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时止损，及时刹车，才是人生的修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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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经授权转载自 l 微信公众号“秦朔朋友圈”
ID l qspyq2015
作者 l 悟00000空
01
1999年7月16日20：40，一架Piper Saratoga私人小型飞机，在落日余晖中，从马萨诸塞州埃塞克斯县机场起飞，前往马萨诸塞州海恩尼斯港附近的肯尼迪家族庄园。
驾驶这架飞机的正是小约翰·肯尼迪。
这架装配有GPS等设备的六座单引擎飞机是当时最先进、最高级的小型私人飞机，它的一个卖点是驾驶舱后面有四个面对面的豪华座位。
此刻坐在座位上的是小约翰的妻子卡罗琳·贝塞特和卡罗琳的嫂子劳伦·贝塞特。小约翰计划先降落马萨葡萄园岛，将劳伦放下，然后和妻子前往不远的目的地，参加一个家族成员的婚礼。
从埃塞克斯县机场到马萨葡萄园的飞行时间是90分钟。然而，马萨葡萄园的空管员一直没有得到小约翰飞机的任何信息。尽管延迟到达的私人飞机并不是不常见，但是几个小时后，小约翰的飞机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人们意识到一个令人不安的事实，它失踪了。
凌晨三点，联邦航空局（FAA）联系海岸警卫队，开始搜救。第二天海军也加入了行动，甚至有市民开着自己的船前来帮忙。一般空难事故不会有这么大规模的搜救行动，但是这起空难不同寻常。
某种意义上，小约翰·肯尼迪是美国人民的儿子。他是已故第35任总统约翰·费兹杰拉尔德·肯尼迪（1917-1963）唯一的儿子。
在小约翰三岁生日前三天，备受爱戴的总统父亲被暗杀。可爱的小男孩在全国人民的关注下长大，他躲在白宫椭圆办公室的桌子底下玩耍，骑在他父亲背上玩打仗的游戏，穿着整齐的小外套在他父亲的棺木经过的时候敬礼。
长大成人后，小约翰一直是个大名人，精英中的精英。《人物》杂志评选他是“活着的男人中最帅的一个”，“英俊得叫人窒息”。
他创办了政治杂志《乔治》，并担任主编。很多美国人希望他有朝一日竞选总统，实现肯尼迪家族不断出产总统的梦想。
小约翰被誉为肯尼迪家族皇冠上的瑰宝，然而他似乎也难逃这个多灾多难家族的“诅咒”。
小约翰的伯父约瑟夫死于二战的一次飞行任务，父亲肯尼迪总统和叔叔罗伯特都遇刺身亡，二姑坠机身亡。之后很多唐、表、姨兄弟姐妹因滑雪、坠机、车祸、吸毒、自尽等各种原因非正常死亡。
小约翰的失踪引起了全美、乃至全世界的关注，媒体的报道铺天盖地。第二天，搜救队在马萨葡萄园附近的海面发现了飞机的碎片，不管人们多么不愿意接受，但是事实是小约翰和他的妻子、嫂子已经不在人世。海军潜水员搜遍了海底，最后打捞出了三人的遗体和飞机残骸。
美国运输安全委员会（NTSB）开始调查飞机失事原因，调查组遇到的压力是史无前例的，全国人民都在盯着这件事，都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约翰是不是被袭击了？是不是有炸弹引爆了他的飞机？或者导弹击中了他的飞机？
他生前至少收到过三次绑架恐吓，最近一次是四年前。所以这种猜测也并不十分离谱。媒体充满了各种可能的失事原因的报道，大家都希望尽快知道答案。
美国运输安全委员会不得不定期召开新闻发布会，介绍调查进展。有的媒体不择手段地收集信息，甚至有报纸悬赏25万美金收买任何一张残骸照片。调查组组长每天的最后一项工作就是，把所有照片都锁在自己的密码箱里，然后才回家。
