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
上海百年租界:抗日战争爆发后,上海的欧美租界是怎样的存在?
由中国管辖的上海县(华界),与由外方自治的租界,共同构成了大家熟知的那个上海。上海租界面积之大,自治机构之完善,都是全国范围内首屈一指的,这里俨然是一个“国中之国”。
抗战爆发后,中日两军在上海华界进行了两次大规模会战,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而租界内歌舞升平、纸醉金迷,仿佛与华界处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租界当局在抗战前期一直与日本侵略军保持着互不干涉的默契,直到太平洋战争开始后,日本与英美成为敌国,中立政策再也无法维持下去,上海租界又将迎来什么样的变化?
一、从设立到扩展
南宋咸淳三年(公元1267年),朝廷在松江府的上海浦西岸设镇,因而得名“上海镇”。后来升格为“上海县”,并一直沿用到1927年。
上海虽然扼守着长江流域入海的咽喉,却因为古代中国以内陆经济为主,使上海县的地位一直不高,与相邻县相比,各方面都不突出。这种局面随着《南京条约》的签订、洋人把势力伸入长江流域,而终于被打破,一个全新的上海即将崛起。
晚清签订的一系列不平等条约,使租界在中国遍地开花,总共有九座城市先后设有二十七块租界。其中又以上海租界的地位最为紧要。
一方面是由于上海本身处于长江入海口的优越位置,另一方面上海租界是在黄浦江边从头建起的一座新城,周围数十里内均是空闲的平地,清廷对其的制约因素甚小。
1843年11月,首任英国驻上海领事来到上海县,上海正式宣布开埠。1845年11月,《上海土地章程》告示于众,标志着上海租界成立。最早的英租界面积达到约830亩,约合0.5平方公里。9个多月后,英租界四界全部划定,扩展到1080亩。
1848年3月,三名外国传教士擅自到青浦县传教,引起洋华冲突,酿成“青浦教案”。英方趁机逼迫上海签订协议,将英租界面积增至2820亩。
同年,美国驻上海领事为了有一块独立于英租界的居住地,通过圣公会向上海道台提出要求,并获得口头同意,将今虹口区一带划为美商居留地。这是美租界的雏形,但没有划定四界。
1844年,中法签订《黄埔条约》后,法国人被允许在华居住和贸易。1848年,法国领事申请设立了上海法租界。法租界的位置介于上海县城与英租界之间,面积约为986亩。
清朝官府将荒芜的黄浦江滩租给洋人,原本目的是想让洋人远离华人居住区,并极力限制租界的规模。而洋人则打算以此为跳板开辟中国市场,自然需要更大面积的居住和经商场地。于是,洋人一直致力于用各种手段扩展租界。
太平军进攻上海期间,为了统一防卫和管理,三个租界出现过短暂的合并。危机解除后,英国提出将三个租界永久性的合并,美国方面同意,法国领事则坚持保持独立。于是英美租界在1863年合并为公共租界。
由于美租界一直没有划定界线,公共租界当局在此后的30年里不断向外拓展。至1899年5月8日,公共租界的面积增至33503亩,约合21平方公里。
法租界依靠越界筑路的手段,也在向外扩展实际控制区,再通过外交手段逼迫中国方面承认。到1914年,法租界的面积增加到15150亩,约9平方公里,上海租界至此基本扩展完成。
上海县城位于如今的南市区,距离最早的英租界有五、六里地远。租界的扩大,使原先各自独立的租界与上海县连成了一片,形成由南向北,上海县城—法租界—英租界—美租界的格局。上海县里越来越多的华人进入租界受雇于洋人。
既然名为“租”界,这片土地的所有权自然是属于中国方面。清朝官府采用“永租”的形式,将土地永久性租给洋人,收取一定租金,但不得以任何理由收回,洋人却有权将土地转租给任何人。
这样一来,洋人可以对土地任意支配,与拥有产权只有名义上的差别而已。正是由于清/民国政府的不断妥协退让,使上海租界的规模越来越大,权利越来越多,成为事实上的“国中之国”。
二、国中之国
上海租界建立在一片空白的河滩地上,一切都需要从头建起,英租界首先成立的行政部门便是一个负责道路和码头建设的委员会。
1853年初,太平天国战事波及苏南,大量华人难民涌入租界,使租界内的人口从数百激增至两万多,开始像一座真正的城市,原先的房屋、道路等建筑设施不敷使用。
为了应对这种局面,三国领事在1854年7月擅自修改《上海土地章程》,共同组织一个市政机关“工部局”,以及类似于市议会的董事会。法租界随后成立了类似的公董局及董事会。
