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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tisle Talk | 谭婧:“真实”与“虚构”——以游离的身份介入离散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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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8-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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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 Artisle   |   S:谭婧 Sophy



A: 欢迎来到artisle作客,可以简单介绍一下自己吗?


S: 我是一名材料装置艺术家和设计师。我的创作通常是通过发现不同材料的特质并将其组合,以此调动或是感官上的凝练。



“谭婧:旱梦滩”展览现场图(上海外滩美术馆,2023年)摄影:颜涛





A: 你的作品以装置艺术创作为主,关注到了许多集体共识问题在不同社会语境下的不同呈现。这些都与成长过程中所经历的身份转化有关吗?多元的身份对你来说是一种符号或标签吗?它们是怎么影响到你的创作方式的呢?



S: 对于我来说,身份中很重要的部分是它所蕴含的层次感。我成长于传统东亚式的家庭里,这种家庭的氛围潜移默化的影响着我的思维方式,某种程度上来说它塑造了我的一些行为范式,也对我产生了长远的影响。但后续我在国外读书和生活的经历又让我发现了很多不一样践行人生的方式。所以在我的创作里其实会有很多关于不同文化语境的融合和表达。包括关于toxic masculinity的结构性问题的发现,也是源于我来自不同地域的生活经验。在我快毕业的时候,这些感受所凝结产生的创作上的冲动,为我的创作提供了源源不断的灵感。



“谭婧:旱梦滩”展览现场图(上海外滩美术馆,2023年)摄影:颜涛



相比于把多元身份看作是一种符号或标签,我认为它实则是一种让我可以喘息的间隙。因为我的创作常常包含跨领域的尝试,比如说:作为一名曾经的材料学科的学生,我经常会用到面料,那么大家会默认为——这是和时尚相关的作品。但对于我而言,这些作品却更像是艺术作品,因为最终所呈现的方式和我真正想要传达的意图其实是与艺术更贴近的。所以我不希望用很明确的词语去定义我的作品,我希望作品和我的身份一样,具有某种“流动”感。当然,我觉得这种不确定性反而让我的创作和体验更加的鲜活。





A: 你在上海外滩美术馆展览“旱梦滩”中塑造了阿雄这样一个有着multitudes身份和特质的角色,以装置和影像的形式展开了一系列半虚构的叙事。可以谈谈作品中材料选择与叙事表达之间的关系吗?(它们同样carry multitudes吗? )



S: 我觉得在这个展览中我其实选择了很多包含着不同面相的材料。举例说,这个作品中的地砖,虽然乍一看像是来自于东南亚,但它其实是一种广东地区常见的家用地砖。它会给人带来一种非常熟悉和亲密的感觉。其次就是展览现场的气味,增添了其异域的氛围和感受。在现场,这些砖块又是可以被踩碎的,所以它又增添了一种可以让观众进入这些叙事的属性。但当你切身的踩在上面,某种关于破碎的情感又会被激发出来。所以它和我想表达的某一种错位的感觉其实是很相近的。



“谭婧:旱梦滩”展览现场图(上海外滩美术馆,2023年)摄影:颜涛



再比如玻璃的选择是来源于窗的意向,它源于某种长期压抑的情感所转换成的执念,甚至是幻觉或幻想。在玻璃上的一些水波纹的痕迹又带有情感和档案的属性。所以,其实展览里的作品在不同材料的组合之下,每一种材料的特质也不断叠加,最终产生了多样的可能性,也传递了不同的观看角度和线索。



“谭婧:旱梦滩”展览现场图(上海外滩美术馆,2023年)摄影:颜涛





A: 一进入到展览空间,强烈的混合东南亚气质的气味一下就把观众拉入到一种异域的叙事氛围,“气味”似乎是本场展览连结观众与情感的重要载体。可以聊聊这些气味背后的故事吗?



