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裔至暗之年：在美国，每3小时就有不止一个亚裔被攻击
编者按：过去10个月里新冠疫情困扰着每一个生活在美国的居民。疫情在造成经济困境、健康危机的同时，也给亚裔、尤其是东亚裔群体带来了巨大的心理压力。无论是在疫情初期，带着口罩的我们感受到的来自周遭异样的眼光，还是在公共场所低头迅速通过，并警惕着周遭可能出现的敌意。这些本不应当由我们承受的压力，就这样实实在在的发生在了我们周围，甚至不少人有听说有朋友、熟人遭受过攻击与侵犯。
面对侵害，亚裔的社会团体和研究机构并没有袖手旁观，而是发起了Stop AAPI Hate项目。该项目究竟如何运行？参与其中的专业人士有哪些发现？我们来听一听核心成员，旧金山州立大学张华耀教授的分析。
来源：STOP AAPI HATE NATIONAL REPORT 3.19.20 - 8.5.20停止歧视亚裔和太平洋岛居民(Stop AAPI Hate)发布的全国报告
一.
“年迈的(韩国)祖父母带着我们一岁的女儿坐在婴儿车里散步。一群年轻人尾随他们，大喊着说他们感染了冠状病毒。我的父母们应为害怕发生接触(尤其是因为她们带着一个孩子)，只能走开，直到这群人最终失去了兴趣而离开。”
二.
“我们走在街上，在前面的一个男人在对着一对年老的亚洲夫妇大喊大叫，用侮辱性的词语攻击他们，并向他们扔烟头。”
三.
“我代表我70岁的母亲汇报这次事件，她住在以上这个地址。附近公寓的一名男子在大楼的公共区域对她愤怒地吼了好几分钟。他提到了‘中国人’，‘有人因为他们而丧命’，还有“病毒”-猜测是指新冠。”
以上，仅仅是在刚刚过去的2020年，亚裔遭受数千起攻击中的一小部分。打开Google，搜索Asian Hate 或者 Asian Discrimination（亚裔仇恨和亚裔歧视），几乎每周都有不同媒体刊发的报道。
文章开头就讲述了一位名叫Holly Nguyen的越南裔女孩的故事。文中写道，疫情期间，她正在照常值班做女招待，这时有两位戴着口罩的顾客进来，口罩上写着 “怪罪中国”（Blame China）的字样。看到这些字后，她起初有些不适应，但还是继续工作，正准备招待他们入座时，这对夫妇拒绝了她的服务，并要求换一个不是 “中国人或亚洲人 ”的服务员。
随后，Holly只能向她的白人同事求助，由同事接替了她招待这对客人。Holly对记者说，当时的感觉就像是突然被陌生人扇了一耳光一样。
亚裔至暗时刻
2020年初，疫情刚刚在美国开始扩散的时候，张华耀教授已经意识到，一场对亚裔“污名化”的歧视即将到来。
他的判断，来自历史上重演多次的排华事件。几十年前，每当疾病肆虐，中国城也会被单独“隔离”。不论是1970年代的平权运动还是近年各种对移民不友善的政策，亚裔似乎只要与争议相关，就会被拖下水。
旧金山州立大学亚裔研究系主任张华耀教授参加亚裔被歧视相关问题的记者会。来源：旧金山华人生活
果不其然，过去的大半年里，在新闻中，从社区里，我们听说了太多和我们类似背景的亚裔成为歧视的受害者。然而，近一年过去，这种恶劣的歧视态度仿佛并没有所好转。
根据纽约警察局(NYPD)在2020年12月24日发布的通缉，约一周前(12月17日前后)一名32岁的受害者在下午两点乘坐火车时，有6名陌生人走近她，大声指责她没有戴口罩，同时使用了“新冠病毒”，等包含歧视亚裔的语言。警方说，争吵随后升级为肢体冲突，嫌疑人(们)在逃离火车前动手打了对这名女子多次。
nbc对事件的报道和警方放出的嫌疑人照片
虽然恶性事件依然存在，但我们也看到在这段时间里，越来越多的人们站出来为亚裔发声。同时，记录这些恶性事件的起因和经过，也成为了很多亚裔身上的责任。
张华耀教授担任旧金山州立大学(San Francisco State University) 亚裔研究系的主任已经有些年头。在他的教育生涯中，他鼓励学生们以“与众不同”的方式在研究亚裔群体的同时，尽己所能帮助这些群体，身体力行改善他们的生活环境。
作为停止歧视亚裔和太平洋岛居民(Stop AAPI Hate)项目的发起人之一，美国华人杂谈对他进行了采访。从组织者的角度，张教授看到了华裔在2020年依然被迫经历黑暗时刻，但更为重要的，是他的行动尽己所能的保护了亚裔社区。
