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万人惨遭杀害，土耳其为什么至今不愿承认亚美尼亚大屠杀？
二战以来，中东已成功取代巴尔干地区，成为世界上新的火药桶。有鉴于当地民族分布的错综复杂，民族问题已成为影响当地国际政治局势的重要因素。
在居住在中东地区的诸多民族中，亚美尼亚人和土耳其人之间可谓是仇深似海，而这一切都来源于发生在一战时1915-1917年间的“亚美尼亚大屠杀”，据后来学者估计，约有150万亚美尼亚人惨遭土耳其人毒手。
▲亚美尼亚大屠杀纪念日
现如今，4月24日已成为亚美尼亚大屠杀纪念日，在这一天，全世界的亚美尼亚人都会举行各式各样的纪念活动。但与亚美尼亚积极纪念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在大屠杀事件发生一百多年后，土耳其仍然不承认当年犯下的滔天罪行。而亚美尼亚人的独立之路也颇为艰辛坎坷。
一、艰难的立国之路
亚美尼亚人是中东地区的一个古老民族，早在公元前16世纪，当代亚美尼亚人的祖先便活跃在亚美尼亚高原。不过历史上的亚美尼亚人实力十分弱小，以至于他们长期臣服于周边强权的统治之下。
▲提格兰大帝统治时期（公元前83-前69年）亚美尼亚所能达到的最大疆域
但公元前2世纪，随着亚历山大帝国及其后继者的相继败亡，亚美尼亚人势力逐渐从中东地区脱颖而出。公元前190年，亚美尼亚历史上的阿尔塔什斯王朝建立，并在此后一百年内南征北战，逐渐把疆域从亚美尼亚高原一直扩张到到地中海东岸，一度成为强权。
然而随着罗马帝国和波斯安息帝国的崛起，受到两面夹击的亚美尼亚王国迅速衰败下去，一部分被罗马所吞并，另一部分则沦为安息的保护国。当波斯萨珊王朝继安息王朝而起后，萨珊王朝开始在亚美尼亚当地强行推广拜火教信仰，并在之后吞并亚美尼亚。
▲公元58年至63年的罗马—安息战争时，两国军队于战争首两年在亚美尼亚地区的动向
为了保持自己民族与文化的独立性，公元301年，当时的亚美尼亚王国选择了皈依基督教，使得亚美尼亚成为全世界第一个以基督教为国教的国家，比罗马帝国还要早近80年。为了反抗波斯人的统治，亚美尼亚人也多次发动起义，最终迫使萨珊王朝承认了亚美尼亚人的自治地位，不再强行推广拜火教信仰。
阿拉伯帝国崛起并横扫包括亚美尼亚在内的中东诸国后，伊斯兰教也在当地逐渐占据了绝对优势地位。尽管阿拉伯人要求亚美尼亚改信伊斯兰教，但最终没能如愿。
此后亚美尼亚王国虽偶有中兴，但由于周边强权的介入，始终难以维持长久的独立地位。信奉基督教的亚美尼亚人所居之地在此后沦为宗教的孤岛，与世隔绝。这也是亚美尼亚人同周边诸穆斯林民族格格不入，反而遭受周边民族敌视的重要原因。
▲公元1000年左右的亚美尼亚疆域
时间进入16世纪后，中东地带再度出现了两大强权并存的局面—奥斯曼土耳其和波斯萨法维王朝，而居于两者中间的亚美尼亚则再一次陷入两面夹击的不利局面，成为两大强权激烈争夺的对象。最终两国达成停战，将亚美尼亚一分为二，东亚美尼亚归波斯，西亚美尼亚归奥斯曼。
分处两大强权统治下的亚美尼亚人面临着反差极大的生活环境。波斯萨法维王朝攻占东亚美尼亚后，便强行将当地居民内迁统治腹地，不愿迁徙的则立即遭到了处决。但内迁的亚美尼亚人，也有不少因水土不服而死亡。这样的内迁，也使得波斯国内没有形成有气候的亚美尼亚独立运动。
19世纪初，俄国也越过高加索山脉向中东地区扩张，并通过两次俄波战争，从波斯手中获得了东亚美尼亚地区。尽管亚美尼亚人信仰亚美尼亚教会与俄罗斯人信仰的东正教会有很大区别，但都属于基督教系统，因此两国人民在宗教上有着亲密感，所以原本因亡国而流亡在外的亚美尼亚人逐渐开始回流。
