外表是可以用上的。1982年,我21岁,发了第一张专辑《留连》,因为当时我拍了一个电视剧,一下子唱片公司就全找来了。我在想,唱歌?他们都没听过我唱歌,根本不知道我会不会唱歌,就把我给签了,要给我出唱片。费翔:我不否认,真的就是唱片公司要包装一个偶像歌手了。可是我从最早就知道,这不是长远的打算,因为(外表)这些东西很快会看腻的,就算你跟一个人谈恋爱,六个月后,你看他的脸也不会再有什么感觉了。所以从第一张专辑开始,我就只能苦练唱歌,赶紧弥补我这方面的缺陷。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来,我都尽量让大众把焦点放在我的作品,不要放在我个人身上。费翔:这次有太多新的尝试了。进剧组第二天就开始上课,马术、武术、礼仪、击鼓,还有塑身。一节课一个半小时,结束了有15分钟的时间喝点水、换衣服。每天就这样子,一个课接一个课,安排得非常满,感觉像回到了大学时期。上了三个月,等到我结束马术的课程,能够非常放松地操控那匹马,自如地说台词、演戏了,才拍了第一个骑马的镜头。然后塑身是最要命的,因为要花时间,增肌肉不是一夜之间的事情。首先要饮食控制得非常严谨,每天的锻炼非常科学化,每天吃这些东西,在健身房里做运动,你才会增肌。那些脱衣服的戏都是放到最后才拍的,那时我已经锻炼塑身有一年多了。
2020年,费翔在北京为殷寿配音
我不必24小时做“费翔”
GQ报道:1987年春晚,你一袭红色燕尾服的形象深入人心,带给你哪些影响?费翔:我当时是很幸运的,观众是直接把我的歌包括我的人都放到心上。我非常珍惜观众对我的这些印象,但那些印象只是对于一个艺人的印象而已。所以我也特别地慎重,希望带给他们的都是我最美好的一面。就算我戴着帽子,戴着墨镜,粉丝也会在机场或者在一个公共场合认出我,过来跟我说话或是想合影,我很开心,没问题的。我会问一下你们从哪儿来?我感觉特别亲切,这是特别难得的相遇。而在我的生活中,对于“费翔”这个人是谁,我会比较客观地去把他放在一个正确的位置。“费翔”这个人是我,我不一定是这个人,我也不是24小时都得做这个人,这一点我自己分别得很清楚。
费翔:我一定要有自己能够放松的空间,我能够非常放松地去超市,去看电影,或者去看一场音乐剧,去旅游。我不用每天装扮,打扮成“费翔”,随便穿就好。过正常人的生活对我来说特别的重要。这样我的心情会比较平稳,我会两边都特别开心。GQ报道:时隔三年回到线下活动,与观众面对面,你的感受是什么?费翔:最近这几天在郑州、西安等城市首映,观众对电影的反应是非常直接、强烈的。我们在走廊里等着电影结束后上台,观众都在很安静地看字幕,等彩蛋。现场提问最多就是第二部什么时候出来,第三部什么时候能看到?我们就知道,他们完全地接受了这个故事,立即就有欲望想看第二、第三部了,这让我特别开心。我自己是特别渴望能够得到观众直接的反应。我做歌手这么多年,每次在台上唱歌,观众反应总是及时的。我唱《恼人的秋风》,正在唱的时候都能感受到场内的情绪激昂起来,热闹起来了,唱《故乡的云》,场内的情绪马上又会转变,很直接。而拍电影的时候,我真的非常欠缺这样的鼓励与交流。片场上导演喊过了,我们知道,这条可以了,马上拍下一条。我们这个演出有没有达到效果,只有等到电影上映了才知道。
“如果你问我未来有什么计划,我只能有一些梦想”
GQ报道:最近几年除了拍《封神三部曲》,很少在公开活动见到你,你的生活状态是怎么样的?费翔:我这些年都是蛮自由的。2018年夏天,我把国内巡演都结束了,应该说是告一段落吧。第一件事就是去温布尔顿看了场网球赛,之前很多年我都在想,一定要去温布尔顿中央球场看一场网球决赛,但是每年夏天,我都在巡演,在各地跑。所以这一次我早早地去定好票,选好座位,坐在那儿观赏。到了这个年纪,我已经有意识去抓紧时间。我想去看的歌剧,我想去的地方,想去旅游的地方,我想去见一些老朋友,我就会去安排,或者是约他们一起度个假,聚一下。年轻的时候,真的不会有那种想要去珍惜时间的意识,我们都非常多地投入工作,总会觉得时间有的是啊,总是说工作忙,没事,那我们后面再约,保持联系,一直把这个皮球往前踢再往前踢。我就说,别老说后面还会有时间了,我现在就安排嘛。然后到了那年的6月,乌尔善的电话就来了,剧本发来了,我觉得不能错过,就又投入拍摄了一年半。我的生活本来一直比较安静,不爱热闹,也不是特别喜欢天天出门玩,跟朋友聚会。结束拍摄以后,多数时间我在家里。后来我回到上海,陪母亲住了一段时间。我想疫情让每个人对于生活都有了些调整。我现在62岁,母亲92岁,她住在上海,到了这个年龄之后,她的行动很不方便。虽然我不会公开露面,我其实还是会经常陪陪她,看着我母亲,我有特别深的感触,我们不能再认为,以后是永无止境的,能够一直往前安排。我必须得掌握好时间了,不要留下任何的遗憾。费翔:现在大家又重新繁忙起来了,《封神第一部》也上映了,等忙完这段时间的工作,我约了一些朋友见面,把后面几个月都安排上了。
如果你问我未来有什么计划,我只能说还有一些梦想。《封神三部曲》后面还有第二部、第三部要上映,这个过程中如果遇到特别好的剧本,对我有很大的诱惑,我也可能会动心。我希望遇到特别好的剧本,这样也许我后面的梦想会有更多成真的可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