S: 在其他采访中其实我也有提到,这次创作的核心其实是因为我祖父母的离开。他们离开时只有一个比较官方和扁平的追悼文,去总结他们的一生。这让我开始思考文字所蕴含的能量。虽然每个人好像可以拥有它,可以实践它,但同时它又被赋予了政治属性,它既强大又脆弱。所以,我在做这个项目的时候就有意寻找一种没有那么容易被被篡改的东西。同时我想保留一种更亲密,更个人的一种叙事。我的祖父母曾经给我留下过非常强烈的嗅觉记忆,它那么的切身,就像是印刻在了身体里那样。于是很自然的,我找到了和感官相关的切入口。所以在材料的选择上,我希望给观众一种,当还没有完全进入展厅的时候,一切就已经发生的感受。



谭婧《纪念品》(局部),2023年, 布艺软雕塑,香精,尺寸可变。由艺术家提供。由上海外滩美术馆委约创作。摄影:颜涛。





A: 这次展览展厅大面积放置了你所制作的“砖块”,影像和雕塑分布在其间,也有一些折纸作品被精心的放置在一些区域,观众在整体的观展过程中其实是一定会踩踏到这些“砖块”,这无疑会造成一定程度的破碎,在设置观展动线的理由是什么呢?



S: 我觉得踩踏本身并不是源于我对于观展动线的考量,我考虑更多的是“踩和踏”这个动作和砖块的联结意向。它其实也是这件作品很核心的一个部分,踩在地砖上,砖块的碎开会让气味的散发更加浓烈,破碎这个意向也是我想传达的。


在东亚文化的语境中,我们面对历史洪流里遇到的创伤、感受或是遗憾其实通常是被压抑着的。所以在创作这件作品的时候,我企图尝试保留一种“体面”和“稳固”的感觉,但是一当人踩踏上去,那种碎掉的感觉是“暴力”或者是“残忍”的。这种破碎提供了一种介入作品的方式,是一种很直接的对话。坐在上面或者是走过去,当观众真正的用不同的方式介入作品,这对我而言很重要。



谭婧《地砖与花》(局部),2023年, 箭叶橙叶,香茅,南姜,石膏,泥沙,香精,印花面料,锡纸,尺寸可变。由艺术家提供。摄影:颜涛。



对于阿雄这个角色来说,他也一直有某种错位,比如他的情感寄托是在某个瞬间闻到了某种气味。那种气味好似在记忆中某个地方的错位感受。当回过神来,你会发现你所处的地方可能并不是你想去往的地方。我想要传达的就是这样一种由气味所贯穿线索,但又需要切身的体验和介入的感受。





A: 关注到你的调研中有许多涉及走访,口述历史,和历史档案的研究。在展览中无论是影像的虚构文本还是纸翻花里暗藏的细节都包含了一些历史材料的梳理,可以谈谈在这些历史材料的梳理上的工作方式与方法论吗?在创作中是如何解构这些语言/文本/采访的资料和历史档案的,又是如何将这些资料运用到本次展览的创作里的呢?



S: 在前期的调研中,我通过查阅资料、翻译文件、与学者讨论以及记录口述历史,深入了解不同角度的叙事。但我个人而言还是希望不仅仅用这些材料去完成一个线性的叙事,因为它可能会容易变成一个用历史材料堆砌出的作品。



*1956年,曼谷,亲人在挽叻码头送别阿雄。(上)

阿雄曾就读的华文学校歌词,阿雄晚年手写。(下)

 来自“谭婧:旱梦滩”展览导览手册,上海外滩美术馆



当我来到泰国之后,我会发现对于同样一段历史和同一件事,很多人给出的回答会迥然不同。这种似乎带有矛盾性的答案其实是非常复杂的,我们很难辨别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对于我所采访的人来说,有哪一段记忆就一定是真实的吗?他们可能因为自己的遗憾或是怨念,对记忆进行了处理。所以我更多的是想把这种冲突感直接的呈现出来。



“谭婧:旱梦滩”展览现场图(上海外滩美术馆,2023年)摄影:颜涛

谭婧《纪念品》(局部),2023年, 布艺软雕塑,香精,尺寸可变。由艺术家提供。由上海外滩美术馆委约创作。摄影:颜涛。

“谭婧:旱梦滩”展览现场图(上海外滩美术馆,2023年)摄影:颜涛



所以我和郑可尝试了用半虚构的方式去塑造了阿雄这个角色。他的“形成”并不单是依托了来自我祖父的记忆和经历,还来源于很多我所接触和采访过的人,或是我所听到的或是看到的经历。同时我们也在琢磨如何剪辑口述史会发生更好的化学反应。在这个影片当中,大家可能会听到很多重叠的声音,这是因为文本中的人和阿雄的对话包含了一些时间上的重置和打乱———有些文本是很久之前的,有些是当下的。这也塑造了阿雄这个人物的特质———一种“茫然”和“错愕”感。



