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弃的中国盲童，在美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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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D l qicai-ID
作者 l 罗新
原标题：我是艾薇，我是凯蒂的女儿
一
如果没有凯蒂两口子，艾薇活不到今天。
艾薇的名字一开始并不是这一个。2010年10月27日凌晨4点多，她被遗弃在河南信阳市的儿童福利院门口，被路人发现报了警。
公安局把她送进福利院。后来多方寻找她的父母无果，福利院就收养了她。
那时她6斤重，是天生盲眼症。福利院给她估计了一个出生日期：10月20日，并给她起名孙虹。
从那之后，她的生日就是10月20日。这个被遗弃的小生命，就一直生活在信阳市儿童福利院。
二
2013年，居住在美国密西根的凯蒂两口子历尽千辛万苦，从中国收养了一个患有地中海贫血症的男孩西蒙。当时西蒙已经5岁，他一岁多的时候，被抛弃在广州的一家麦当劳店。
在收养西蒙的过程中，凯蒂夫妇看到了一个脸蛋圆圆的小女孩艾丽的照片，艾丽是天生盲眼症。他们一直惦念着她，从第二年开始，就开始办理收养她的手续。
凯蒂两口子自己已经有三个亲生孩子，加上西蒙已经是四个孩子。他们当时非常确定五个孩子已经足够，把艾丽接回家后将不再收养。
然而有一天，他们看到了小孙虹的照片。她长得太像艾丽了，甚至年龄也差不多大。
他们怀疑她们可能是双胞胎，于是开始多方查阅小孙虹的档案，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也注意到小孙虹的体重在不断下降。
那个时候，他们非常担心，如果不收养她，这个女孩可能根本撑不到有家庭来收养的那一天。就连美国许多医生看了小孙虹的身体数据，都说她活不成了。
于是，凯蒂夫妇把小孙虹半路加了进来，和艾丽一起收养，以争取时间。
小孙虹的状况越来越差。2015年1月29日，凯蒂带着9岁的大女儿菲斯匆匆飞往中国，留下克雷格照顾三个儿子。
三
母女俩来到郑州，接到小孙虹时，她的体重已经降到了11磅。四岁的她，体重大概和一个月的孩子差不多，已经皮包骨头，奄奄一息，不仅无法走路，甚至无法从瓶子和杯子里喝水。
为了救活她，凯蒂和女儿用一个小小的滴管，把水和牛奶一点点滴入小孙虹的嘴里，让她不至于脱水。几天后，她发了高烧。凯蒂母女俩几乎不休不眠。她们非常担心她就这样死去。
我以为只有武侠小说里会有这一幕：某人受了重伤，生命垂危，水米不进，旁人只好用吸管把水和药一点点滴进去。
而这一幕，就真真实实地发生在2015年的那个春节。
两个美国来的母女，在万里之外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呆在酒店里整整一周，努力地救一个中国小盲童的命。慢慢的，小孙虹开始吃东西，并且可以用瓶子喝水了。
她体重增加很快，状况逐渐好转。
凯蒂和菲斯又接上了艾丽。艾丽也四岁多了，除了是天生无眼症之外，还不能说话，不能走路，不能控制大小便。
两母女要带着身体状况如此差的两个残疾儿，困难可想而知。那时候正是春运期间，他们还要挤火车。凯蒂背一个，菲斯推一个，由于小孙虹之前被饿的太狠，所以永远是要吃东西，凯蒂还为她准备了一大包零食。这一队人，不管走到哪里，都引人注目。凯蒂觉得自己这一帮人像个马戏团。
一般的女孩在9岁的时候在做什么呢？恐怕都是被父母捧在手上，无忧无虑。菲斯9岁的时候，已经是凯蒂的左膀右臂。
等到二月底，凯蒂办完所有的领养手续，准备回美国的时候，小孙虹已经可以坐起来了。
就这样，小孙虹来到了一个新家庭，并有了一个新名字-艾薇（Evie)。
四
回到美国后，艾薇得到了凯蒂夫妇的精心照顾。