停止歧视亚裔和太平洋岛居民(Stop AAPI Hate)网站。网站(上图)右侧写道：在新冠疫情期间，对亚裔和太平洋岛居民社区的仇恨不断增加。一起努力，我们可以阻止它。
张华耀教授代表旧金山州立大学，与联合华人权益促进会(Chinese for Affirmative Action)和亚太政策与计划委员会(Asain Pacific Policy & Planning Council)在2020年3月19日启动了停止歧视亚裔和太平洋岛居民(Stop AAPI Hate)项目。通过网站，组织者们收集了自3月以来，全国各地发生的针对亚裔的仇恨、暴力、骚扰、歧视、回避和儿童欺凌事件。数据再经过整合与分析后，发布在网站上，对所有浏览者和新闻媒体公开。
从3月中网站开放到2021年1月的不到300天里，Stop AAPI Hate项目在全国范围内，共收集到了2,800余份歧视亚裔的报告。平均下来，在这段时间里每不到三个小时就有一个亚裔被攻击。而实际发生的事件数量，很有可能比我们看到的更加庞大。每一份报告，都有受害人细节的描述，来还原攻击发生的场景。
张教授说到：“统计在不同地方发生的亚裔袭击案例需要耗费大量精力，但得到的数据并不仅仅给新闻报道提供一个线索。在不久的将来，这些记录会帮我们与政府争取到更好的政策，引起社会大范围的注意，让更多人站在我们身边。”
“亚裔本身被当成了病毒”
毫无疑问，这些数据的统计和收集对信息核查非常重要。除此之外，停止歧视亚裔和太平洋岛居民(Stop AAPI Hate) 网站为很多亚裔提供了一个平台，鼓励大家讲出这段黑暗的经历，互相支持。其中有人愤怒，有人不解或恐惧，但张教授说，在这个网站上，你会发现你不是这些加害人唯一的目标，还有很多人有类似的遭遇。
为了可以拿到更加准确的报告，网站有多语言的版本帮助大家申报。翻看报告，你会发现这些移民群体不是印象中的一言不发。住在唐人街的老人遇到言语攻击，他们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并尽力发声——每份被完成的报告，都是亚裔反抗恶意的一小步。
这些报告展示了很多针对亚裔的歧视事件背后的规律。张教授提到：“女性比男性遭受攻击的可能性要高出一倍。”
上图中的数据显示，遭受歧视的受害人中，女性占69.5%，男性占29.1%，跨性别者占1.4%。来源：STOP AAPI HATE NATIONAL REPORT 3.19.20 - 8.5.20
https://secureservercdn.net/104.238.69.231/a1w.90d.myftpupload.com/wp-content/uploads/2020/10/Stop_AAPI_Hate_National_Report_200805.pdf
翻看这些报告，虽然种族原因是被攻击的最常见理由，但有的受害者认为戴口罩、衣着打扮和饮食也有可能是他们被攻击的理由。
90.4% 的受害者认为自己的种族是被攻击的原因。来源：STOP AAPI HATE NATIONAL REPORT 3.19.20 - 8.5.20
https://secureservercdn.net/104.238.69.231/a1w.90d.myftpupload.com/wp-content/uploads/2020/10/Stop_AAPI_Hate_National_Report_200805.pdf
“除了用图表展示出的规律之外”，张教授说：“在事情经过的具体记录里，我们可以看到别的共同点。比如，1/3的攻击者都使用了反华言论，包括川普说过的口号-“中国病毒”。”
网站上，一位受害者写出了他经历：当时我正在码头站挑选一辆自行车，自行车公司的员工正在给电动自行车换电池，他对我大喊:“Spray that sh- -”(意思是我骑完车后需要给自行车喷消毒剂)。这名员工接着说，“中国发明了病毒，川普知道这件事。”受害者本人是亚洲人，事发时戴着口罩。
Stop AAPI Hate 刊登了政客发布污名化华裔推特的统计，川普的推特影响范围最大。