“谭婧:旱梦滩”展览现场图(上海外滩美术馆,2023年)摄影:颜涛





A: 在你的创作旅程中,对于主体客体的转换一直是作品所探讨的主题。你是如何看待自己游离的身份,又是如何通过艺术家的这个身份和角色去介入离散的议题和对历史的“再言说”?



S: 说到这个就不得不提对我影响很大的一位作家:奥尔加托卡尔丘克。在她获得诺奖那个演讲里面有一段话我很受启发。她提到她小时候读故事书,会因为童话故事里一个被他人遗弃的茶壶而伤心。因为她觉得自己可以感受到这个物件的情感。这种情感深刻的影响了作者后来如何理解这个世界,她会觉得世界万物可能都有感情。作者会把自己放置在这种感情和感受里面,并让其穿透她。我觉得这很像我的创作方式———穿透我。我觉得这个故事很像我或是很多介入历史和离散议题的艺术家,甚至是学者。我深知这不是我本人,我在创作中做的也绝不是代言,为了谁去做表达。只是因为不属于主流叙事的声音太微弱,我想通过创作的方式把我看到的,经过调研的感触转化出来,像是去写一个寓言故事。





A: 在你的作品中,时常可以见到有着粘滞特质的材料。 这些材料多是被放置在有着生活痕迹的场景中,与原场域制造出一种格格不入的反差感。选择这种材料的原因是什么呢?对你来说这种特质的材料在作品的阐述中有什么与其他材料相比有什么不同或是特殊的地方吗?



S: 其实这里面包含了很多层的因素。例如:在螺仙这个项目讨论的母体其实在很多folks tale中都有———关于某一个动物的某种特质被人类剥夺,它就必须保留人形这样一种状态,这是我觉得很暴力的部分。所以在这个项目中关于这样一种软体动物,在遇到创伤时候的那种应激反应和那种反应的持续性。于是,我选择了这种粘稠的感觉去模拟那种当生物体为了保护自己会产生的某种粘液。



《螺仙的消失》,水泵,灯具,粘土,水管,水增稠粘液,硅胶,墙纸,声音设备,尺寸可变 声音设计:郑可,广东时代美术馆委任创作,2020



从个人的角度来说,我喜欢“粘”这个感觉,它可能会让人感到恶心、讨厌或是奇怪,让人对它产生某种生理上的抗拒性。但其实很多事情都有双面性,比如它的a面是可以被接受的,但它的B面却又会受到厌恶。这种恶心的,令人排斥,粘稠的变形的,看不清楚形状的软体生物,在一些哲学的领域或者是在美学的历史里都是被视为低等的存在。所以这种形态的材料无论是在材质上还是在概念上都是有某一种很奇妙的自相呼应。就是一种令人讨厌的感觉,但是你被迫去进入和了解一个令人排斥的真相,一个你不熟悉的叙事。



《螺仙的消失》,水泵,灯具,粘土,水管,水增稠粘液,硅胶,墙纸,声音设备,尺寸可变 声音设计:郑可,广东时代美术馆委任创作,2020





A: 作品“热梦隅”与“东北方向来的访客”都有运用场景与光影来对作品进行塑造,选择结合这种自然场景的原因是什么呢?你是如何看待场域本身和作品之间关系的呢?



S: 我以往是很喜欢做场域特定的作品的,但也逐渐因为不同的展览机会需要接受不同展览空间的挑战。这一次在RAM的展厅是一个白盒子一样的空间,它的光影和空间给人一种外滩那种空旷的失落感。我觉得我直接用这个感觉也是为何尝不可,所以可以看到我的作品里就很自然的融入了其自带的光影效果。我认为不同场域本来就蕴含了一些特定的属性,而作为艺术家,我们所需要的是在这个既有的基础上去找到和自己作品的某种关联,在关联的基础上去做一些调和或者改编。



谭婧《热梦隅》(局部),2023年,四频彩色影像装置,玻璃上投影,有声,27分13秒。影像与郑可合作。由艺术家提供。由上海外滩美术馆委约创作。摄影:颜涛。





A: 有关注到半透明塑料质感的材料时常出现在你的作品中。在作品“东北方向来的访客”中,从房间的内部和外部观察紫色的塑料袋会获得完全不同的视觉感受。可以谈谈这个作品创作背后的故事吗?