调查组经过十分全面深入的调查，得出了让不少人感慨、失望的结论，不是炸弹、导弹；不是动力系统问题，不是控制系统问题，不是仪表系统问题，总之不是机械故障；不是雷电天气问题；也不是被陨石砸中……而是教科书式经典的飞行空间定向障碍，或称“空间迷向”（Spatial Disorientation），简单来说，就是晕向了。
小约翰以为他在平飞，而实际上他正在向海面俯冲。
晕向的感觉大部分人都有过，比如你明明知道你们公司大楼的大门是朝南的，可是有时你忽然会觉得它是朝北的，怎么也转不过来。看看手机上的指南针，明明是朝南的，可是你还是觉得它是朝北的。这时候闭上眼睛，定定神，再睁开眼睛，往往就转回来了，怎么转回来的，自己也不知道。就算一时转不回来，问题也不大。
可是如果你在驾驶飞机，这个问题就大了。你以为你拉平了飞机，而实际上却是在向地面、海面俯冲。所以需要仪表，让仪表告诉你正确的方向。当然仪表也有可能出错，但是这种可能性比较小。当你的大脑和仪表告诉你的信息冲突时，比如大脑告诉你这是在平飞，而仪表告诉你这是在俯冲，到底是听谁的呢？你的选择生死攸关。
人的本能的倾向是听大脑的。
要克服这种致命的本能，飞行员必须经过严格的仪表飞行训练，就是不借助任何视觉线索，完全依靠仪表飞行。
借助视觉线索飞行称为目视飞行（VFR），前提是能见度高，远离云层，飞行员看着机舱外的地平线等参照物驾驶飞机。所以，在黑夜里、穿越云层、天气不好等时候，目视飞行是行不通的，这些情况下必须依靠仪表飞行。
飞行员会进行专门的仪表飞行训练，养成忽略自己的感觉、相信仪表、强迫大脑服从仪表的习惯，用意志力和大脑抗争。
因为出现空间迷向时，大脑是你的敌人，它正在杀死你，你不能跟着感觉走，跟着感觉走会走向死亡。
02
小约翰喜欢冒险，喜欢极限运动，出事前不久他因玩滑翔机崴了脚踝，动了手术，在出事前一天刚去掉了石膏。开始调查组怀疑是不是受伤的脚踝影响了他对飞机的操控，导致坠机。不过专家检查病历后排除了这种可能性。
小约翰有310小时的飞行经验， 这不算少，他不是新手。然而调查员仔细调查了他的训练记录，发现这310个小时是17年间断断续续接受培训的累计数字。而且他单独飞行的经验并不多，只有70到75个小时。此外，他没有跟随同一位教练学习，而是有11个不同的飞行教练。他非常忙，日程安排得非常满，训练时不时迟到，来去匆匆。
最要命的是，调查组发现，小约翰其实只有目视飞行的资格。虽然他正在接受仪表飞行的训练，然而还没有通过仪表飞行的考级。
仪表飞行是飞行执照考级中最难的一关，除非经过艰苦、刻意的训练，否则很难通过。
小约翰还没有通过考级，他的仪表飞行能力并不过关，只能在看得清楚外部环境的前提下进行目视飞行。
那么失事那天天气情况如何呢？他能看清楚吗？
电脑记录显示，失事那天下午6:34，小约翰查询了当时的天气情况，资料显示天气晴朗。本来目视飞行不成问题，小约翰应该可以成功驾驶飞机顺利完成两个小时不到的航程，安全到达目的地。
然而不幸的是，他的妻子卡罗琳临时去购物，加上周末曼哈顿到机场的路堵车严重，他们的起飞时间比原定计划晚了两个多小时。夕阳西下，天色暗下来，而且开始起雾，地平线越来越模糊。
调查组采访了几位那天相同时段飞行的飞行员，他们表示能见度很低，特别是6000英尺以下，而这正是小约翰飞行的高度。
估计小约翰在快到达马萨葡萄园岛时，试图获得马萨葡萄园的天气播报，然而从海底打捞出来的飞机无线电显示，他拨错了频道，差了一位数字。这一发现可以解释致命的空间迷向是怎么发生的。
浓雾沉沉，夜幕笼罩大地，小约翰离开海岸线，准备降落马萨葡萄园岛，陆上的灯光都离他远去，视觉线索彻底消失了。他探身去调无线电频道，目光离开了仪表盘，他也可能会去查看频率是不是有更改。
在这个过程中，飞机很容易会侧斜到某一侧。而当你长时间处于转弯状态时，你的内耳会感受到相反的转向，很容易导致空间迷向。
当小约翰的目光再回到仪表盘时，他觉得不可思议，飞机不可能是这个姿态吧。他没有经过足够的仪表飞行训练，所以无法让自己忽略大脑的感觉、指示，而去相信、听从仪表。他一直以为自己在拉升平飞，却不知道正在向大海俯冲，冲向死亡。