来源：THE RETURN OF “YELLOW PERIL” Anti-AAPI Rhetoric and Policies Leading up to the 2020 Election
https://a1w.90d.myftpupload.com/wp-content/uploads/2020/10/Stop_AAPI_Hate_2020-Candidates-and-Anti-Asian-Rhetoric_201021.pdf
这些和我们背景有相似之处的亚裔见过了种族歧视带来的伤害。被统计的事件数以千计，但不要忘记每份报告都包含着一个人不该承受的糟糕经历。
张教授分享的一些报告中，使他印象非常深刻的一个事件是两位年过七旬的老人在街头被攻击。这对老夫妻当时走在街头，推着他们还在婴儿车里的孙辈。在这样再平凡不过的下午，一位男子突然从路边停靠的车里钻出来，用恶毒的言语辱骂他们，称他们是新冠病毒的携带者。因为害怕发生冲突，也担心孩子受伤，两位老人只能快速的离开现场。
“这个事件一直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中国人一直讲究尊老爱幼，但就是我们最应该保护的人，随意的走在路上就会被恶言相向。”张教授无奈的笑了一下，继续说道 “还有很多位受害者告诉我们，他们曾在公共场合被陌生人喷消毒水或其他液体。仿佛加害者们认为，亚裔不仅带来了病毒，亚裔本身就是需要被消灭的病毒.....”
来源：华人权益促进会(CAA)发布的文章《Stop AAPI Hate 发布报告：反华言论与针对亚裔美国人的种族主义紧密相关》中部分信息
“每天看到这么多令人心碎的案件，我的情绪都开始变得麻木。冷不丁的回过神，才发现这些事件的恶劣程度让人实在难以承受。”
你不是一个人在面对
张华耀教授说，从小在旧金山长大的他，目睹了当地华人生活的起起落落。“我们群体里的很多人可能忽略掉了那些居无定所、生活在底层的亚裔，他们也是我们群体的一部分，他们也需要我们的帮助。” 从家庭得到的支持帮助张教授完成学业，而他希望可以将这份支持传递给当地的亚裔社区。
很多人倾向于生活在有很多和自己背景相似亚裔居民的社区，或者是白人社区(white neighbourhood)。但张教授这些年来反而一直选择生活在奥克兰的弗鲁特维尔社区(Fruitvale neighborhood)。在经济条件并不出众的那里，聚集着该市最多的墨西哥裔，却也有很多亚裔因为因为住房压力搬到当地。在这样一个多族裔、文化混杂的社区里，张教授用自己的学术能力，亲力亲为，帮助身边的邻居互相了解不同的文化来避免冲突，也解决了很多他们生活中遇到的“不公平”。
提到帮助停止歧视亚裔和太平洋岛居民(Stop AAPI Hate) 成立并发展的团队，张华耀教授说到：“来自不同行业的亚裔都纷纷站在了一起，投入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帮助我们做好这件事。比如，我们有专业的数据分析人完成报告，也有主业是做市场营销的志愿者帮助我们制定推广计划......这次成功更是证明了：不论身居何处，亚裔群体的每一份子，都可以为争取平权而努力。”
来源：停止歧视亚裔和太平洋岛居民-青年运动(Stop AAPI Hate Youth Campaign)发表的报告封面，报告题目为《他们因我是亚裔而指责我》。
报告链接：
https://a1w.90d.myftpupload.com/wp-content/uploads/2020/09/Stop-AAPI-Hate-Youth-Campaign-Report-9-17.pdf
项目的参与者甚至不仅仅止步于成年人。在2020年的夏天，87名亚裔高中生组成了停止歧视亚裔和太平洋岛居民-青年运动(Stop AAPI Hate Youth Campaign)。参与这项实习的高中生们访问到了近1000名亚裔美国年轻人。并将结果在整理后做成报告，发表在Stop AAPI Hate的网站上。报告中，他们积极建议学校增加民族研究(ethnic study)课程，老师出面鼓励学生了解美国种族主义的演变历等。
30多地通过保护亚裔决议
