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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的明天,能否对得起今天承受的苦难?

维罗阳光 2022-05-23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牛皮明明 Author 诗人牛皮明明

本文经授权转载自 l 微信公众号“牛皮明明 ”

ID l niupimingming
作者 l 诗人牛皮明明
图片来自网络 与本文无关



从封城以来,上海早已成了一座哭城。



方舱漏雨哭,抢菜难哭,家破人亡哭,看不上病哭,孕妇为了孕育孩子,饿着肚子哭,感染奥密克戎,不能转移去方舱哭,家门口要修方舱医院,跪下来哭,我家对面的小区迟迟领不到政府的蔬菜哭,孩子半夜发烧,无法医治哭。



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天,我一直很麻木。麻木到不想说话,不想看新闻,不想上网。也不知道为什么,再柔肠悲悯的人,在看过一次次灾难之后,心里竟然会磨成厚茧,那厚茧跟包了一层浆一样。这些天,有很多时候,我都会觉得自己特别不像个人,像有罪一样。



谁能想象,这里是2022年的上海。当哭声连成一片的时候,每一个在哭声之中的人都会觉得自己特别脏,因为太无力。你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喊不到,你只能闭上眼睛假装这一切不曾发生,假装时间还可以倒退回二月,因为你真的很无力。你会怀疑,你写下的文字毫无作用,你会怀疑,你在这个世界活着只是浪费粮食。



你明知道那些哭声都与你有关,可你就是什么都做不了。你甚至都不知道究竟是什么造成这一切悲剧。政府防疫是为了百姓的生活,医疗人员拼命核酸为了对抗病毒,家庭拼命生存下来,做好公民,是为了社会安定。看上去每个人都没错,可偏偏一次次的悲剧就这么眼睁睁地在你眼前发生了。



你却找不到一个凶手,因为每个人都是正义,每个人在自己眼里都是好人,没有一个坏人。



昨天,我所在的小区,为了一盒鸡蛋,邻居们开始吵架,人人都成了福尔摩斯开始断案。我所在小区,好心的企业家在封城之前,拿出自己的物质捐助小区。我所在的小区,现在一盒10元的烟,能涨到50,一箱橘子能涨到580。商家说:我拼命给你们找的物质,卖贵很正常。居民团的蔬菜烂了,肉臭了,商家说:疫情期间,请你理解,有吃的就不错了,别挑三拣四。居委会说:我们真的尽力了,一共五六个人,几乎全军感染阳性,我也十几天没有回家了。志愿者一箱一箱帮助送物质,累到中暑。医生核酸,半夜淋着雨走在路上。小区采购政府的菜,政府说货源不好,不卖了,过了五六天,大领导视察了,当天晚上,蔬菜很神奇就到楼下了。一家公司贩卖物质,被曝光后,道歉信上写的是向政府道歉,而不是向百姓道歉,这不过只是一次小失误,道个歉就好了。



真的,封城之后,你去观察每个人都看上去不是坏人,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坏人,都是好人,那这个社会应该很和谐才对。可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就有那么多悲剧发生了。



真的,这个城市一直在死人。从东方医院女护士去世以来,几乎每天都在死人。如果你没生活在这座城市,当你第一次听到死人,还觉得很震惊,而如今快一个月过去,大概你也会变得麻木了。



一个5岁孩子的爸爸,在等待核酸过程中去世,去世前最后一句话是:“妈妈,你去问问医生,我的核酸报告出来了吗?”历史学家秦晖也在网上呼救:“血压升高到190,人困小区,不能解禁,求助”。有一个夜晚,我们小区核酸,核酸完了,我父亲走丢了,我在小区找了一个半小时,那一刻感觉天都塌下来了。有一个小区妈妈,夜里一直哭着求诉:“叔叔阿姨,我家的孩子发烧到了40度,我打120,120排队300多人,谁家有药,救救孩子。”“没人吸痰,术后窒息,两个清华校友死了。”一个70岁的音乐家陈顺平,夜里腹痛,疼了一夜,第二天清晨跳楼;上海虹口区卫健委信息中心主任钱文雄不堪重负自杀,留下罹患癌症的妻子孤身一人。



真的,这样的事故你能在这座城市找到无数起。



真的,这个世界看上去没有一个坏人,人人都在做着好事,可就是有那么多的坏事发生了。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这样的新闻,我都觉得自己有罪。这种罪恶不是来自于我偷窃,来自于我在网上写文章攻击谁,不是来自于我做了恶人帮凶。统统不是,而是来自于我无力,来自我无能,来自我写篇文章都东躲西闪,我为我的无力、无能感到可耻。



上个月,一位乌克兰的物理学家奥尔梅佐夫,面对自己满目疮痍的祖国,选择了自杀。自杀前,他写下遗言:“我对人类失望至极,士兵明知道在杀人,还是在杀人。新闻明知道在说谎,还是会说谎。我原以为,我的所学能建成一个美丽的世界,现在看没有这个必要了。我是个无神论者,没有地域,也没有天堂。”



在自杀前,他狠狠训斥了自己是个懒人。



在面对他,我觉得自己特别脏。他是那么善良而敏感,当此世道,敏感的人不自杀,大概也只能自取其辱了。



你也许会敲着键盘说一句,这样的人真是脆弱,应该拿起武器干呀。可我只能告诉你,你真的没有他好,你真的没有他干净,因为你只有一张嘴。



我在上海生活了五年,我不认识上海的任何一个官员,更不认识钱文雄,我甚至连一个在政府工作的朋友都没有。我不知道他在去世之前,是怎么样的绝望?是工作的压力吗?还是良知的痛苦?我不知道,讣告上只有“表示哀痛”,估计司马迁来了,也只能凭借“表示哀痛”去猜测着写史记。



