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不逢地”的在线教育巨头们
大家好,好久不见,过去的几个月,文章没有怎么更新,因为我确实没时间。
时间都花在升级我们的投资框架了,对,又革了一次自己的命,所以相关的大量的投研方法论和流程需要对应更新。在一张白纸上,画下一个坐标轴体系,很简单,几笔就够了,但是把山川河流地形海拔都绘制清晰,需要的工作量就大多了。
青训营大课总是很爽,很脑暴,因为我们总是把最新的投研框架拿来给大家同步,信息密度和思维深度都完爆所有同类课程。但是,毕竟每个月只有一次,所以有不少小伙伴都提出了意见“能不能在平时给一些关于商业、投资、职场的陪伴”
老实讲,我写东西的能力太差了,约等于不会。所以,我就从青训营的小伙伴中邀请 玄远 来帮忙。玄远会和我一起找生活中的值得写的事,然后讨论这个点对应的思维方式、商业常识,再由他深入浅出的表达。
为什么我相信他比我写得好?
关于表达,我擅长讲,从A到B到C……直到Z,逻辑链不会断,但从A到B的具体过程、背景信息、思考细节,往往直接跳过,这对年轻读者很不友好。而玄远则有耐心和好笔头,把这些给娓娓道来,更重要的是,他愿意沉下心来,慢慢改进。
青训营之外,有一个年轻分析师(预科班)的飞书群,大家经常会交流自己的“基础书单”的读书笔记,大多数人写完某本书的笔记之后,就不再更新了。而玄远经常会修改,只要他在另一本书中获得了启发,他就会回到前面的笔记中去,重新想重新写。这种来来回回织线的“笨拙”,我很佩服
不多说了,下面就是他写的第一篇陪伴,关于课外辅导这门生意,很多朋友之前都问过我,我总是回答“这事没意义,纯粹浪费社会资源”,但又耐不住性子讲清楚。让我们来看看玄远是如何分析的
南添
最近几个月,规范、限制在线教育行业的政策频出,虽然最终的监管政策还未出台,但是猿辅导、作业帮等在线教育巨头已经在惶惶中缩减了战线、撤掉了广告、裁减员工,从登上春晚广告的“弄潮儿”,到投资人避而远之的“牛夫人”,中间隔着的是几纸薄薄的文件。
课外培训行业是个受投资人喜欢的“好生意”,为什么会引得让监管层重拳出击呢?
先说结论,因为这个行业加剧了教育的不公平,而且发展到最后大概率会成为社会的摩擦成本,学生不会因为多上课而获得额外优势。
而具体原因,要从高考制度说起。
一个社会中优质的教育资源总是有限的,因此必然要有一种筛选机制,让符合要求的学生获得这些资源,这个机制就是高考。
高考发挥作用的方式是把学生按照分数来分层,一切按分数排名说话,考得好的进入好大学,那么如何提高分数就是一个很关键的点了。
高考试题并不神秘,除了少数题目外,大部分题目都在考纲范围内,而且出题方式大都也有迹可循,如果能够掌握这些出题套路,针对性地练习薄弱的知识点以及解题套路,那不就能比较容易地取得高分么?
话虽如此,凭借学生自己是难以做到上面这些的,但优秀的老师却可以带领自己的学生完成这些,从而获得高分。
相信大家都遇到过这类老师:他们能把知识点娓娓道来,让学生很快能掌握;他们能提供有效的分析思路和解题套路,让学生能针对性地进行训练和提升。一般而言,他们带的学生能获得更好的成绩。
我们中国人都非常看重教育,愿意为小孩的未来而投资,那么如果能够将有付费能力的家长,和优秀的老师对接在一起,那既可以满足家长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需求,又能给优秀的老师带来远高于公立学校工资的收益,岂不两全其美?
这个模式就是大家熟悉的私立学校和校外培训班。
在校外培训班只是在线下小规模出现的时候,上不上培训班是学生和家长自愿的选择。
当家长发现孩子的同学大都在上培训班时,即使这位家长不想让孩子补习,巨大的压力仍会包围家长,促使他们妥协,“选修班”也就变成了“必修班”。
但如果班里所有学生都去上培训班,以班级排名的视角,基本等价于没人上培训班,但学生和家长的负担都变重了——额外的课外培训变成了一种社会成本,校外培训班实际上变成了一种收税的机构。
当然把视角拉大,这个班的同学相对于其他班的同学会有优势,从而促使其他班级的学生也参与校外培训,然后雪球越滚越大,直到大部分学生都参加校外培训班。
这么大的市场通常一家机构吃不完,也不是每个家长都有足够的经济实力请名师机构,因此会有不同价格、不同师资的培训课程出现,进而演变成富有家庭的孩子享受最好的师资,穷人家的孩子和不愿妥协家长的孩子就只能获得最基础教育的情况:
贫富差距演变成为学生成绩的差距,进而演变为社会阶层间的区隔,社会纵向流动逐步固化,这不是我们的国家愿意看到的。
过去,这些校外培训班大都在线下,能够承载的学生也有限,因此大都局限在一城一地,影响力有限,而且监管起来也比较难,比如教委禁止主课的校外培训,那么培训学校可以换个课程的名称,并对教辅资料进行一些掩饰,大都能混过去。
而且地方教委之间也存在竞争,为了提升当地的升学率,可能对这些校外培训班比较宽容,很多地方性培训机构活得不错。
但互联网改变了这一切,通过在线视频的方式,教学突破了时空的限制,一位名师的课程可以被数以万计的学生听到,学生家长也在全国范围内相互影响,这种规模效应和网络效应是传统线下课程不可能做到的。
于是在线教育公司能很容易地突破一城一地,在全国范围内扩大自身的影响力和招生规模,而2020年疫情更是加速了这个过程,风投也纷纷加入其中,为巨头们投入巨额的资金,帮助他们扩张。
对于在线教育巨头来说,生源主要来自于打广告。要说服家长付费,那肯定要通过师资、培训效果来吸引家长,然后把老学生的培训费和风投的资金继续去打广告,从而影响更多的家长,家长受广告的引导和其他家长选择的压力,也会让自己的孩子参加这种培训,形成一种“正”循环。
一切好似烈火烹油,但这里有2个问题:一是这种靠打广告拉新的模式是否可持续,二是监管是否会坐视不理。
先看第一个问题,拥有资本加持的巨头不止一家,为了抢夺生源他们开启了广告大战,这在实际上提高了获客成本,而极速地扩张中教学质量却不一定能保持,进而提升了学生的流失率,其结果就是单个客户的生命周期收入低于平均获客成本,公司不断失血而陷入崩溃。
这种线性推演的结果在这个时代不一定能成立,因为很多在线教育公司运营和扩张的资金并不来自于自身的经营,而是来自于风投,风投看好公司的前景、愿意不断投钱,那么这个游戏就能玩下去,直到把那些钱不够的公司逼到破产,最终少数几家公司垄断整个赛道,享受垄断利润——实质就是收税。
第一个问题算能够解决,那第二个问题呢?