一年以后，她已经增加了20磅体重，身上开始肉乎乎了。
她慢慢地熟悉周围的一切，慢慢地学习各种生活技能。
借助导盲棍，她开始探索周围的世界。
克雷格在家族企业赫斯特地板公司担任网络销售经理，帮助他父亲管理网上的生意，工作性质允许他可以经常在家工作。
凯蒂则全职在家带6个孩子，西蒙每两三周需要去医院输血一次，艾丽和艾薇都有不同程度的自闭症。艾丽的自闭症比较严重，经常尖叫几个小时，每周要接受30几个小时的治疗。
一家八口，六个孩子，其中三个残疾儿童。每天的生活对于凯蒂和她丈夫来说，都是无休无止的家务活。
每天早上是凯蒂最忙的时候。7点起床，帮艾丽和艾薇换尿布、换衣服、洗漱、然后带她们到楼下。克雷格在厨房为她们准备好早餐。
好在大孩子们能够照顾一下小孩子，给她们喂饭，陪她们玩耍。
艾薇刚来美国的时候已经快四岁半，她不会说一句话，只能无意识地模仿别人。
对于天生无视力的艾薇来说，她是看不见别人说话的。她不知道嘴巴如何动才能发出声音，她也不能根据他人的表情，来感知情绪。
凯蒂总是把自己的脸放在两个盲童的嘴巴上，让她们感知自己是如何说话的。
艾薇的智力明显高于同龄孩子，她的记忆力令人惊叹，在凯蒂的帮助下，她很快学会了英文。
艾薇就这样一点点长大了，并进入了当地的公立学校，成为里面唯一一个盲童。
五
艾薇很喜欢唱歌，很多歌曲她听过一次就能记住，不需要任何提示即可完整地唱出来。她经常在家里放声歌唱，给大家带来很多欢乐和安慰。
艾薇的身体一直不太好，经常进出医院。生活在黑暗中的她，对医院有本能的恐惧。2019年2月，她的癫痫病发作，被送进医院。医生决定为她做脑部CT检查。
凯蒂陪在她身边，为了缓解她的紧张情绪，艾薇的音乐治疗师也赶到了，还带着吉他。
一开始，艾薇紧张得大哭，浑身发抖。她主动要求唱歌，并让凯蒂为她录下她唱歌的情景，就像她面对观众那样。
当艾薇开口唱歌的时候，仿佛一股魔力在发生作用，她慢慢平静下来。
她含着泪，克服着恐惧，唱完了加拿大女歌手Alessia Cara的歌曲 Scars To Your Beautiful。
在场的所有的人都哭了。
凯蒂把这段视频发在Facebook上，没想到引起疯狂转发，阅览人数超过20万。
南华早报的YouTube频道截放了十几秒的视频，有770多万人观看。视频传到中国后，各平台浏览量超过三千万！
”她是世界上最美的孩子“、“我的心都碎了”、“收养她的父母是圣人”、“我想紧紧拥抱你"......。每个视频下都有无数留言，无数祝福。
我征得凯蒂的同意，下载了她拍摄的完整版视频，在这里分享给大家。我看了视频，眼睛湿润了。多么可爱、多么勇敢的孩子。希望未来的日子里，音乐可以抚平你的伤痕，给你带来更多的力量。
著名纪录片导演郑琼看到这个视频，也被深深感动，并决定为艾薇和她的特殊家庭拍一部记录片《美丽无瑕》，来记录艾薇生长的过程，深层次探索美国收养中国儿童家庭所面临的一切。
六
凯蒂总认为艾薇的父母是音乐家，不然她对音乐的敏感，她浑身的音乐细胞，是从哪里来的呢？
三个残疾孩子，每个人的需要都不同。对于西蒙，是每两三周就要带他去输血，是担心他的身体健康；对于艾丽，是无穷的耐心和毅力，希望她能够说话。
对于艾薇，凯蒂有许多设想。艾薇的数学很差，但是语言天赋很好。所以，从去年年底开始，艾薇离开学校，由凯蒂在家里教她。
艾薇的自闭倾向没有艾丽那么严重，没能争取到政府的医疗保险支持，而音乐治疗对她的效果很好。所以，去年，通过网上的众筹，凯蒂为她争取到每周做两次音乐治疗的机会。
凯蒂又给艾薇请了钢琴老师，每周两次。家里的旧钢琴状况不是太好，有几个键已经破损，不过这并不影响艾薇享受弹琴的过程。
（Evie学习弹钢琴，Katie拍摄）
我一直认为，生孩子容易，养孩子难。教育孩子，是一件需要付出大量的时间和心血，需要无穷智慧和能力的事情。
我们教育自己的正常孩子尚觉得吃力，而凯蒂要照顾六个孩子，六个年龄不同、需求不同的孩子，她所付出的一切，超出任何人的想象。
艾薇，就在妈妈的悉心照顾下，慢慢长成了一个10岁的小少女，一个活泼的，勇敢的，不畏惧的小战士。