工部局和公董局实质上都是正式的政府机构,可以向租界内的外侨和华人收取地税房捐、拥有相当于警察局的巡捕房,对工商、出版、娱乐等行业实行管理,所属部门多达十来个。
在工部局的管理下,上海租界的城市建设走在了全国的前列,中国第一套完整的下水管网、最早的电气化路灯等等,都出现在上海租界。不但上海县仿照租界的模式建设华界,连全国各大城市都或多或少受其影响。
更重要的是,领事裁判权使租界拥有独立的司法,通行的也是董事会制订的法律,完全脱离了中国司法的管辖。租界还成立自己的武装,即万国商团。
与殖民地相比,租界的主权在名义上仍然属于中国,但租界内几乎一切事务都由工部局与公董会及董事会作主,清/民国政府都无权干涉。不过,租界毕竟是“租”的,理论上将来会归还中国。
换一个角度来看,上海租界这套完全独立的自治管理机构,保证了租界未受到清末民初频繁战乱的影响。较为安定的社会环境、完善的市政建设、优良的港口条件,以及面向长江流域庞大市场,使上海租界即将呈现出不亚于伦敦、巴黎的繁荣景象,
三、离不开华人的繁荣
上海租界设立的前十年中,洋人和华人是迥然分开的,虽然租界当局并不禁止华人进入,却不允许华人建房或租房居住。1850年时,租界内常住居民仅有210位外国侨民。
1853年,太平天国战乱遍及长江下游诸省,只剩下上海一域未受波及。上海县城又爆发小刀会起义,来自各地的难民涌入租界并定居下来,使租界内的华人猛增到2万。租界当局和上海县衙都企图把难民赶回华界,却遭到洋商的反对。
有不少华人难民曾是富豪之家,他们在租界内买房、租房以及日常消费,都给洋商带来了不菲的利润,更使租界充满活力。可以说,上海租界的繁华正是由此而发端的。
1860年和1862年,太平军两次进至上海外围,一度使租界内的华人难民超过50万。战事结束后,难民数量大幅回落,但租界华人的增长趋势已经无法遏制。1890年,租界总人口达20万,其中外国侨民只有4000余人。
20世纪初,清廷退位、民国成立,上海租界的发展迎来一个更快速的时期,人口几乎每十年翻一番,土地房产价格猛增,尤其是抗战前十年更甚。一家美资公司的土地资产价值,在1922年为80余万,到1932年已超过2200万。
1936年抗战全面爆发前夕,上海租界内的华人超过170万,外国侨民不过7万。且这仅是在册人口,即缴纳租界税赋的人口,不包含流动人口。
除了人口外,经济发展更是突出。上海租界的进出口总额一直占到全国的一半以上。1936年,租界内工厂数量超5000家,也达到了全国半数。租界内有商店3.4万家,全上海超过7万家。
上海租界不但吸引了众多外商和银行的投资,还成为很多华商发展的首选之地。数十家中外银行,以及近乎同样多的、来自上海县及外地的钱庄,使租界内资本运营和资金存量规模,仅次于伦敦、巴黎、纽约,成为远东第一金融中心。
黄浦江边鳞次栉比的各国风情建筑、灯红酒绿的不夜城,这些世人熟悉的上海滩风情,其实都发生在租界内,尤其是公共租界。也正因为如此,上海才有了“东方巴黎”的美称。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上海县1843年的城厢面积近2平方公里,人口20万。清末时仍有约57万人口,1930年时却只剩下11万。大量人口迁入租界及周边地区,助推租界繁荣的同时,也使上海县城之外的繁荣程度远远超过了城内,县治的存在不再合乎时宜。
1927年,由于上海的地位日渐提升,国民政府升格为上海县(连同租界)为上海特别市,与南京、北平、重庆等几个特别市(类似于直辖市)并列,这是上海首次获得如此高的政治地位。次年初,租界被宣布为上海的特别区。1930年上海特别市又改名为上海市。
上海租界的繁华离不开华人的辛劳与华商的投资,但租界当局对华人的歧视和排斥贯穿着始终。华人不但享受不到与纳税成正比的待遇。连在工部局任职的华人巡捕,薪金、晋升等各方面都是最差的。
民国成立后,中国人民反帝反殖民意识的觉醒,使租界内华人为争取自身权利而展开了不懈的斗争。而租界作为半殖民地的象征,随着各国民族意识的觉醒,已经在国际上越来越少,中国的租界问题更让国人深感耻辱。
1919年的“五四运动”与1925年的“五卅惨案”,租界华人华商联合起来,两次通过请愿、罢市等方式,向租界当局展示自己的力量,迫使租界当局在1926年4月,同意工部局董事会增加3名华董。
1926年,国民政府发动北伐收复汉口后,汉口英租界当局与革命军为敌,制造“一·三惨案”,导致三十多名群众死伤。在全国人民强烈要求收回租界的呼声下,汉口、九江两地的英租界被迫交还给国民政府。
