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rtisle Res vol.2 | 漫谈有机:从绝对秩序到自然回归
每周三 周六更新 请点击上方关注 : )
📡
有机最早作为一个生物学概念被广泛认识,但在当代讨论中,有机性已经突破了传统的生物学范畴进入了文化研究、社会学及计算等更广泛的领域。本期,Artisle继续邀请到我们的老朋友Gongjie与大家从不同角度和领域谈论有机性,期待能为大家带来更多的思考。
01*
有机的系统
整体与局部
超有机体(superorganism)是一个由许多有机体组成的庞大系统,通常意味着一个真社会性动物的社会单位,在那里社会分工被高度专业化,且个体无法独自的长时间生存。
在自然界中被认为是典型的超有机体是蚂蚁,它们秩序严明且分工明确。在觅食中蚂蚁从不寻求局部意义上的最优路线,而是准备多种应对策略,在遭遇突发情况时随时调整。有些蚂蚁会团成团将蚁后包裹其中,通过滚动离开危险地带,以牺牲外层个体为代价,保证蚁群能够继续生存。
蚁群及蚂巢结构
相似的例子还包括:多头绒泡菌 (Physarum polycephalum)它们常被用来指导地铁修建的案例。黏菌们没有大脑,一切的所谓智慧行为全部建构在对环境的动态感知当中。但他们的决策是分布式智能的代表,堪比拥有高性能的超级计算机。
多头绒泡菌
超有机体也是文艺作品中的常客。
在EVA中使徒被认为是超有机体生命,它们高效、生命力强,局部也为整体。在EVA的故事中,使徒意味着完美生命的代表,也是人类推行补完计划的参照。而在索拉里斯星中,呈现了一个超有机体的生命形式:他既是星球,也是一个活着的生物。作为外来的生命体它们都给人类带来了一个参照,即我们的生命潜在的进化路径。这个观念引出了对机械与有机系统的讨论:比如齿轮和细胞,蝾螈的细胞带有全部的遗传物质,因此它们能够不断的修复自己。事实上他们没有绝对的个体与整体的区别。个体既是整体。齿轮则是绝对秩序之下的局部之物。
新世纪福音战士 Neon Genesis Evangelion 剧照
在所有的技术物或者人工系统中,都弥漫着对“自动化主义“的眷恋。因此在每个部分都赋予了它自身独特的价值,并与其他部分作为区分。这样绝对意义的分化,往往一点即破,全线崩溃,越复杂的系统往往越是脆弱不堪。这显示了它们最大的不同,有机的系统拥有带涌现和自创生的特质,它们拥有打破既定边界的能力,这种特质也常被运用在人类智能与人工智能的讨论中。
索拉里斯星Solaris 海报
02*
有机的造物
高迪之于扎哈
巴塞罗那圣家大教堂
我们很难说高迪和扎哈的建筑是一类产物。
高迪的建筑诞生于新艺术运动时期。目前还在建造中的唯有位于巴塞罗那的圣家大教堂了(Sagrada Família)。他的建筑中对自然是赞颂的,是谦逊的,他描绘了一个人类和自然协同共生的场景,在他的建筑中我们看到了自然的生机和温和。同时,他的建筑也是具有反思的,在那个工业化生产快速发展的时代中,代表了人类初脱自然的依恋和对工业化生产深深的疑虑。
巴塞罗那圣家大教堂局部
扎哈的建筑也因有机的线条和夸张的体块闻名于世,得益于数字化建造技术(digital fabrication)的成熟,大量的曲面出现在建筑实践中。但扎哈的建筑并不让人感到亲和,它总是突出于环境的。它的建筑也迎合了喷薄发展的中国城市化的进程,几乎在每个一线城市都能看到来自扎哈和她的团队设计的作品,在城市中央矗立着犹如来自外星文明的巨大体量建造物。这种对技术上的直白宣示,作为消费至上的社会气氛所催生的资本力量而言最为合适。这也许不是建造家的初心,但在这一刻他们完成了共谋,共同塑造着现代中国的都市面貌。
西安国际足球中心
澳门Morpheus Hotel
从实践的角度看:高迪的建筑大量使用了自然元素,那是人类试图在人造空间中对自然的拟像,是充满欣赏的描摹。扎哈的建筑通过参数化计算工具得以发展,提供了一种对生物性状的模拟,这种巨大、富有张力而且超脱于客观世界之外的模拟,毫无疑问它是彻彻底底的人工产物。我们从计算的空间中将它置入真实世界,以此我们获得了一个不属于自然的有机样式。那是一种对自然的再塑造,它宣誓了人类的技术力量凌驾于自然之上,一切都可以被调控,一切都只是数据罢了。人类描绘了一个“自然”的形态,但它从未属于过自然。
扎哈事务所 Bee''ah沙迦总部
03*
有机的技术
再谈“李约瑟问题”
著名的“李约瑟问题”提到:中国为什么没能发展出类似于西方的科学技术体系?
