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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儿女》王成原型:我是战俘不是英雄

互联健谈 2020-11-11




“向我开炮!”《英雄儿女》中的“英雄人物”王成,手持爆破筒冲入美军之中同归于尽,其悲壮成为中国一代人的情结。



蒋庆泉与王成


如果不是因为亲戚偶然间看到的一个电视节目,或许永远都不会有人注意到这个生活在辽西偏僻村庄里的老人。


那是2004年的一天,蒋庆泉的儿子蒋立接到舅舅冯自元的电话。冯自元说,看到一个叫《电影传奇》的电视节目,里面的一位老嘉宾说《英雄儿女》中喊“向我开炮”的那个王成是有原型的,名叫蒋庆泉。


“我问你爹了,他说是媒体炒作呢。”冯自元在电话里焦急地问,“可电视里说蒋庆泉是23军的,你爹不就是23军的吗,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对于蒋立来说,《英雄儿女》并不陌生,这部战争影片曾影响了几代中国人。


蒋立不在父亲身边,他在葫芦岛市当小学老师。但他很早就知道,父亲参加过朝鲜战争,是一名老兵。父亲桌上常年备着《抗美援朝纪实》、《志愿军战事全纪录》、《三十九军在朝鲜》这些书籍,大多翻得已经掉角。然而对于当兵时的故事,蒋庆泉从不愿多谈,甚至不允许自己的子女过问。


在蒋立的记忆中,父亲唯一一次主动提起打仗的事,还是在40年前。那次,蒋庆泉从村里带回了一张泛黄的报纸,指着里面一篇描写志愿军攻打石岘洞北山的文章对儿子说:“这场仗爹打过。”



挂了舅舅的电话,蒋立当晚就赶回锦州,向父亲提出了这个疑问。


“喊了又怎么样,他们没有开炮啊!”蒋庆泉沉默许久,说出了这样一句让蒋立觉得“没头没尾”的话。随后,老汉开始浑身发抖,却再不发一言。


蒋立没有继续追问,但已确定父亲身上一定有着一段特别的经历。回家后,抱着试一试的心理,他将“蒋庆泉”三个字输入搜索引擎。


这个沉默的老汉在网上并非默默无闻。以寻找蒋庆泉为主题的文章竟然有好几篇,累计达数万字。


这些文章明确指出,23军步话机员蒋庆泉在石岘洞北山阵地上喊出了“向我开炮”。文章的作者是同一个人,一位叫洪炉的老作家,他曾是23军《战地报》的记者。


蒋立随后在一个论坛的转帖《呼唤“王成”:你在哪里?》下面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并留下了自己的电话和电子邮箱。


州长与小兵


2000年左右,洪炉在北京的家中接待了一位来自香港的朋友。聊天中,朋友无意间提到的一个故事却触动了老人多年来的一个心结。


朋友说,他认识美国内华达州前州长迈克·奥卡拉汉。这位州长是一位残疾人,只有一条腿。州长告诉他,残疾是在朝鲜战场上落下的。


奥卡拉汉回忆,1953年在三八线附近,他带领100多个美国士兵攻上了中国军队的阵地,发现只有一个小兵还活着,也没有武器。“按照战争的游戏规则”,奥卡拉汉让大家不要打死他。围拢到跟前时,他们却发现这个中国士兵拿着步话机在喊。美军不知道他在喊什么,结果喊着喊着,炮弹来了,这个中国兵和几乎全部美国兵被炸死在阵地上。


最终只有3个美国人幸存下来,奥卡拉汉就是其中一个。他曾经对中国人很愤恨,觉得对方不遵守战争规则,“我们不打死你,你却调来炮火把我们都打死”。


“这不就是《英雄儿女》的现实版吗?”朋友随口开起了玩笑。朋友没有发现,此时洪炉的双肩开始微微颤抖,他并不知道,这一幕画面已经在对面老人的心中演过无数次。


1953年4月的石岘洞北山战场,一场惨烈的攻坚战结束后,22岁的年轻记者洪炉听说志愿军中有一名叫做蒋庆泉的步话机员,在坚守阵地的过程中,面对几乎攻到面前的美军,曾在暗堡中向指挥所大声呼叫“向我的碉堡开炮”。


他很快找到了当时在指挥所与蒋庆泉直接通话的两名战士进行采访,并完成了一篇战地通讯。


然而就在部队准备为蒋庆泉报功,并向军内外宣传其英雄行为的时候,一个消息传来:


在与“联合国军”在板门店协议交换战俘时,我军被俘人员名单中出现了蒋庆泉的名字。


按照规定,凡被俘者不予宣传,洪炉的这篇通讯也被压下不能发表。


“整个步话机排都知道蒋庆泉的故事啊,大家觉得他可怜,被俘了就什么都没了。”洪炉一边说着,一边从抽屉里取出一本已泛黄的笔记本,翻到其中一页手稿。这页手稿写于1953年5月18日,题目是《顽强的声音——记步话机员蒋庆泉》。



洪炉说,过去的许多年里,每当翻到这份手稿,便会想起那位未曾谋面的“故人”。


1953年7月,在另一场战役中,通信连的步话机员于树昌同样喊出了“向我开炮”,并在战斗中牺牲。洪炉将两位战士的相近事迹融合在一起,写出了《向我开炮》一文。


后来,这篇报道被《英雄儿女》的编剧毛烽和导演武兆堤发现,又结合了英雄杨根思抱着炸药包与美军同归于尽的情节,塑造出了经典的人物形象王成。


在那次与朋友的交谈中,经过时间和地点上的核实,洪炉发现,美国州长口中“调来炮火”的小兵,竟然就是在蒋庆泉之后也喊出“向我开炮”的于树昌。


于树昌已经牺牲在战场上并成为战斗英雄,那个因被俘而被禁止宣传的蒋庆泉,如今身在何方呢?


寻找蒋庆泉


从1964年《英雄儿女》在全国放映开始,洪炉便试着寻找蒋庆泉。但23军在后来裁军中整编到了其他部队,并没保留这些战士的资料。



“为他抱不平,他是活着的‘王成’,却因为被俘而被剥夺了所有的东西。”洪炉这样解释自己寻找蒋庆泉的动机。


2000年4月,在那篇《呼唤“王成”:你在哪里?》中,他首次提到了曾在指挥所与蒋庆泉直接通话的谷德泰和陆洪坤两人的名字,并希望找到两位老兵,还原那段被湮没的历史记忆。


但近10年过去,蒋庆泉仍音讯全无。洪炉几乎要放弃了。


而此时的蒋庆泉,每天刚蒙蒙亮,就从住了20年的老房子里推出一辆满是铁锈的“倒骑驴儿”式三轮车,将几百双老伴儿缝制的鞋垫一点点塞进几个黄色的纸箱。


“我是战俘不是英雄”,一直是压在蒋庆泉心头的罪结。为了谋生,年近9旬的蒋庆泉,天天上街卖鞋垫……


为挣钱补贴家用,一周三天的集市,蒋庆泉一天也不敢落下。1块钱一双的鞋垫,卖几十双的时候有,卖一两双的时候也有。



在《呼唤“王成”:你在哪里?》这篇网帖留言后,整整4年,蒋立没有收到任何回馈。


直到2008年9月,蒋立接到了一个来自江苏的长途电话。电话是陆洪坤打来的。


陆洪坤找到蒋立的电话十分偶然。


在朝鲜战场上,蒋庆泉和陆洪坤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两人都是通信连的步话机员。这个连是23军67师直属通信连,只有在战斗中,步话机员们才被分派到参战的营、连甚至排级单位,他们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呼叫、指挥炮兵进行定点轰击。


陆洪坤的位置在201团指挥所,与前线的蒋庆泉通话。他亲耳听到了步话机中蒋庆泉嘶哑的喊叫:“向我的碉堡开炮。”


当时正值暑假,陆洪坤的孙女在家中上网。老爷子突发奇想,让孙女在网上搜搜爷爷的名字,无意间发现了《呼唤“王成”:你在哪里?》这篇帖子和蒋立的电话。


洪炉的文章是2000年的时候发表在《解放军报》、《北京晚报》等媒体上的,后来被网络论坛转载。八年过去,早已湮没在浩如烟海的网络信息中。但“陆洪坤”三个字还是被搜索到了,而且非常巧合的是,4年前,蒋立恰恰在这个页面上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


多年来,陆洪坤同样没有忘记那个当年同住一间屋的老战友。


通过蒋立,陆洪坤获得了蒋庆泉家的电话。电话打去,当听到老战友的声音时,他脱口而出的第一句话是:“向你开炮的人找你来了!”