有鉴于此,上海租界出于缓和矛盾、维持租界生存的目的,将工部局董事会的华董增加到5名,占到11人总名额的近半数。此外,还取消了诸多公共设施对华人的限制,向华人开放更多领域。
四、中立的避难所
上海租界直接关系到列强在华利益,使得上海在乱世中没有遭受过大的破坏。但抗战是一场全面战争,上海租界避无可避,更是两次直面战争的第一线。
1932年的“一·二八”事变和1937年的淞沪会战,中日两军在上海市内华界展开激战。街道楼宇被炸成废墟,无辜百姓惨遭横死,更多人无家可归。而上海租界却在各方的默契下,成为战争中难得的避难所。
从“九·一八”事变到太平洋战争爆发,中国期望西方国家干预,制止日本侵略,日本则要求西方国家不插手“冲突”,上海租界当局秉承各自祖国的外交立场,保持着中立。事实上助长了日本人的侵略意图。
日本政府也严令日军不得与租界当局发生冲突。于是,上海租界在一定程度上变成了抗日力量和难民的庇护所。高峰时,租界内难民达到70万人。
两次上海战事期间,租界当局都没有完全切断租界与华界的联系,使得租界的华人民众能够给予中国军队大量的物资和精神支援。中国军队在危急情况下,也被允许以难民的身份进入租界,但不得携带武器。
不过,上海租界的中立政策有一个不小的缺口,那就是日本区的存在。20世纪初,由于日本政府对外拓殖和抢占中国市场的需要,大量日本移民涌入公共租界的虹口区一带。
日本侨民数量在1935年时超过了2万,公共租界当局将该地区划归日本领事馆管理,成为公共租界的日本区,外界经常将其称为“日租界”。
1932年的“一·二八”事变中,日本区是中日两军的主战场之一,因此也可以说,上海租界并没有置身战事之外。但租界当局认为日本区的战事与自己无关,以便于继续保持中立。
淞沪会战期间,日本政府要求上海租界当局镇压租界内的抗日力量,并不惜武力威慑。租界当局最终不得不妥协,答应了日本人的要求,禁止报刊进行抗日宣传和民众举行抗日集会,中立政策越来越多地只能维持在表面上。
五、两次“收回”租界
1941年12月7日,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本对英美等国宣战。英美的主要精力在于欧洲,根本没有做好与日本开战的准备,租界内的军力相对日军更是少得可怜。因此,租界没有经过抵抗便宣布投降,上海租界从这一刻开始,实质上失去了“自治”。
没过多久,日军将租界内的外侨关进集中营,并没收了他们包括租界房地产在内的所有财产。租界内的华人与华界一样,开始接受日本人的严苛统治。
随着中、美、英等国都加入了反法西斯同盟,中国抗战的表现得到了同盟国的肯定和支持。为了争取中国全力对抗日本法西斯,1942年10月,英美两国声明将放弃各项在华特权,并很快与中国政府签订条约,归还所有在华租界。
不过,此时的租界实际掌握在日军手中,真正拿回租界还要靠战场定胜负。英美两国的表态更多是出于法律层面,实质意义并不很大,但这也确定了租界及在华特权的寿终正寝。
作为应对,日本很快表示把上海租界归还给汪伪政府。1943年7月底,法租界和公共租界分别“交还”给了汪伪政府,成为上海特别市的第一区和第八区。国际社会当然对此不予承认。
抗战胜利后,国民政府接收整个上海市,并对原租界的行政区域进行重新划分,上海租界真正回归了中国。1946年,中国政府与法国临时政府签订条约,法国放弃所有在华特权,完成了法租界回归的法律程序。至此,“上海租界”终于成为历史名词。
作为特殊时期的产物,上海租界是西方面向中国、一扇极其生动的窗口,展示了一个真实的西方社会。可以说,中国城市近现代化改造的很多方面,都能折射出上海租界的影子。
除此之外,上海租界的特殊地位,给各类中国革命力量提供了一定的庇护。而东西方的各类思想和文化也通过这里进入中国,又促进了中国革命力量的发展。
租界的繁荣带动了整个上海的经济,使其成为长江流域的龙头。收回后,更放大了金融、工商、物流中心的作用,其经济规模一度占到全中国的六分之一。
直至今日,上海仍然是中国最大最繁华的城市,租界在对外交往和贸易中的角色被完整继承了下来。而以外滩、南京路为核心的闹市区,又是曾经的英租界。再加上街头俯仰可拾的异国风情建筑,这些都是租界留给上海无法抹去的痕迹。
历史资深爱好者
责任编辑|Thomas
伦敦政治经济学院毕业生|环球情报员主编
—(全文完)—
本文系 “网易新闻 • 网易号新人文浪潮计划”
签约账号「环球情报员」原创内容
未经授权,禁止随意转载
欢 迎 分 享 到 朋 友 圈
你可能错过
▼
上海是如何从小县城崛起为世界级城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