他去世后,他绝望的妻子该怎么办?不知道。他因怎样的工作压力而去世,不知道。



但是我知道,当此世道,好人,都会过得很痛苦,因为好人都天生敏感,好人真没有那么麻木,好人真没有那么烂。好人,都对自我有很高的道德要求。他们脆弱、敏感、又天生善良、好人往往又都是弱者。通常情况,好人面对世界的一点点溃败,都会无比敏感而忠实地承担下来。而且,往往越好的人,越是能力有限,能做的事很少,最后还会因为太有同理心而不停地伤害自己。还能咋办?



我所知道的好人,真的从来都不是一个词汇,不是随手发一张好人卡,不是电视剧里天天演着的好人。好人不是犯糊涂的善良,不是转手举报别人的正义爆棚,不是拿着别人的命令去凌辱他人的正义,不是对错误视而不见的麻木。



还有,我所知道的好人,从来不是人性的最低要求,而是人性的最高要求。



一个社会里,真没有那么多的好人。富足时,你看每个人都心平气和,慈眉善目的眼角都会溢出善意,而匮乏时,人人都会变得丑恶,甚至还会因匮乏导致偷盗。有利益时明哲保身,无利益时拼命跪舔。不损害自己利益时,假装失明;损害自己利益时,拼命呼救。



这个社会有太多这样精致的人。社会越是撕裂,越是没有规则,当个好人就越难。



有时候,别说做个好人,就算你想做个好人,真的,你都不知道为谁去做个好人。你可能还会因为做了好人被骂,你就连自杀,也会被人骂这点压力都承受不住,太脆弱了吧自杀好,谢罪了



这都是做好人的代价。当此世道,又有几个人愿意去做那个好人,即便做了好人,在几轮辱骂之后,好人会不会失望?会不会变得沉默?如果你不放弃做个好人,你又改变不了什么,而留给你的选择,大概也只能抑郁,不然你又能怎么样?



武汉疫情时,李文亮在群里预示即将到来的病毒,这需要勇气,他是个好人。上海疫情时,在不堪重负之后,钱文雄以自杀离世,他是个好人。也许你觉得这些事没什么,我告诉你:真的不是每个教授都敢在同学群里说出学术造假。不是每个公务员都敢说出领导受贿。不是每个居委会的小年轻都敢说出一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上海成了这个样子,余老师,我比你更愤怒” 。不是每个人在接到群众电话之后,都敢说出你把我说的话放到网上去。



这就是普通人的善良,他们都是好人。



正是这个社会有这么多的好人,才守住了社会的底线。可现在,这个底线似乎早已被冲破了。



但我不禁要问,如果一个社会,每个人都坚信自己的良知。为文的,不当人肉喇叭;为医的,尊重科学,说出科学;为官的,眼里有百姓,而不只有上级;手中有点权力的,不拿叉子叉普通人;做企业的,少掺假;卖猪肉的,少注水;卖药的,别做黑疫苗;做新闻的,在说谎时,敢说一句老子不干了,不陪你们说慌了;国难时,为商的少一点坐地起价……如果一个社会这样的正常人多一些,这个社会也许不会更好,但至少不会一直坏下去。



可惜我们社会有时候不是这样的,每个人并没有那么诚实,也没有那么正直。我们的社会没有对正义的共识,也没有对正直的共识。我们中国从来不缺少为正义的殉道者,可我们中的很多人,总是习惯当沉默的大多数,过着过着,还会在沉默中学会了幽默,笑着笑着就忘记了痛苦。沉默的大多数,还向来可以把苦难 过成阖家欢乐,然后过着过着就不约而同转到了欢歌笑语。沉默的大多数,还特别容易在苦难中学会享受,享受着享受着就会变得残忍,变成那些在菜市口,往谭嗣同身上扔烂菜叶的人。夕阳之下,血和夕阳混在一起,一百多年了,仍然没有答案。



正如今天的上海,我们正在承受的苦难,缺医、缺菜、不安、恐惧、死亡,生活艰难,可我们的明天呢,我真的担心,这座城市的明天,是否真的能够承受这些苦难,是否能对得起这些苦难。文学里一直在书写苦难,记录一个民族的苦难。一个有苦难意识和痛感的民族,才是一个真正有未来的民族,因为这样的民族,不会像鱼一样,只有七秒记忆,然后嬉皮笑脸地说:你看,再难,不都过来了吗?有吃有喝就行了,管那么多干嘛?



一个只是嬉皮笑脸的民族,容易忘却自己经历的民族,注定是没有未来的。



我们有没有从这些苦难中,得到哪怕一丁点的教训?而还是一如既往嬉皮笑脸的忘却,然后又像每一次发生过的那样,只需半个月,再大的悲剧,统统都能打造成晚会。如果都是这样的循环演出,即使司马迁来了,恐怕都是一本难以写就的史书。



这便是我的担心。虽然这种担心,在今天看来,那么不合时宜。如果是那样,我们今天在苦难中得到的,终将只是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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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皮明明,诗人,作家,曾在西藏流浪多年。擅长写民国人物,写那些被遗忘的故事,笔下的每一个人物都能够让人热泪盈眶!微信公众号:牛皮明明,ID: niupimingm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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