蒋立当时也在锦州家中,据他回忆,他俩交谈时间并不长,父亲几乎是大喊一样地和老战友叙旧。放下电话后,蒋庆泉“激动得浑身发抖”。


这个20多年没出过远门的老人当即决定,让蒋立陪同自己下江南,去看老战友。


蒋庆泉忆当年


父子俩坐了20多个小时的硬座火车赶到宜兴。在陆家,蒋立终于听到父亲蒋庆泉亲口讲出了那段在心中深埋了50多年的历史。

那是1953年的朝鲜战场,在狭窄的三八线两侧,密集部署着双方200多万大军。每一块阵地都被反复争夺,“人肉堆成山”,战士们没有时间修筑工事,就把尸体堆成坎,趴在上面打仗、进食、喝水。


4月18日,蒋庆泉所在的23军67师201团5连接到命令攻占石岘洞北山,然后“扼守阵地,组织炮火大量杀伤反击之敌”。


出发前,连长便开始指定若他死后谁来指挥。攻山成功后,165人组成的加强连,已经只剩下十几名战士,连长阵亡,排长阵亡,班长阵亡。


“就看着战友扑通扑通地倒下去,一个接一个。”蒋庆泉说,他亲眼看见一个拦着他不让他出碉堡的战士,头被打碎了,胸口也喷着血。


美军则越来越近。


陆洪坤至今仍记得当年步话机中蒋庆泉的嘶吼声,“最后他不喊暗语了,就喊向我碉堡顶上开炮。我问他那你怎么办,他说你别废话,向我开炮,向我开炮!”


然而蒋庆泉并未等到他要的炮火,却被美军的弹片轰中了后背的步话机。后来他得知,我方炮兵在那个当口的弹药供给出现了问题。


蒋庆泉和《英雄儿女》中王成的扮演者刘世龙(左)


负伤的他在地上爬,想找枪自杀。他看到另一名战士也在爬着找枪。蒋庆泉回忆,当时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不能当俘虏”。后来,一枚瓦斯弹打入碉堡,他晕了过去。


蒋庆泉睁开双眼的时候,正躺在一辆卡车里——被俘,改变了他一生的命运。

被俘回国后被审查


朝鲜战争结束后,6000多名志愿军归国战俘被送到辽宁昌图的归来人员管理处。


根据曾任193师政委、参与志愿军战俘回归事宜的贺明少将了解,6064名归来人员中700人被开除军籍,4600多人只承认被俘前军籍。2900多名共产党员中只有120多人保留党籍,但也分别给予了各种党内处分。


但是,无论是联合国军司令李奇微还是国内的宣传材料,都曾记载他们在战俘营升五星红旗、以血肉之躯与坦克机枪对抗的事情。


绝大部分人在审查的压力下,违心地上纲上线、承认“右倾保命”、“丧失气节”等情节。1954年4月,除部分营以上干部转业外,大部分连排干部和全部战士一律复员回家。


根据蒋庆泉的档案,他所在的部队——23军67师政治部为他提供了足够的支持,使他只受到党内警告处分,幸运地保留了党籍和军籍。


回乡后,蒋庆泉取妻生子,本本分分地务农,亲人和乡邻都只认为,他是个普通的退伍兵,没有任何人知道,他内心波兰汹涌的隐秘历史。1965年电影《英雄儿女》上映,蒋庆泉一下子就在银幕上的王成身上,认出了当年的自己。