监管不可能坐视不理,因为在线教育公司与前面说的地区校外培训机构一样,已经演变成加剧教育不公平的力量,运转到最后几乎所有学生都会参加培训,那基本就等价为所有的学生都没参加培训,只有巨头们在开心地收税。
对比2个数字,2020年我国有6亿人月收入低于1000元,而2020年暑期单季度线上课程的单位获得成本为4000元,那成本这么高的“刚需课”肯定不是为了前面普通收入家庭的孩子准备的。
富有家庭的孩子能通过更多的课外教育获得更好的成绩,而穷人家的孩子只能“望课兴叹”,如此何谈教育公平?何谈社会的长期和谐和健康发展?
巨头们规模越大、影响力越强、提供的产品越有效果,就越会导致上面的结果,就越会引来监管的关注和限制——这是我国的在线教育巨头的一个悖论。
悖论之所以会产生,是因为我国以社会价值为先——比起短期快速地赚钱盈利,长期持久地满足大众需求、降低社会成本的企业或组织更能得到认可,像在线教育行业这种加剧教育不公平、增加社会总成本的行业,是难以生长壮大的。
而如果他们侥幸成气候了,那迎接他们的是社会主义铁拳。
现实基本也验证了这点,让我们回顾一下此轮在线教育监管的进程:
风起于2021年3月初的两会,多位政协委员提议要加强校外培训机构的监管。
接着在3月中,网上流传出一份包含着限制校外培训机构内容的座谈会文件,其中关于限制广告投放、缩减学生周末校外培训时长的内容引人注目。
5月19日,海淀区教委发布15条培训机构广告禁令,广告中禁止对培训效果作出承诺,这毫无疑问会降低广告的转化率。
5月21日,中央全面深化改革委员会审核通过了《关于进一步减轻义务教育阶段学生作业负担和校外培训负担的意见》,未来要对校外培训机构“从严治理”、“全面规范”,具体细则暂未公布。
6月1日,新修订的《未成年人保护法》明确规定,校外培训机构不得对学龄前未成年人进行小学课程教育。
在法律和监管政策相继修订或出台的同时,5月到6月间,市场监管部门对15家校外培训机构进行处罚,处罚原因主要是他们涉及虚假宣传和价格欺诈,而处罚对象包括猿辅导、作业帮、学而思等著名的校外培训机构。
虽然监管细则还未完全出台,但总结上述过程,可以发现大致的方向还是明确的:主要是限制校外培训机构的业务范围,并规范这些机构的宣传方式和宣传内容。
基于社会价值和教育公平的视角,未来校外培训机构的主要业务范围可能被限制在音乐、绘画、体育等非主科领域,而主科培训的时间和强度可能被严格地限制,以促进教育公平。
当然这也只是一种可能,世界也可能会演化成其他的模样,但演化的方向大致可以确定:促进教育公平,而不是违背它;降低社会成本,而不是提高它。至于具体的表达形式则有许多可能,比如在线教育公司进行产品工具化,或者与学校主课教育深度结合以提供更合适的内容等。
说到这里,对在线教育行业的分析基本结束了,但纵观整个校外培训行业的发展,可以发现一条若隐若现的暗线:在资源能够自由流动的前提下,优秀的资源会自发地向能出得起高价的人群集中,形成一种马太效应。
而这也是目前部分西方国家教育体系的现状,公立学校廉价但大都教学质量差,私立学校昂贵但通常能带来更好的成绩——社会阶层通过这种市场化的教育体系不断固化,底层劳动者通过教育实现阶层跃迁的可能性越来越小。
这也是为何标题会说这些在线教育巨头“生不逢地”,因为如果他们出生在那些西方国家,说不定能就能完成他们在中国难以做到的事情:社会底层环境决定了这一切。
值得说到的是,根据晚点新闻,几家在线教育巨头创始人的初心比较类似,即利用互联网技术提供高效、友好的学习工具,减轻学生的负担,并让更多的人获得更好的教育资源,而不是通过卖课赚钱。
人们都讲“不忘初心,方得始终”,我们望岳也经常谈到“狮心”的重要性,此次在线教育行业的野蛮生长以及监管的出手,也是略带戏剧性地帮助这些创始人回归初心。
在中国,理解社会价值为先,坚持为人民服务,也许是每个创业者都要认识和坚守的道路。
参考资料:《在线教育大收缩:等待政策落地的 92 天》,晚点LatePos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