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2018年3月8日国际劳动妇女节的主题为“就是现在:农村和城市的活动者们正改变妇女的生活” 。
针对妇女的性骚扰、暴力侵害和歧视已经成为公众们日益关心的话题,仅以此文致敬奋斗在农村的女性活动家们。
普通人似乎很难掌握自己的命运
珠珠1988年出生于广东惠来县的一个海边渔村,原来村子里的人都是渔民,珠珠家原来也有渔船和渔地。珠珠是家里的老大,下面有3个妹妹,1个弟弟。
珠珠小的时候,爸爸做卖猪肉的生意,在村里算是不错的家庭。后来爸爸做客运的生意,但是车被人打劫了,匪徒抢劫了乘客,把车给砸烂了,把客人打伤了,爸爸赔了受伤的客人很多钱,也要赔偿车辆损坏和维修的费用,家里的钱都赔光了,爸爸也不再开车了。珠珠的爸爸开始养生蚝,开始在珠海做,后来去深圳做。养生蚝赚钱的时候很好赚,亏的时候亏得要命。就这样,爸爸拼命干,也富不起来,也饿不死。
珠珠的妈妈很辛苦,生了7个孩子,留下了5个,大儿子和小儿子都夭折了。珠珠曾经问妈妈:“你为什么要生那么多小孩子呢?”妈妈回答:“是怕被别人欺负。”珠珠说:“你生那么多,关心不过来,生再多也没用啊。”妈妈就说珠珠没良心,这种话也说得出来,说天底下哪有父母不关心自己的孩子的。
珠珠的家乡重男轻女的观念很严重,觉得女生是要嫁出去,女儿像泼出去的水。当地人也不重视读书,珠珠念到了小学三年级,大妹妹念到小学四年级,二妹妹读到初一便相继辍学了。自己和妹妹们辍学都给珠珠留下了深深的遗憾。
珠珠从小就好强,一直抗议别人看不起女生。当父母因为她是女孩子而区别对待的时候,珠珠会说:“我就不信我比男生差,我要证明给你们看。”珠珠知道,这并不是父母独有的意识,村里人都认为男生有用,女生没有用,男生可以到处走,女生不可以。
2002年,珠珠14岁,开始外出打工,第一份工作在深圳的一家塑胶厂,是老乡开的,厂子里有100多人,大部分是女工,珠珠在那里干了1年多。工资很少,一个月400多元,厂子里外地人多,潮汕当地人有10多个,都是未成年的。
2004年,过完春节,珠珠就去一家首饰店上班。提成比较高,卖1000块可以有50元的提成,平均每个月都可以拿到2000多元的工资。
珠珠在首饰店做了一年,珠珠热情待客,很会做生意,第三个月就做了店长,另外一个分店的店长当时还挺不服气的,说她来了半年才做上店长,珠珠一个小学生来了三个月就做店长了。
老板是香港人,虽然很抠,但是珠珠在他们店里学到了很多东西,他们还时常扮演父女来唬那些学生。记得有一次,老板要求珠珠给学生打耳洞,虽然已经练习了很久,但真正要帮人家打耳洞时吓得不行,果然,把耳洞给打偏了,珠珠不知所措,老板给珠珠使个眼色,珠珠拔出来,重新打,那个女生哇哇大叫,问:“你干嘛拔出来?”珠珠说:“这个耳针有问题,我给你重换一个。”重打一针后,珠珠送给她一只红霉素眼膏,叫她回家擦一擦。
就这样,她打耳洞的技术越来越好,为了证明自己打耳洞很专业,珠珠自己打了耳洞、鼻洞、眉洞。
渐渐工作起来也比较得心应手。她辞工的时候老板不放,说愿意给她加工资,珠珠说:“给我加工资也没有用,我想要的不是这种生活。”然后珠珠一个人去了珠海,离开的时候身上只有100多块钱,花75元钱买了船票,再买顿饭吃,几乎身无分文了。
珠珠又辗转去了珠海、上海等地,卖过服装,做过宾馆服务生。珠珠最大的本事是,她多次身无分文上路,最后总是有惊无险。
但是她一直很郁闷,一直找不到出路,不知道自己在干嘛,也不知道自己想干嘛。找不到自己想做的事情,就一个人到处流浪。但是,珠珠内心又放不下,奶奶一生病她就会回来,一听到家里有什么事情就会回来。在深圳工作时,感觉每天像行尸走肉一样,特别痛苦。
在北京学习和工作
珠珠到处跑,隐隐觉得自己想找某一种东西。通过深圳某公益机构的介绍,珠珠认识了北京工友之家。
2009年9月,珠珠来到北京,开始在北京工友之家创办的同心实验学校工作,一待就是4年多,珠珠从来没有在任何一个地方工作过这么长时间,按照珠珠的话说:“我喜欢这个地方,我一直想要找的地方就是这个地方。”
2010年5月,珠珠参加了北京同心创业培训中心(工人大学)2期的学习,学制半年。学习期间,学员们同吃、同住、同学、同劳动,建立了深厚的友谊。毕业以后,珠珠负责了很长时间校友会的组织工作。
工人大学毕业以后,珠珠继续在同心实验学校工作,岗位是校长助理,按照珠珠的话说,是打杂的,校长指到哪里,珠珠就出现在哪里。珠珠负责的事情非常庞杂:收费、卫生与安全、来访接待、外出开会、处理学生问题、协调教师情绪等等。