S: 我觉得自己一直会为“错觉“着迷,而这种错觉的核心其实和某种欲望和设定相关。这种打破错觉的失落和赤裸感是我很感兴趣的东西。“东北方向来的访客”和“热梦隅”在这个层面上就有很多的共性。在做“热梦隅”的时候,我就非常明确想用到玻璃这种朦胧的材质,它有一种赤裸感,仿佛时间会在上面停滞。



《东北方向来的访客》,材料:沙滩上拾的现成物,金之岛,沙巴 Salt Project北京委任创作,2019



但在“东北方向来的访客”中,很多材料都是在沙滩边拾取的,因为那个小岛上已经有很多的污染是被遗留并无法处理的。但人们来到这里其实想追求的是一种截然相反的东西,一些自然的、未被污染过的景观。这中间就包含了一种对立和荒谬。透过玻璃可能你会想象会看到某种鸟,但其实看到的却是一种垃圾。



《东北方向来的访客》,材料:沙滩上拾的现成物,金之岛,沙巴 Salt Project北京委任创作,2019





A: 作品“农夫与螺仙”邀请观众共同参与创作,观众作为一种完全脱离作品语境的第三视角,与创作者共同完成了这一次关于非二元性性别与家庭角色话题的创作与再讨论。这样的互动性作品有留下什么印象深刻的启发吗?与观众的交流有给你什么新的感受与思考吗?



S: 在疫情期间,我们在时代美术馆做了一个包裹的传递。这个包裹传递的形式让大家拥有更多的机会去参与这个项目,借此去跳出“农夫与螺仙”这个故事本身的二元矛盾性,对故事的多个母题做互动性改编。每位参与者都参与了这样打乱母题和故事顺序的创作,从而产生了更多的视角。这也打破了故事本身固有的某种暴力,有关于剥夺与被剥夺的二元关系,我觉得其实是拥有更多流动的和想象的可能性的。



《农夫与螺仙》,Performative motif rewriting workshop in Topspace, Guangzhou, China,2019





A: 在你的作品中,声音作为装置作品中的部分,多被用于叙事性叙述。但在作品so hum中,观众的参与与声音影像结合,完成了一场对于主体和客体转换的灵性体验的探讨。你对于声音这种呈现材料本身有什么特别的思考吗?



S: 我的作品一般都会具有强烈的时间性,而我认为声音就有这种属性,就像是气味一般,甚至具有一种入侵性。同时,它也具有调动情感的作用。在影片的拍摄和剪辑的时候,我和郑可对于声音的处理其实是很遵循情感上的感受的。比如,这个影片中的背景乐其实来源于邓丽君那个时期,但是做了慢速的处理,去制造出一种粘稠,绵长和反复进入梦境一般的感觉。通过调动声音和画面,作品会有更丰富的层次感,这也是我所认为的艺术创作手法中的一种。



《so hum》,单频道录像,11分03秒 合作:郑可,美凯⻰艺术中心委任创作,2021





A: 有什么最近关注或者曾经对你产生过影响的艺术家吗?



S: 我很喜欢Laure Prouvost,对我来说很多时候除了艺术家,对我有启发的更多是作家。其实我觉得自己更像一个作家的思路去编织作品。除了之前提到的奥尔加托卡尔丘克,我还很喜欢西西和黎紫书。





A: 有什么计划或者新的项目可以向大家透露吗?



S: 之后我还是会想继续做很多有意思的材料的尝试。我之前的很多作品都是跟随着很明确的一个一个叙事结构去滚动。我之后想尝试一下更多,更松一点的创作方式,会运用到更多的材料去做新的尝试,用更诗意和随性的方式去呈现或者是去表达我的想法。






感谢谭婧的受访

图片由艺术家惠允

艺术家肖像致谢摄影师:颜涛

采访: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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