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层视角看美国社会变迁：变化和分歧是绝对的｜张小彦博士专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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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张小彦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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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几年美国社会大分裂和政治上动荡有目共睹，美国民主制度面临空前的挑战。今年11月的中期选举两党竞争已趋白热化，新成立的前进党（Forward Party）也是跃跃欲试，计划推出50名国会议员参选人，究竟哪个党能掌控国会目前很难预测。接下来2024年的总统大选将是美国各种政治力量的更高层次的较量。

无论哪个社会，发展过程中稳定和一致都是暂时和相对的，而变化和分歧则是永久和绝对的。社会变迁发生在不同层次，但变化周期不同，它们之间的互动直接影响一个国家和社会的发展。下面我想从社会变迁的层次和周期的多维视角分析一下美国社会现状和今后的发展。

社会变迁的三个层次

任何社会要维持稳定和推动发展都必须在个人自由和社会控制两者之间达到平衡。没有个人自由和创造力，技术、经济、文化不能发展。没有社会控制和管理，则无法维持次序和稳定以保证社会发展。这种平衡是在不同层次力量的互动中产生的。因此，从社会发展的不同层次观察社会可以帮助我们加深对社会变化和动乱的认识和理解。

社会变化至少可以从三个层次观察。

第一层，领导人的更替和政策的变化。这层的变化周期一般是几年。

第二层，结构性变化，如经济结构，政治制度，人口构成等。这层的变化一般经历几十年。

第三层，文化/文明变化。这层的变化周期一般是几百年。

假设第一层为“X”，第二层为“Y”，第三层为“Z”，将三个层面放在同一个时间轴上来展现社会变化的周期曲线，我们可以构成一个观察社会变迁的模型。（见下图）三个层次的变化周期不同但同时存在，而且互相牵制。X（领导层）像海面的浪花，Y（结构层）好似水下的潜流，而Z（文明层）则好比深海的静水。在观察一个社会的变化时，我们不能被表层政治浪潮迷惑，必须要思索社会结构层演变带来的冲击力，同时考查文化和文明层的定力和惯性。在同一个时间轴上分析三个不同层次变化之间的互动关系可以加深我们对社会变迁的认识和理解。

多层次分析美国

过去的十年中我们见证了领导人和国家政策层面的激烈动荡。首位非裔美国总统奥巴马的当选和连任标志着美国政治进入了一个新时代。2016年，政治局外人，富豪企业家川普异军突起击败两党的建制派当选总统。2020年，老成持重，阅历丰富的政客拜登打败川普入主白宫。几次大选都是风云四起，电闪雷鸣，争斗激烈，以致引发2021年1月6日冲击国会事件。伴随领导人的更替，国家政策经历了向左，向右，回中的转变。

过去几十年中美国一直经历着三个结构层面的变化。首先是世界格局的变化。1991年苏联解体，美国成为世界上唯一超级大国，地位达到顶峰。之后欧盟经济体不断发展，以中国崛起为代表的亚太经济区日益强大，美国主导世界经济和政治的影响力逐步下降，世界格局重组。第二，以计算机、互联网、人工智能为标志的信息产业革命正在从各方面改变着美国的产业和就业结构。第三，有色人种数量的快速增长正在改变美国人口构成。按人口普查局的预测，美国将在20年间成为没有主导种族的多元社会。

分析两层社会变化的内在关系，我们不难看出二者的互动。2016大选中出人意料出现的教育水平偏低的白人产业工人和农场主们热情支持亿万富翁总统参选人川普的现象并非偶然。世界经济结构的变化使中国成为世界工厂，信息革命，人工智能和自动化的直接后果是减少美国产业工人的就业机会。高科技行业发展的受益者多为受过高等教育的精英，特别是高学历高收入的亚裔新移民。无法逆转的人口结构变化预示着白人对美国政治的主导作用将会逐步消弱。