后来,校长金花让珠珠负责女工合作社的工作,珠珠非常投入,也很有组织和创新的能力。珠珠组织合作社的家长们每周开展团建活动,还一起练瑜伽、学电脑等等。在拓展合作社手工产品的过程中,珠珠充分发挥了她的沟通能力,居然在北京798艺术区联系了一个寄卖摊位。
回老家创办乡村图书室
2014年春节过后,珠珠从北京回到老家,她的计划是,要把自己在北京学习到的知识传播给家乡的孩子们,最直接的希望是:孩子们不要像她小时候那样早早辍学。
她们览表村有4万多人,有三所学校,一个是公立的,有小学和初中;两个是私立的,是小学。在校学生有5000多人,一大半是留守儿童。还有七、八个幼儿园。览表村交通方便,村里的马路是省道;从深圳坐大巴4个小时直达览表村。村子里的大人们大都外出打工,没有外出的人或者经商或者打渔。
珠珠回到自己的母校,找到校长说明自己的想法,希望给学生上社会课和性教育课,不安排正式的课程也没有关系,见缝插针和学生开展小组讨论就行。珠珠得到了校长和一些老师的支持。学生们也非常喜欢这位珠珠姐姐,因为这位姐姐老师用讲故事的方式上课,还鼓励学生们发表自己的意见。
按照珠珠的话说,案例分享是自己擅长的,也是孩子们喜欢的方式,珠珠说:“我上案例分享课的时候,我讲自己当初为什么外出打工,那是因为我觉得读书没有什么用,而且我的朋友都去打工了,后来当遇到一些事情的时候才知道知识真的很重要。我讲了以后,很多学生也会跟我分享他们现在也有这样的状况,不知道该怎么办。”
珠珠在学校开设案例课程持续了3个月了。珠珠很快得到很多学生的信任,同时,这也给她带来了烦恼。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烦恼,很多同学放学以后来找珠珠,珠珠家里经常都被学生们挤爆了,珠珠有点承受不了了,甚至有时候都不敢待在家里。
为了解决这个困扰,珠珠有了一个设想,如果有一个场地,孩子们想找她了不用到家里来,而是聚到一个公共的空间,那不是更好!最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地方,租金一年2500元,幸好得到一位公益人士的赞助,愿意每个月为珠珠支付房租。学校的校长也很支持,免费提供桌椅。孩子们也很给力,都来做义工,帮助打扫房间和粉刷房间。
2016年8月8日,图书室组织“讲故事”活动,请村子里们80多岁的老奶奶给孩子们讲过去的故事
珠珠创办的览表图书室于2014年7月6日正式开放。
在这过去的几年里,一周开放6天,每天开放的时间是:早上10点到中午12点,下午2点到5点,晚上7点到9点。活动有:放电影,故事课,写故事,绘画课,亲子课等,暑期夏令营,寒假冬令营。2016年开办了妈妈识字班,2017年3月份,新女子夜校正式开课。览表图书室还创新了公益机构调动社会资源和公民自主的模式,用月捐的形式解决了部分工作人员的工资,从2016年8月1日开始,招募100人每人月捐50元,持续至今,对于稳定工作人员团队起到了重要作用。
2016年6月8日端午节,图书室组织孩子们一起包粽子
希望的“田野”
珠珠家附近的很多田地都撂荒了,因为种田不仅不赚钱,还赔本。珠珠的家乡盛产荔枝,但是因为市场和销售是很大的瓶颈,而且在家的老人也干不动了,很多荔枝园已经自动转化成生态果园了。孩子们被父母撂在家乡,等待着孩子们的:或者是辍学,或者是长大了继续外出打工。家乡不是希望的田野。
珠珠放不下这块被撂荒的土地和被撂下的孩子们。她的想法并不复杂,希望孩子们可以多念书,不要像她一样过早辍学。但是,这样并不复杂的想法落实起来可不简单。
有一次,一个孩子来问珠珠:“珠姐,读书到底有什么用?上次看到一个大学毕业生,傻子一样,素质不好;村子里有人小学没毕业,出去回来就当了老板。”珠珠说:“读书如果没有目的,那真就别读了。我问你,你将来想做什么?”孩子说:“想要当医生,想学中医。”珠珠就去找了附近一个老中医,让孩子课后去跟老中医学习,老中医也很喜欢教这个孩子。后来,这个孩子因为学习忙并不经常去老中医那里,但是内心种下了学习目的的种子。
2018年3月,新女子夜校马上开学了,计划招生60人。览表村的妈妈们希望通过学习,让自己的生活更丰富更充实,与子女共同进步,更好的陪伴子女成长,并且互相支持,让村里的生活环境、教育环境变得更好。
注:本故事改编自《中国新工人:女工传记》,图片由作者提供。
作者
吕途
荷兰瓦赫宁根大学发展社会学博士。2008年开始就职于北京工友之家,从事研究、培训和社区服务工作。著有《中国新工人:迷失与崛起》、《中国新工人:文化与命运》,《中国新工人:女工传记》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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