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虑、迷茫、重荷下的当代农村大学生

近日，某著名微信公众号的一篇文章刷爆了网络，也引起了读者的巨大争议。这篇文章主要讲述了一个非常优秀的农村大学毕业生，文中说他是2013年四川省某市高考理科状元，因为贫穷背负巨大的家庭生活工作负担，最终被噩运击倒，年仅25岁就得胃癌英年早逝的悲痛故事。故事的结局过于悲惨沉重，引起了官方和民间的广泛批判。批判的主要内容都是指责文章讲述的故事不真实，故意夸大其辞，贩卖焦虑，博人眼球。

这些批判的文章我都大体读了，他们主要抓住了文中的四点问题。

第一点是文章说故事的主人公高考考了693分，是市理科状元。但当年四川省，没有一个学生的考生是693分。

第二点是主人公2013年高考，高中看过《灵魂摆渡》，事实上《灵魂摆渡》2014年才上线。

第三点文章中提到主人公的同学毕业两年在阿里升到P7一事，阿里巴巴出面声明，我们经过严密核查之后，有理由相信此事为作者杜撰。

第四点是作者的一个小失误，文中说主人公在大学毕业典礼的照片，笑得一脸正气，像个在接受诺贝尔奖的数学家。了解诺贝尔奖的人都清楚，诺贝尔奖没有数学奖。

微信平台在巨大的舆论压力之下，选择删除了这篇文章，并对该公众号禁言六十天，对于一个粉丝过千万的公众号来说，这个惩罚应该是很严厉的。我呢还算幸运，在文章被删除前，通读了全文。

读完后，我实在觉得这些批判过于斤斤计较，过于较真。艺术来源于生活，高于生活。杨乐多同学（文章作者）的这篇文章并不是新闻报道，也不是纪实文学，只能说是一部很好的批判现实主义小说。我也认为这篇小说的很多情节确实有所夸大，比如也许现实中主人公只是一个全国重点大学的毕业生，可是作者为了吸引读者，故意把他写成某市理科高考状元，比如主人公确实英年早逝，但是作者为了丰富情节，故意添加了一些坎坷的遭遇，把主人公的下场说得更加悲惨，比如主人公的同学确实有几个事业小有所成，但是作者为了突出同学与主人公的巨大差距，特意夸大了同学们事业上的成功度。

这只能说这部小说的创作不够严谨，有瑕疵。不过小说为了博眼球，为了吸引读者，故意夸大一些故事内容也很正常，伟大的小说家都经常如此。例如鲁迅小说中的人物阿Q就是根据现实中的人物夸张出来的，现实中根本找不着像阿Q这样的“傻子”，我们也无法把小说中的人物与现实中的一一对应，但是我们能不说《阿Q正传》是一部非常成功、非常伟大的小说吗？

笔者认为小说的真正价值在于通过故事反映出深刻的社会现实，触动人们的心灵，引发人们的思考。我想全中国大多数人都承认杨乐多的这部小说反映的社会现象“当代农村大学生的生存困境”是无可争议的事实。

笔者来源于农村，关注笔者文章的读者应该知道，我写过多篇关于农村的文章，我对三农问题有很深的感触。虽然我不能算是一个农村大学生，但是我和很多农村大学生有过接触，当代农村大学生面临的各方面压力确实很大。古语云“知识改变命运”，但是今天知识真的未必能改变农村大学生的命运。

一方面大学教育的普及，广大农村学生也有机会念大学。但是我们也得承认，农村的教学资源要远远落后于城市，农村学生即使念了大学，大部分进入得都是二本、三本、专科等普通院校，考进知名大学的很少。在我老家大连市炮台镇申炉村，最近二十年村子里面培养出来几十个大学生，但仅有一个念了重点大学，是吉林大学，成为全村人的骄傲。据对清华、北大的调查，来自农村的学生仅占15%左右，而在90年代以前高达30%，农村生源比例下滑应该说是很厉害的。

大学教育普及的另一个结果就是大学生就业竞争非常激烈，普通院校出来的学生文凭在就业市场并没有多少竞争力。很多普通院校出来的学生能够找到体面、光鲜的工作，例如进入垄断国企、银行之类的，不是靠文凭，不是靠能力，而是靠拼爹。但是农村大学生可没有爹供他们拼，他们只有靠自己那一张含金量不足的文凭与那些著名大学出来的学生竞争，赢得概率非常低。所以大量农村学生虽然念了大学，但是工作大多数并不理想，工资也不高，并不比那些没念过大学的农民工高多少。七八年前著名的纪实文学作家梁鸿在她的作品“出梁庄记”中就观察到了这个现象，今天可谓越来越明显。很多农民对供孩子读书的热情已经没有十多年前那么高涨，已经开始感慨读书无用论。

再者说，农村培养出来的学生，即使非常优秀，真的成为山沟里走出来的凤凰男，他面临的家庭、生活压力也是非常大的，杨乐多讲述的故事虽然有所夸张，但是现象确实是真实存在的。农民的收入普遍比城里少很多，我老家炮台镇应该属于发达乡镇，当地远近闻名的富裕乡镇，但是年收入不足万元的困难户家庭也是比比皆是。很多家庭确实如文章中所言节衣缩食方能供养出一个大学生。在农村穿假阿迪并不丢人，在一些贫困乡镇，压根就没有卖真阿迪的，老农民花五十块钱买一件衣服都觉得十分奢侈。如此辛苦培养出来一个大学生，父母当然希望他毕业后能够赶紧挣钱，补贴家里，自己也算苦尽甘来。如果这个孩子工作后对家里照顾不够，别说父母不满意，在今天的农村依旧还是熟人社会，全村人都会对他有意见。

而对于这些刚毕业不久的大学生来说，即使是优秀的凤凰男，他们的工资也不会太高。在我们大连市，清华北大的毕业生也顶多给到一万多的薪水，至于别的重点大学，七八千一个月已经属于高工资，因为城市整体的工资水平在那摆着，也没有什么特别优质的企业，企业盈利水平有限，当然不愿意、也没有能力给员工提供诱人的薪水。但是大连的房价却一直节节高涨，目前均价已经超过一万五一平米，一套六七十平米、地角比较偏僻的房子都得需要100多万。

对于这些来自贫苦农村的优秀农村大学生而言，挣得工资不高，但是花钱的地方却十分多，既得补贴家里，又得生活，还得积攒买房子的首付，生活压力确实非常沉重。而对于他们而言，这仅是一个开始，更大的生活压力还在后面。大部分农民今天都没有养老保险，一个月只有微博的最低生活保障金，根本不够生活，父母的晚年需要子女来照顾。在未来结婚后，他们既要抚养小孩，还要赡养年迈的父母，面临的生活压力更大。所以经常听到一些现实的未婚女青年说：“农村的凤凰男即使在优秀，也不敢嫁，实在不敢托付未来。”也经常听到一些现实的未婚男青年家长们说：“农村出来的女孩长得再好也不要娶，家庭负担太重。”

文中的主人公只能说是广大农村大学生中最不幸的那一个，事业仅刚刚开始，就无情被惨痛的社会现实所击倒。虽然作者讲述的某些细节有所夸大，但作为一个来源于农村，关注农村的90后青年来说，我认为这样的事情在现实中应该确有发生，作者确实应该是根据现实中的故事写出来的这么一篇催人泪下的小说。

在我看来批判文章中那一点点不符合实际的错误显得非常小气与挑剔，与其在这里指责文章的错误，我们更应该关注的是文章描述背后真实而又残酷的社会现象，如何给予广大农村大学生更多关爱与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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