03
这场悲剧本来可以避免。如果小约翰的妻子卡罗琳没有临时去购物，没有迟到两个多小时，那么他们就能够按照计划准时起飞，就能够在夜幕降临前、起雾前靠目视飞行抵达目的地。
从这个角度讲，小约翰的妻子卡罗琳是这场悲剧的罪魁祸首。卡罗琳是标准的美国美人儿，金发碧眼、气质非凡的女神，三年前与小约翰结婚后，成为万众瞩目的新闻人物。
然而有小道消息称卡罗琳很难相处，各方面要求很高，似乎与小约翰矛盾日深，婚姻并不和美。不知道她是否知道她的丈夫只会目视飞行，不会仪表飞行，如果延迟起飞，天黑下来就很危险了。
然而，就算卡罗琳迟到了，小约翰本来也可以决定取消自己的飞行计划，转用其它的交通工具，或者请他的教练陪他一起飞行。驾驶飞机其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需要技能、需要专注。
飞行教练一般会一再提醒学员，如果感觉身体不适，或者工作、生活压力太大导致心神不宁，或者有任何原因觉得自己驾驶飞机会有困难，就不要犹豫，不要勉强，不要逞强，把飞机留在原地，改坐民航，教练会去那儿把飞机开回来。
调查组发现，小约翰当时的确是面临着很大的压力，他的杂志在轰轰烈烈的发布会后举步维艰，他的婚姻也似乎难以为续。表面上他优雅、洒脱，然而内心十分煎熬。
他的飞机驾照是一年多前就拿到了，但是这是他第一次单独飞行。实际上，他的一位教练曾主动提出和他一起飞行，但是被小约翰拒绝了。
考了驾照，新买的飞机，带妻子去参加家族成员的婚礼，一切都准备好了，一定要自己驾驶。尽管外部条件（时间、天气）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他也不愿意改变计划，一定要飞，且自己飞。
心理学上称这种心理为“自圆心理”，也叫“兹格尼克效应”。
兹格尼克是一位美国心理学家，他做了一个有趣的实验，给138个孩子布置了一系列作业，让他们完成其中的一部分，另一部分则让他们中途停止。一小时后对这些孩子进行测试，结果发现多数孩子对中途停止的作业记忆犹新，而对做完了的作业则记忆模糊。
对此，兹格尼克做出了发人深思的解释：人们对已经完成的工作较为健忘，因为“完成欲”已经得到满足；而未完成的工作则在脑海里萦绕不去，因为人有倾向于把一件事情做完的心理。人们把这种心理称之为“兹格尼克效应”，或称“自圆心理”。
你不妨试一下：画个圆圈，在交接处有意留出一小段空白，你会发现，自己有强烈的冲动要把这个缺口补上，让它成为一个完整的圆。
“自圆心理”可以解释生活中很多现象，比如你总是对初恋念念不忘，如果你没有和TA结婚的话。比如有人真的会活活把自己累死，因为一旦一项工作开始，TA就停不下来，非要做完才罢。
不过“自圆心理”也有其好处，可以被用来治疗“拖延症”。如果有一项工作，你一直拖一直拖，拖到自己都忍无可忍的时候，可以想办法说服自己从最容易的地方开始着手处理，一旦开始了，“自圆心理”会推动你一步步做下去，越到后面这种推动力越大，不一气呵成，你会忍无可忍。
像所有人一样，我的小侄子也是“拖延症患者”。有一次，有一份数学练习卷，他拖了很久很久，我说了无数回，他就是不愿意做，我已经放弃了。那天我叫他吃中饭，他就是不从房间出来，我去看为什么，发现他在做那份练习卷，他说：“求求你了，你们先吃吧，让我把最后两道题做完。”
“拖延症患者”总是在“不能让自己开始”和“不能让自己停下”这两种状态中像钟摆似地摆动，不管怎么样，这总比坏了的钟摆完全不能动强些。
如果兹格尼克学过会计学，他肯定会意识到，“自圆心理”背后的一个原因就是，“沉没成本”对决策者心理的影响。决策者本来应该遵循相关成本原则，忽略“沉没成本”。
所谓相关成本就是这项成本会随着你的决策的变化而变化，相反，不随这个决策的变化而变化的成本，对于这个决策来讲就是不相关的成本。沉没成本就是一种不相关的成本，所以在决策时是不应该考虑的。