这些变化无形中使相当一部分美国选民产生两种情绪：（1）对即将进入无主体种族的多元社会以及随之产生的政治权力再分配感到恐惧（黑人总统奥巴马当选加深了这一恐惧），（2）对精英主导的建制派政客们（包括共和党）的不信任和厌恶。川普是白人又是政治的圈外人，因此他能将共和党初选中的对手贴上建制派的标签击垮，进而将民主党对手希拉里标榜为精英建制派的代表来攻击而胜选。所谓 “川普现象”正说明他利用了当时的社会情绪并代表了这批选民的意愿。

从文化和文明层次上观察，美国早期移民以基督教新教徒为主体，因此几百年来新教主导美国生活的各个方面。直到1960年才出现第一位天主教总统肯尼迪。过去几十年宗教多元化加速，无信仰的人数增长，社会包容度提高，文化多元化也得到推进。但深层文化和宗教信仰的定力和惯性仍然在社会动荡时引起人们对传统价值观念的回归。生活在中部的很多白人感到近年来的发展（如：同性恋，变性人婚姻合法化，政治正确）以及新移民带来的不同地域的文化正在冲击和背离基督教传统道德观和价值体系。他们提出要拯救美国（Saving America）但又不信任高学历的白领精英，支持川普做他们的代言人。这种心灵深处文化反弹的潜在力量的顽强是不言而喻的。根据民调数据，大约80%的白人福音派在2016年和2020年两次大选中投票支持川普。

NPR的民调，来源：https://www.npr.org/2020/11/08/932263516/2020-faith-vote-reflects-2016-patterns

美国的挑战和希望

领导层

目前在领导和政策层面最大的挑战是两党都受到老人政治的压制，而大结构性变化带来的一系列新问题则需要能适应国际环境、经济结构、和人口构成变化的新一代领导人（如法国总统马克龙）。如果2024年大选是新一代政治领袖的竞争，而不是拜登和川普两位老人对决，那将是美国的幸运。

每个时代都要有适应其需要的领袖出现。1900年代的西奥多‧罗斯福，1960年代的肯尼迪，1990年代的克林顿，2008年的奥巴马都是40出头成为引领新时代的政治领袖。美国在呼唤新一代领导人，老一代领袖应不计个人得失为下一代让路和铺路。两党内都有不少有眼光和能力的后起之秀，加上第三党和无党派领袖出现的可能性都使人看到领导和政策层的希望。

图源：USNews

结构层

结构层的变化对不同阶层，种族，利益团体带来了不同的影响，激发了两种对立的极端情绪。一种情绪表现在以沿海大城市高学历，理想主义的白人政治精英和少数族裔中激进领袖结盟推动的“觉醒”（Woke）和“取消文化”（Cancel Culture）运动。另一种情绪的代表是前美国总统川普推动的“使美国再次伟大”（MAGA，Make America Great Again）运动，它反映以美国中部地区教育偏低的白人产业工人和农场主为主体的群体对现状的不满和对未来的恐惧。2021年1月6日的冲击国会事件清楚地显示了美国民主程序的脆弱和漏洞。因此，结构层的最大挑战是如何改造和完善美国现有民主制度以适应国际环境，经济结构，人口构成三大变化，防止极端政客利用民众的过激情绪引发暴力和社会动乱，保证美国在左右摇摆中和平演进。

在改革和完善民主体制方面，我们已经看到了曙光。国会和司法部正在调查冲击国会事件并追究参与者的罪责。国会正在立法防止类似事件再次发生。由总统竞选人杨安泽发起并得到多名资深前共和党和民主党领袖支持参与成立的前进党（Forward Party）已经在各地迅速发展并已经推出竞选人角逐2022年11月的中期选举。投票方式的改革在不少地方政府选举中开始实行，如最近阿拉斯加国会议员选举中采用的排名投票（Rank Voting）方式有效地降低了极端政客当选的机率，有利于反映广泛民意的参选人胜出。2020年大选中，包括华裔、亚裔在内的少数族裔投票率和参选参政人数的大幅度增长也使我们看到了实现多族裔共享民主的希望。