七
凯蒂一家住在密西根州的小镇米德兰。从去年开始，镇上和周围地区的中国乡亲们，就和凯蒂一家建立了稳定的联系。
他们给凯蒂一家搞了一个50多人的大圣诞派对；他们在凯蒂一家遇到困难时，连续一个多月为他们送餐；旭红每周都义务照看艾薇......。
今年，他们又开始策划为凯蒂一家准备圣诞礼物。只是，谁都没想到，一篇文章，使这个“送圣诞礼物”活动扩大了千万倍。从米德兰小镇，扩大到全美，扩大到中国，扩大到全世界。（详情请见本文结尾的文章链接）
凯蒂一家用收到的捐款，为艾薇买了一架二手钢琴，为艾薇买了2000多美元的盲文阅读机，计划着装修房屋时给艾薇留一个小套间，里面有卫生间和小厨房，这样她长大后会有一个相对独立的生活空间。
里里外外地替孩子打算，亲妈也不过如此。
不，比亲妈还好。凯蒂的几个亲生孩子，又善良，又懂事，可是，也因此常常被父母忽视。
他们毫无怨言，在凯蒂和克雷格身边长大的他们，虽然物质生活不太丰富丰厚，但是，他们学的的那些优秀的品质，会惠及他们的一生。
八
艾薇是个有福的孩子。小小的年纪，她两次差点失去生命。
第一次是2010年的初冬，我想10月底的河南，恐怕已经很冷了。她于清晨时被遗弃在儿童福利院前，如果被发现的晚一点，这个脆弱的小生命就消失了。
第二次是2015年的春节。那个时候，四岁多但是瘦成10斤的她，已经被全世界的人判了死刑。但是，凯蒂带着大女儿，硬是把她从死神手中夺了回来。
我们也许会谴责艾薇的亲生父母，但是凯蒂夫妇却不这么想。
凯蒂夫妇认为家庭是如此重要，了解孩子的历史并和原生家庭一起成长，对所有人都是一种福祉。所以，凯蒂跟西蒙和艾薇都认真聊过，希望了解他们是否想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
西蒙很明确地告诉凯蒂，他完全不想找自己的出生家庭，他很享受也很感恩现在这个给予他爱的真正的家。
艾薇则表示很愿意找到她的亲生父母。
凯蒂两口子于是着手做了相应的准备。他们在亚马逊上购买了一个基因测试产品，希望能对找到艾薇的父母有一点微弱的帮助。他们还委托了在中国的朋友，去到艾薇最早被收养的信阳市儿童福利院，试图找到当年发现艾薇时的蛛丝马迹。他们也在当地媒体打了寻人广告。
我们很难理解做为养父母，他们积极寻找孩子亲生父母的想法。凯蒂希望将艾薇最初的来源拼凑完成，帮助艾薇找到她的原生家庭，并让艾薇的父母了解到他们的孩子如今生活幸福美好。
艾薇在福利院里的资料只有几页纸。她当时身上没有任何纸条或者其他线索。所以，寻找她的亲生父母的希望十分渺茫。
但是，她生活的很快乐。
凯蒂一家给了她爱，给了她尊严和希望。
对于凯蒂夫妇来说，艾薇是一个“意外”，她本来不在他们的收养计划之中。
艾薇，是凯蒂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的。
每次想到这一切，凯蒂都觉得非常庆幸。她说：“我们觉得，是上帝做了这个决定，他把我们带到了艾薇的身旁，以拯救她的生命。这不是我们最初的计划，而是上帝对我们和艾薇的计划。现在我们无法想象没有艾薇的生活，她就是我们生命中纯净的阳光。”
我是谁？
每个人都会穷极一生，进行这样的灵魂探索：“我是谁？” 这个问题包含了一个人的家庭出身，成长经历，在社会中的位置，以及人格塑造等方方面面。
艾薇是谁？
我十岁了。
我来自中国。
我没有眼睛。
但是，我有阳光，我有音乐，我有爱，我有梦想。
我有一个家。
我没有来处，但是我知道我是谁。
我是艾薇。我是凯蒂的女儿。
她没有生育我，但是，却给了我绽放美丽生命的机会!
（本文的所有素材来自“iDOCS国际纪录片展”公众号翻译的凯蒂的博客、脸书，郑琼对凯蒂的访谈和她制作的短片，还有罗新对凯蒂的访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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