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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D l matouyoung
作者 l 边城蝴蝶梦
这天中午,刚下过雨,地上还是湿漉漉的。我看到杨云华时,他正靠着路灯杆等生意。粗糙的手里,握着一根不粗的木棒和两根青色的尼龙绳。这是我第一次到重庆。之前以为重庆已经没有棒棒了,但到了之后,大街小巷里,偶尔还是可以看到一些。重庆这地势,确实有这些人生存的空间。重庆是世界著名的山城,有着独特的港口经济。整个城区依山而建,出门就爬坡,下船即上坎,搬运东西成为难题,所以产生了“棒棒军”这样的一群人。有人说,在重庆,你的朋友甚至你自己喝醉了,都可以请棒棒把他们或你背回去;女友过生日,可以请一群棒棒把花送去,还献上一首生日快乐歌;如果你看不惯某人,他可以跳起脚帮你骂他;如果你心情不好,他可以陪你喝酒——往往还蛮有效。棒棒几乎是重庆的一张名片。随着交通和运输方式的改变,这张名片也在褪色。但是总有一些人宁愿或只能活在褪色的旧时光里,因为老迈,因为没有其他技能,比如77岁的杨云华。我冲着杨云华点点头,他也微笑回应我。我便走近,过去和他说话。他已经五天没找到活了。正月初八从四川老家出来,半个月只挣了一百多块钱。天上还飘着点小雨,我邀他一起去吃点东西。他说吃过了,吃得很饱,还拍拍肚子给我看。我说,给你点杯东西喝,他也拒绝。在一家店里,我要了一碗面,他偏着屁股坐在凳子上,看我吃面。中间,他找店家要了一点开水,灌在自带的杯子里。也许很少有人关心他的生活,打开话匣子之后,他有问必答,后来,不问也答。1999年,他来到重庆,开始做棒棒。之前,一直在四川老家务农。“重庆好耍。”对重庆,他很满意。我问他今年多大。他从身上掏出一个包,又从里面摸出身份证,拿给我看。“七十八了。”我一看,出生于1944年。为什么年纪这么大还出来做棒棒?“没得法子啊,家里三亩地,种点玉米、油菜、豆子,只能够吃饱。”老伴多病,需要钱,只能自己出来做活。他儿子今年51岁,原来也在重庆做棒棒,现在做厨师。儿子每个月给老人五百块。女儿46岁,身体不好,有点残疾。杨云华倒看得开,“挺好挺好。”在重庆,他这样的老人还能办老年卡,坐公交轻轨都免费。“比在农村强。”他说现在还能吃上低保,过了七十岁可以每个月领一百块。但他对老家的政策觉得不理解,“为什么县城的,过了六十就能领钱,我们农村的要过了七十才能领?”他很热心地介绍解放碑周围的情况。“我在这二十多年,很熟。”一路上,一些保洁和棒棒确实都认识他。有时别人没注意到,他会上去拍拍人家的肩膀,热情地打个招呼。老杨说,“两山兄弟,越老越亲。”这句话,老杨的解释,我没完全听懂,可能是川渝一带的说法,意思是老乡或穷人之间,应该互帮互助。路上,他指着一个穿着还不错的年轻人说,这人很懒,读过书,但不工作,每天靠捡垃圾换钱。老杨身高不过一米五左右,但走得很快,我都快跟不上他了,腿脚不像一个快八十岁的老人。当然在爬阶梯时,他会慢下来,慢慢往上爬。他说自己有风湿,膝盖会疼,没办法像年轻时那么利落了。我注意到别的年轻棒棒手里拿的木棒比较粗,而老杨的木棒比较细。老杨说,这根木棒是从老家带过来的,自己做的,市场上一根要五块钱。他手里的青色尼龙绳是在重庆买的,原来四块钱,现在便宜了,只要两块钱,因为做棒棒的人越来越少了。他把我带到十八梯,指着下面一片崭新的古建筑群,说以前这里老房子没拆时,他在这住了好多年。“这里以后会是网红景点。”他也知道“网红”这个词。我问他现在住哪,他说就在附近,很便宜,五块钱一天。这么便宜的房子是什么条件?我有点好奇。顺着十八梯往下走没多久,就到了他的住处,在一幢楼房的地下室。不过,不是负一层,而是负三层。楼道里没有电灯,越往下越黑,也越来越潮湿。他提醒我要抓住扶手。我打开手机电筒,照着楼梯,慢慢下到最底层。不通风,没有光线,很潮湿,一股异味,连外界的声音都隔绝了,就像来到另一个世界。老杨说,老板不允许白天回来,怕浪费电。他扭开锁,开了门。锁早就坏了,老板也不想换个新锁。打开门之后,我发现,这里有没有锁其实都一样,绝对不会有人来偷东西。屋子里弥漫着一种说不清的味道,因为没有窗户不通风。衣服和杂物,杂乱无章到处堆放。老杨招呼我坐在走廊里一张不知从哪捡来的紫红色椅子上,我连忙说站着就好,他自己则赶紧把房间稍微整理了一下。房间里摆放了三张高低床,原本可以住六个人,现在只住了两个人,另一个人也是棒棒。这里也有厨房。老杨说,平时他一天三顿都吃面,十块钱五斤挂面,再从菜市场买点便宜的蔬菜,配上酱油和辣酱,可以吃一星期。他问我中午吃的牛肉面多少钱?我说二十块。“你看,够我吃两星期了。”你平时都不吃肉吗?老杨说习惯了。我知道这既是真的又不是真的,就像他中午不愿我请他吃饭一样,那个时间点,他不可能回到住处煮面吃,他很可能一天只吃两顿面条,早上一顿,晚上一顿。他不想吃顿好的吗?不是。但是吃了这顿之后呢?在这里没待几分钟,我就赶紧招呼老杨走。到了地面,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外面车水马龙,感觉又回到了人间。这几个小时的聊天接触下来,我可以感觉到,这是一个乐观勤劳热心的人。他一直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真的没有谁比他更底层了,但我没听到他抱怨,总是乐呵乐呵的。家里有贫病老妻,子女指望不上,但总要生活下去。留在家里,也许能吃饱,但再没有其他收入。来到城市,也是收入微薄,但总有一些指望,就算一个月挣几百块,也好过待在家里。老杨和我来到八一路口,这里是重庆最繁华的地段。在一家面包店门口,我想给老杨买点可以吃几天的面包,以感谢他热心陪我逛重庆,还耽误了他找活干。但老杨连连摆手,死活不要。我看他态度坚决,只好作罢。他转身又向一个工地附近走去,我则走进了繁华的八一路。看着他消失,心里有些伤感。这么憨厚热情的一个老人家,虽然穷困潦倒,但极有骨气,不贪小便宜,靠着一根棒棒生存,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维持着基本的尊严。非常值得尊敬。这样的老人,配得上一个幸福的晚年。我很想帮帮老杨。他一般在解放碑附近等活,如果有重庆的朋友想帮他,可以请他做一些轻松点的搬运工作,不要直接给钱给物,他有自尊,他不会要的。他的联系方式,可以私信找我要。我这次在重庆行程匆匆,只能为他写一篇文章。下次我会专门为老杨再去一次重庆,希望到时能想出更好的帮助方式,朋友们也可以帮我出出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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