文明层

美国是个移民国家，文化融合也因此而成为贯穿美国历史的挑战之一。早期移民中大多是来自英格兰地区的安格鲁撒克逊白人新教徒（WASP - White Anglo-Saxon Protestants），当时文化融合的主导方针是对新移民进行同化（assimilation）。20世纪初大量中欧和南欧移民涌入美国，在多元文化交融的过程中出现了与WASP文化不同的具有美国特色的文化认同,“同化”演变为“熔化”（Melting Pot）。由于移民主体来自欧洲，文化融合仍在西方欧洲文明的框架之内。1965年移民法改革后美国向界各地有色人种打开大门，半个多世纪以来大部分移民来自南美洲和亚太地区。这些新移民在为美国的发展带来活力的同时也带来了世界其他地域不同文明基础上的多元文化（如：伊斯兰教、印度教、中国的儒家思想体系等）。由于东西方文化和文明的差距较大，“熔化”变为多文化“共存”。因此，如何使多元文化“共存共荣”而不是对一直占主导地位的安格鲁撒克逊文化的反对和贬低是当今美国文明层面对的挑战。

皮尤的研究发现超过六成的美国人认为多元化会帮助美国的文化发展，来源：https://www.pewresearch.org/social-trends/2019/05/08/americans-see-advantages-and-challenges-in-countrys-growing-racial-and-ethnic-diversity/

国父们在独立宣言中气壮山河地向世界宣布“人人生而平等”并拥有造物主赐予的包括“生命、自由、和追求幸福”的权利。这种人权理念是一种“美国精神”，是人类历史上发展的重要里程碑，它代表了发源于古希腊民主思想的西欧文明以及基督教新教当时的最高水平。美国文明的基因是“美国精神”和为了保护这些权益而制定的美国宪法，以及宪法规定下建立的三权分立民主制度。过去半个多世纪来自亚太地区和南美洲的有色移民与之前的欧洲白人移民一样在“美国精神”的感召下来到这块自由的土地上寻找“美国梦”。他们来此不是要成为白人和在文化上被同化，而是寻求更多的自由，更好的发展机会和生存环境。加入美国籍时每个人都要宣誓忠于代表美国文明理念的美国宪法，美国人的身份认同不是历史、祖籍国、肤色、或文化认同，而是对美国文明的认同。在文明理念认同基础上的多元文化碰撞和融合不应造成美国文化的异化，而能产生多元文化共存下美国文化的升华。

结语

在领导者和政策层面，美国需要新一代的领导人来制定应对国际格局，经济结构和人口构成变化带来的一系列挑战的政策和法律。新一代领导人在各级政府都需要，而且应是多元化的，代表各族裔的。这是包括华裔、亚裔在内的少数族裔新一代政治领袖的历史机遇。新一代领袖要有环境保护意识，维护世界和平，理解人工智能带来的技术和产业革命，拥抱多元并推动社会走向对所有人的公平和正义。

在结构层面，美国需要改进和完善民主制度来适应国际格局、经济结构和人口构成变化所带来的政治上的分裂，经济上的两极分化，种族之间的冲突，党派和利益集团之间的争斗。美国民主制度最重要的作用是要阻止国家走向极端，给全社会带来大的灾难。公正透明的选举程序，各族裔民众的广泛参与是阻止极端政客当选的重要条件。维护法制和民主制度，反对暴力和动乱是每个公民的社会责任。美国社会不怕分裂，而怕出轨。只要不出轨，她就可以在左右摇摆中实现社会进步。沉默的大多数总能在历史的关键时刻用手中选票矫正历史的车轮使美国社会和平演进。

对美国文明理念的认同使来自世界各个角落的移民及其后代成为一个命运共同体。美国人民的共同利益与各族裔社区的根本利益是一致的。各族裔在传承各自文化，维护族裔利益的同时，不能忘记美国是我们的共同家园。美国文明的基因是我们来到这块自由土地的初衷，我们要为美国的明天，为我们的后代而参与和奉献。一个拥抱多元文化，多族裔共同参与的民有、民治、民享的美国将会在人类文明发展史上再创辉煌！

注：本文在写作中得到朱小棣、王建平、黄倩、苏汲、燕晓哲、宋智达、刘迎曦等朋友的反馈和修改建议，在此一并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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