▲紫红色区域为俄国统治下的亚美尼亚
二、奥斯曼统治下的亚美尼亚人
虽然俄国从波斯人手里攫取了亚美尼亚土地，但奥斯曼土耳其仍然统治着更多的亚美尼亚领土和人口。相对波斯统治下的东亚美尼亚而言，奥斯曼土耳其的统治在早期明显要宽松得多。
以伊斯兰教为国教的奥斯曼帝国经过数百年的不断扩张，也统治着数以万计的非穆斯林群体，尤其是基督徒。为了安抚国内的基督徒，同时也为了征收更多赋税及避免西欧基督教国家的干涉，奥斯曼帝国针对境内的非穆斯林群体实行了一套名为“米勒特”的自治制度。
在米勒特制下，非穆斯林群体需要缴纳更多的税收，以换取一定的自治权。在奥斯曼征服西亚美尼亚后，这套制度也毫不意外地被奥斯曼帝国用来管理亚美尼亚人。
▲淡紫色斜杠为亚美尼亚人聚居地。当时的亚美尼亚人主要分布在土耳其东部地区
由于米勒特制度的存在，亚美尼亚人在接受奥斯曼帝国统治的早期，还能和统治阶级和睦共处。然而自19世纪以后，随着奥斯曼土耳其的日益衰败，亚美尼亚民族主义逐渐开始滋长起来。
在这一时期，西方传教士也纷纷前去中东传教，并在西亚美尼亚修建了不少教会学校。受此影响，再加上亚美尼亚本身就是基督教文化地区，很快亚美尼亚人也开始重新回顾本民族源远流长的历史。就在这一阶段，巴尔干地区民族主义也逐渐兴起，开始积极谋求独立。尤其是希腊的独立，更是大大鼓舞了亚美尼亚人的民族主义情绪。
此外，还有不少地方亚美尼亚权贵选择把子女送到法国学习，而当这批人回国后，开始谋求对“米勒特制”的改革，要求获得进一步的自治权。而当奥斯曼不能满足亚美尼亚人的诉求后，亚美尼亚人开始转向独立运动，便也在情理之中了。
▲绿色系为奥斯曼领土，黄色系为俄国领土。深绿色为土属西亚美尼亚，深黄色为俄属东亚美尼亚
与此同时，俄国为了进一步分化土耳其，也秘密支持亚美尼亚人的独立运动。尤其是1853-1856年的克里米亚战争和1877-1878年的俄土战争期间，俄国人的主要战略目的之一便是吞并西亚美尼亚。
鉴于亚美尼亚和俄罗斯相近的宗教派别，使得亚美尼亚人更愿意接纳俄国作为自己的保护人。这样一来，无疑进一步加深了亚美尼亚人和土耳其人之间的隔阂，并使得两者的矛盾在1878年的柏林会议上得到了进一步激化。
三、矛盾的激化：亚美尼亚大屠杀
当时的亚美尼亚人为了实现民族独立，特地千里迢迢跑到柏林请求列强干涉。然而各怀鬼胎的列强，仅仅是要求土耳其在西亚美尼亚进行改革并承担改善当地人的生活条件，并接受列强们的集体监督。
然而集体监督，在各怀鬼胎的情况下，往往就意味着无法监督。因此，亚美尼亚人的诉求不但没有得到列强们的强烈支持，反而遭受到了土耳其人的猜忌与愤恨。
和巴尔干半岛的那些非穆斯林群体不同，亚美尼亚人在此前就已经凭借着杰出的商业和手工业技能在奥斯曼帝国内开枝散叶。而偏偏这个民族却对奥斯曼还怀有不臣之心，在不少土耳其人看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亚美尼亚人无疑会大大影响奥斯曼帝国的统治，因此不得不尽快“铲除”这个不稳定因素。
▲1895年在土耳其东部重镇埃尔祖鲁姆被屠杀的亚美尼亚人
很快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全国多地均出现了袭击亚美尼亚人的暴力案件和屠杀行为，土耳其甚至还拉拢同亚美尼亚人不和的库尔德人作为自己的白手套，替自己杀人。进入20世纪后，奥斯曼国内的“泛突厥主义”逐渐兴起。为了把土耳其变成单一的土耳其人民族国家，土耳其政府对少数族裔的压迫也日益加深，亚美尼亚人的日子开始更不好过。