这些努力纷纷获得了回报。除了群众的赞赏以外，Stop AAPI Hate 被很多媒体、政府部分和公益组织作为报道亚裔遭受歧视和攻击案件的可靠来源。在更大的平台上传播信息，帮助了更多非亚裔群体了解到事态的严重性。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发布的《反对针对亚裔美国人和太平洋岛民的种族主义》“Combatting racism against Asian Americans and Pacific Islanders” 使用Stop AAPI Hate 的数据
如张华耀教授和其他组织者所以期望的，这些统计结果是不容置疑的证据。当这么多案例被一起摆在桌面上，大大推动了共计30多个当地政府通过保护亚裔和太平洋岛居民的决议(resolution)的过程。终于，因为新冠病毒对亚裔和太平洋岛居民的歧视终于从法律的“灰色地带”走了出来。这些决议代表官方，强烈谴责了反亚裔情绪和针对亚裔的攻击行为，并提出执法部门与地方官员合作，处理针对亚裔美国人社区的仇恨事件和犯罪报告，追查加害者。
2020年6月2日，圣地亚哥市议会通过了一项相关决议。谴责因新冠疫情而产生的仇外心理和反亚洲种族主义，并公开声明圣地亚哥市致力于亚裔社区的福祉和安全。上图为决议书开头。
虽然事情有了实质性的进展，但张教授想鼓励大家：“你不是一个人。我们在2020年看到很多人被骚扰和攻击，因为法律盲点被变得孤立无援，因为政策被阻挠移民。事实是，我们作为一个社区都在面对外界的攻击。但我们的工作，就是留下这些信息，展示给世人，并号召其他很多美国人参与到问题中来，一起寻找解决办法。我们感谢所有帮助过我们的人，有名人帮我们传播理念，也有得到很多组织的支持，而这些都让我们在寻找解决办法的路上离目标越来越近。”
编后记
停止歧视亚裔和太平洋岛居民(Stop AAPI Hate) 不仅是一个为亚裔争取权益的中转站，也是一个帮助亚裔了解针对自己歧视的范本，但消除歧视行为的路还有很长。从1970年代进步运动学习的经验，在今天帮助我们在歧视面前建立发声的平台。我们需要谨记历史，才会有朝一日争取到亚裔应得的每一份权利。在过去，亚裔美国人曾与他们所面临的歧视作斗争，我们自己，也将继续发扬他们的传统。
停止歧视亚裔和太平洋岛居民(Stop AAPI Hate)的网站现在依然开放，有多语言版本，也支持由他人代为填写。
如果希望报告针对亚裔的恶性事件，请点击文末"阅读原文”，或移步网站：
https://stopaapihate.typeform.com/to/ht4wsgvI
参考资料：
https://a1w.90d.myftpupload.com/wp-content/uploads/2020/09/Stop-AAPI-Hate-Youth-Campaign-Report-9-17.pdf
https://www.usatoday.com/story/news/politics/2020/09/17/covid-19-house-vote-condemn-anti-asian-discrimination/5806530002/
https://www.nbcnewyork.com/news/local/unmasked-woman-beaten-in-subway-bias-attack-nypd/2798851/
https://a1w.90d.myftpupload.com/wp-content/uploads/2020/10/Stop_AAPI_Hate_2020-Candidates-and-Anti-Asian-Rhetoric_201021.pdf
https://secureservercdn.net/104.238.69.231/a1w.90d.myftpupload.com/wp-content/uploads/2020/10/Stop_AAPI_Hate_National_Report_200805.pd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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