“WG”中,蒋庆泉的档案被造反派翻出后,他又一次受到冲击。


1981年12月的一天,民政局和组织部来了两个同志,宣布取消他的党内处分。


那一天,在朝鲜战场上一滴眼泪都没流过的蒋庆泉,大哭了一场。


从那一年开始,民政部门每个月都会给蒋庆泉发放一定额度的补贴,一开始是4元钱,如今,蒋庆泉每月可得老兵补贴800多元,每年还有1000多元的医疗费。


蒋庆泉现在和二儿子住在一起。这个东北乡村的普通农户家里,只有一台电视。二儿子看起来有些木讷,通过土地微薄的收入与大哥一起负担年迈的父亲和母亲。


大儿子蒋立是葫芦岛一所小学的教务人员,妻子是中学的老师,家里有个正上学的儿子。他们像普通城市居民一样有自己的生活和压力。几乎每周他都会坐长途车回去看蒋庆泉。


1964年12月,我们小分队在滇西北找矿。小分队一共8人,其中4名警战士每人配备一支冲锋枪。一天,出发前,一位纳西族老乡搭我们的车去维西。那天路上积雪很大,雪下的路面坑洼不平,车子行驶一段就会被雪坞住。我们不得不经常下来推车。就在我们又一次下车推车的时候,一群褐黄色的东西慢慢向我们靠近。我们正惊疑、猜测时,纳西族老乡急喊:“快、快赶紧上车,是一群狼。”司机小王赶紧发动车,加大油门……但是很不幸,车轮只是在原地空转,根本无法前进。这时狼群已靠近汽车……大家看得清清楚楚——8只狼,个个都象小牛犊似的,肚子吊得老高。战士小吴抄起冲锋枪,纳西族老乡一手夺下小吴的抢。比较沉着地高声道:“不能开枪,枪一响,它们或钻到车底下或钻进树林,狼群会把车胎咬坏,把我们围起来,然后狼会嚎叫召集来更多的狼和我们拼命。”他接着说:“狼饿疯了,它们是在找吃的,车上可有吃的?”我们几乎同声回答:“有。”“那就扔下去给它们吃。”老乡像是下达命令。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当时脑子里一片空白,除了紧张,大脑似乎已经不会思考问题。听老乡这样说,我们毫不犹豫,七手八脚把从丽江买的腊肉、火腿还有十分珍贵的鹿子干巴往下丢了一部分。狼群眼都红了,兴奋地大吼着扑向食物,大口的撕咬吞咽着,刚丢下去的东西一眨眼就被吃光了。老乡继续命令道:“再丢下去一些!”第二批大约50斤肉品又飞出了后车门,也就一袋烟的工夫,又被8只狼分食的干干净净。吃完后8只狼整齐地坐下,盯着后车门。这时,我们几人各个屏气息声,紧张的手心里都是冷汗,甚至能够清晰的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我们不知道能有什么办法令我们从狼群中突围出去。看到这样的情形,老乡又发话道:“还有吗?一点不留地丢下,想保命就别心疼这些东西了!”此时,除了紧张、害怕还有羞愤……!作为战士,我们是有责任保护好这些物资的,哪怕牺牲自己。但是现实情况是我们的车被坞到雪地里出不来,只能被困在车里。我们的子弹是极有限的,一旦有狼群被召唤来,我们会更加束手无策。我们几人相互看了一眼,迟疑片刻,谁也没有说什么,忍痛将车上所有的肉品,还有十几包饼干全都甩下车去!8只狼又是一顿大嚼。吃完了肉,它们还试探性的嗅了嗅那十几包饼干,但没有吃。这时我清楚地看到狼的肚子已经滚圆,先前暴戾凶恶的目光变得温顺。其中一只狼围着汽车转了两圈,其余7只狼没动。片刻,那只狼带着狼群朝树林钻去......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不一会儿,8只狼钻出松林,嘴里叼着树枝,分别放到汽车两个后轮下面。我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些狼的意思是想用树枝帮我们垫起轮胎,让我们的车开出雪窝。我激动地大笑起来……哈……哈……刚笑了两声,另外一个战士忙用手捂住了我的嘴,他怕这突兀的笑声惊毛了狼。接着,8只狼一齐钻到车底,但见汽车两侧积雪飞扬。我眼里滚动着泪花,大呼小王:“狼帮我们扒雪呢,赶快发动车,”车启动了,但是没走两步,又打滑了。狼再次重复刚才的动作:“先往车轮下垫树枝,然后扒雪……”。就这样,每重复一次,汽车就前进一段,大约重复了十来次。最后一次,汽车顺利地向前行了一里多地,接近了山顶。再向前就是下坡路了。这时,8只狼在车后一字排开坐着,其中一只比其他7只狼稍稍向前。老乡说:“靠前面的那只是头狼,主意都是他出的。”我们激动极了,一起给狼鼓掌,并用力地向它们挥手致意。但是这8只可爱的狼对我们的举动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定定地望了望我们,然后,头狼在前,其余随后,缓缓朝山上走去,消失在松林中......看完不忍思考:连凶猛的狼都懂得报恩,我们是否应该反思自身?自诩为“万物灵长”的人类,我们是不是应当让这个世界充满爱?



蒋庆泉被当成招商“招牌”


自从“英雄王成”真人现身后,蒋庆泉一下子成为舆论的焦点,各地电视台纷纷请他登台亮相;锦州地方政府也利用他做招商引资的“活招牌”,未进大岭村即见路边及天桥上有巨幅广告,上书“战斗英雄在大岭 向我开炮第一人”。


但“志愿军英雄”的美名并没有给蒋庆泉带来任何实惠,尽管地方政府打着他的旗号大作宣传,也从没给过他任何好处,相反对他到外边诉说过去几十年的遭遇还指责有加。




面对采访者,蒋庆泉仍纠结于自己曾经的俘虏身份。“我也不承认自己是王成。我就说,我虽不是英雄,但也不是狗熊;我曾是俘虏,但我绝不是叛徒。”


每逢集市,蒋庆泉依然会和老伴去离家二里地的集市卖鞋垫。出发前,蒋庆泉要将几百双鞋垫搬到家中那辆已生锈的三轮车上,用麻绳捆好,然后招呼老伴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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