1914年一战爆发后，同盟国一方的奥斯曼帝国和协约国一方的俄国在亚美尼亚地区展开了激烈的争夺，而此时的亚美尼亚人正好在积极酝酿有关独立建国的运动。不过由于奥斯曼出师不利，因此把失败的责任推卸到了亚美尼亚人头上，认为是他们在背后勾结俄国人搞鬼。
▲1915年5月，在土耳其东部抵抗土耳其军队的亚美尼亚人
于是奥斯曼政府高层就草拟了一份针对亚美尼亚人的种族灭绝计划。1915年4月24日傍晚，这项计划正式在全国各地正式实施。这天开始，奥斯曼刽子手按照精英、男性、妇孺、老人的顺序对亚美尼亚人进行了大屠杀。
次月，奥斯曼国会甚至通过了一项名为《特西尔法》的法律，允许政府及军队驱逐任何有可能威胁国家安全的人，并没收亚美尼亚人的所有财产。
在1915-1917年之间，奥斯曼政府在东部边境修建了一大批用于处决亚美尼亚人的集中营，甚至还从监狱中招募了一批犯人充当屠杀手无寸铁的亚美尼亚人的刽子手。关于亚美尼亚人在这场大屠杀中确切的死难数字，至今仍然是个迷，不过很多学者估计都在150万人左右。
▲各个屠杀地点、驱逐及灭绝中心
这场震惊世人的大屠杀由于发生在战争阶段，因此同情亚美尼亚人的势力、组织都难以腾出手来给予帮助。最终，亚美尼亚在战后成立了亚美尼亚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并很快加入苏联。在苏联政府的支持下，亚美尼亚人的人权处境和当地的经济发展有了很大的改善。随着苏东剧变，亚美尼亚也再次成为独立主权国家。
大屠杀事件实在是骇人听闻、惨绝人寰，但时至今日土耳其共和国政府（奥斯曼帝国继承者）仍然没有承认大屠杀的存在。不但认为那些人口损失是战乱年代出现的正常现象，反而屡次指责亚美尼亚人在那时的不法行为。事实上，土耳其政府参与大屠杀一事，早已是铁证如山，其中更是有不少证据直接来源于一战时期的盟国—德国。
▲德国传教士的有关大屠杀的报告
但土耳其的死不承认态度，也与其在一战后的政治进程有关。当年不少参与屠杀亚美尼亚人的军官都在事后参与了土耳其国父凯末尔重建土耳其共和国的历程，并成为日后土耳其军队、政府中的重要人物。
这样一来，如果承认亚美尼亚大屠杀的存在，则无疑会给当今的土耳其共和国带来重大的消极影响，这是土耳其政府万万不能接受的。
▲亚美尼亚首都埃里温，远眺能看到亚美尼亚民族的圣山—亚拉腊山（位于土耳其境内），圣山位于“敌国”，进一步加剧了两国的紧张关系
但现在的土耳其却又面临着的一个不得不承认大屠杀的困境。随着世界人权运动的蓬勃发展，越来越多的欧美国家开始把亚美尼亚大屠杀认定是种族灭绝行为。此前，土耳其心心念念一直试图谋求加入欧盟，但欧盟却把承认亚美尼亚大屠杀作为土耳其加入的条件。
▲承认“亚美尼亚种族灭绝”的国家
一面是可能会动摇国本的恶劣影响，一面是加入欧盟后所能带来的重大政治利益，对亚美尼亚大屠杀到底该采取什么态度，至今仍然在困扰着土耳其政府，成为影响土耳其国际外交的一个重要因素。
但无论土耳其承不承认，现在越来越多的国家和政客开始同情亚美尼亚人的遭遇，亚美尼亚大屠杀的历史真相也开始越来越广为人知。
▲土耳其人“反对外国承认亚美尼亚种族灭绝”游行
文史作家｜近现代世界政治与历史研究方向
责任编辑｜Thomas
伦敦政治经济学院毕业生｜环球情报员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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