我以为这还是非常“西方中心主义”的,或许应该问,中国一定要发展出西方类似的科学技术体系吗?西方的科学技术体系,发轫与古希腊时期,在哲学家的辨析中展露光辉,经文艺复兴和宗教改革的发展后,借助两次工业革命的大潮席卷全球,以形式逻辑和演绎法为支撑。今人看来,传统中国有技术但无科学,不论是《本草纲目》所带有的浓厚的博物学传统,还是宋应星的《天工开物》展现了中国以天为感应,重视人和道德系统的宇宙论技术。西方的技术体系呈现的是机械式的,以还原论为基础对事物不断探究和细分, 而中国的技术体系是则是有机系统,随着时间不断完善着。
《天工开物》局部
传统医学提供了很好的例子,经络理论和草本处方很难用现代科学体系去论证,但它确实是有效的,尤其是应对某些慢性病和疑难杂症的情况。在现代,关于技术的叙事中暗含一种观念:即技术系统具有普遍的唯一性,并且该秩序拥有强烈的排他性,并自动获得一种超然的地位。但这一切是理所应当的吗?
在当代中国的技术实践中我们常遇到两个境遇:
1.总是需要将技术系统进行本土化改良以便与社会现实相适应。
2.我们总是扮演的是一个技术追赶者的角色,路径和目的明确。
在这样一种有技术但无技术文化的尴尬境遇中,我们可能会陷入永恒的漩涡中。
当前中国的技术已经有一部分居于领先地位,尤以人工智能与量子计算为例,往后再无领先者可供借鉴,因此我们要自己找寻发展路径。我们应该从自身的社会现实出发,思考未来,通过创建智识平等的批判性讨论,建立公众和专家间广泛的沟通路径,为技术发展确定我们自己的合意方式。这或许将重新回归到一个技术多元性的时代。更重要的,我们将避免陷入一种“专家治国”的危险境地,遏制技术霸权带来的恶果。诚然,作为对李约瑟先生的回应:在可预见的未来我们会重新走入技术多元化的未来,中国作为一种文明形态的代表其内核与西方有着显著的差异。或许这会导致我们之间的技术系统有所不同,但我们仍然可以寻求适合自己的发展路径。
04*
文化的有机
差异性和本地化
现代化的本质其实是西方化。
在电影《玩乐时间》中 ,法国导演雅克·塔蒂塑造了一个光辉城市式的巴黎。直角的混凝土大楼、透明的玻璃幕墙、穿着笔挺的人,在这样一部展现现代性生活的电影中,能看到许多文化偏见。身材矮小的日本人虽然西装笔挺,但姿势滑稽,显然大家并未将他们视为现代社会中的一份子,还有遇事就咆哮的德国人,爱占小便宜的英国人。通过这样标签化的人物塑造,显示出在高度一致的世界里充满着某种潜在的秩序。这种隐含的秩序揭示了现代性并非是绝对的公平,它是一种主导地位的文化在经历了全球性扩张后的平静,是一种服从胜利者的秩序划分。现代性抹杀了文化的地域性和民族性,呈现一种虚伪的天下一家的面貌——现代性带来的不是某一种文化而是杀死文化。
玩乐时间 Play time 剧照
作为回应,我们应该保有文化的本地性和差异性,这也是所有非西方的文化想要延续自身文化的必经之路,从现代性的一片死寂中拉回到本地化的讨论,构建自身的文化语境,重视差异也寻求共存,我们才有可能在未来拥抱一个文化繁荣的时代。
05*
有机的社会
回到自然中去
生态圈二号
我们的社会无疑是一个复杂的系统。自工业革命以来,人类的技术有了长足进步,创建人工的环境并不困难,空间站便是个好例子。但这也刺激了虚妄的产生,它给我们一种可以离开生态圈儿生存的幻像。撇开这点不谈,当代的生态学观念早已将人类从自然中剥离,将自然列为可以观察和改造的对象,人工性昭示着对自然的胜利,但胜利之后呢?
我们仍然对那些急促的社会问题束手无策,过度制造垄断、劳动异化(Alienation of labor)以及严峻的环境问题,还有无数因为利益分配不均而导致的战争。长久运作这个精细而复杂的系统是艰难的,一个更有说服力的例子是生态圈一号和二号实验的失败,至少说明现在技术条件下我们无法复刻和再造一个自然。
亲生物性理论(Biophilia Hypothesis)指出:人类有接触自然和其他物种的天然倾向,即便人类失去了对自然的日常感知经验,但这样的亲近性还会包容在我们的基因当中一代代传承下去。这样的联系预示着回归的必然,我们终将回到那个孕育了我们的自然当中,撇去傲慢以谦逊的姿态与万物共生,在那个真实的生机盎然的自然中蕴涵着释怀所有困扰的答案,肉体和精神都得以安宁。
⚪️
最后,再回到关于有机性的讨论,本文通过生物 、技术 、社会 、文化等多种视角展开了关于有机性的讨论。有机性提供了一种区别于追求局部确定性的全新观念。它不构建一种绝对的,确认的系统。反以变化的,着眼全局的系统,它不断生长并且向外突破边界。我期待这种观念是对当下我们既有认知方式的良好补充。在面对复杂问题和未经定义的问题时,能够带来新的思路。同时,我们也期待未来是包容且多元的。
撰稿:刘功杰(Liu gongjie)是居住在伦敦的跨学科艺术家。硕士毕业于中央圣马丁 Material futures,他的工作专注于探讨技术对日常生活的影响并建立批判性讨论。他通过艺术实践讨论后人类主义,有机主义,以及物质文化等相关议题。为公众发掘技术背后的人文精神。
图片源于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