经济学教材上经常用的沉没成本的例子是这样的：你在自动停车计时器里投了一块美金，可以停车一个小时，可是不巧的是，你刚投进去没几分钟，你的行程有变，得赶紧出发去别的地方。你会选择继续停在那儿停满一个小时再走吗？正常人都不会这样选择。那一块钱就是沉没成本，不应该考虑。沉没成本就是覆水难收的成本，考虑它你就输了。
企业管理中，沉没成本主要是两项，广告和研发。厂房、设备等还可以变卖收回一部分成本，不算彻底地沉没。决策时沉没成本不应该考虑，但是这其实很难做到，因为这不符合我们的本能，这种错误比比皆是。
一个项目已经投了一个亿了，明知道是个活不了的项目，还是要继续投，死马当活马医，特别是如果这匹马是老板钦定的马的话。
前面讲的自动停车计时器的例子，如何选择很明显。但是现实生活中决策就没那么明显了。
有人结婚，就是因为已经谈了十年朋友了，这么多时间、精力都花进去了，尽管不满意，还是结了吧。有人坚持不离婚，因为这么多时间、精力、金钱花进去了，又有孩子了，不管怎么样，要把婚姻进行到底。有的人觉得这是为了孩子，其实“自圆心理式”婚姻很难讲到底是为了孩子，还是害了孩子。
人生所有的决策都不应该受沉没成本影响，既然已经发生，既然无法改变，就不要再在上面浪费生命。生活应该向前看，向后看的唯一目的是为了更好地向前看，而向前看的唯一目的是为了过好当下。
当下是你唯一能够抓住的时间。没有人生活在过去，没有人生活在将来。我们只能生活在当下，当下是我们唯一能够存在的地方。
这是所有积极心理学流派的一个共同的理论基石。所有成功和／或幸福的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从不后悔，不是因为他们健忘，而是因为那于事无补。后悔是对自己的放纵。
总之“自圆心理”不管是在某个决策的微观层面，还是人生态度的宏观层面，都对人有着巨大影响。
“自圆心理”会让人累死，然而也可以治疗“拖延症”等疾病。几乎所有的心理规律本身并没有好坏之分，看你如何驾驭自己的大脑了。
小约翰的悲剧里显然有“自圆心理”的因素。如果当时他能够抵抗大脑“画圆”的惯性，在妻子迟到两小时后果断地决定不再自己飞行，那么就不必付出生命的代价。
04
1983年6月8日，美国阿拉斯加里夫·阿留申航空公司8号航班起飞没多久就出现机械故障，一个引擎飞离机身，并在客舱底部划了一个大洞，飞机失去了大部分的控制。
机长吉姆士·吉普森带领机组不断努力、摸索，逐渐恢复了一部分控制力。他们准备进场降落，第一次降落时速度太快，触地前一秒，机长果断决定放弃降落，拉高复飞。第二次，机长果断关闭引擎，孤注一掷，成功降落。堪称航空史上的奇迹。里根总统给他颁发了奖章。
航空界人士认为这位机长最了不起的地方在于，第一次降落发现速度太快时，毅然放弃降落，而大部分飞行员如果做好了一切降落准备，就算临时发现了问题，也会坚持降落，很难说服自己放弃。如果吉普森机长也像他们一样不能抵抗“画圆”诱惑的话，那么肯定机毁人亡了。
1999年那个夏日的傍晚，39岁的“压力山大”的小约翰·肯尼迪，想着如何更好地经营他的杂志，等着似乎对婚姻不太满意的迟到的妻子，焦急地看着夕阳西下天色渐暗，担心亲戚婚礼迟到太久会不会失礼，“自圆心理”让他不愿意放弃这次飞行，好强的他也不愿意请回刚被他拒绝的教练一起飞行，当机舱门关上的一刻，他的命运已经注定。“空间迷向”让他驾驶着飞机一路俯冲向死亡，葬身海底。
我们要吸取这个故事的教训，要知道，有时你的大脑是你最大的敌人，它正在杀死你。我们要提高警惕，和它斗争，这是生死存亡的斗争。
作者：曾在复旦学习、任教9年；曾在中欧国际工商学院供职20年。个人号：悟00000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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