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舔我的屌吧！”

1986年的滑联美国站，我看见了你。

倚在化妆间后面的墙上，穿极丑的紫色比赛服，指间还夹着烟屁股。

然后，你狠吸了一口，往地上一丢，用冰刀踩了两下，掐灭以后，昂首走上了台。

©️[我，花样女王]，哈丁踩烟头

你叫坦雅·哈丁，是女子花样滑冰史上第二位(第一位是伊藤绿)、美国首位完成三周半跳的运动员。

©️饰演者玛格特·罗比和哈丁本人

这年你16岁，惊艳世界，却屡屡拿不到高分。

于是，你踩着冰刀滑到评委席，问，我怎样才能得到公平对待？

对方上下扫了你一眼，话说得意味深长：我们也根据造型效果打分。

然后你说，“舔我的屌吧！”

世界一片哗然。

©️[我，花样女王]，哈丁公然爆粗口

你粗鲁，和你的红脖子出身有关。评委要的造型效果，和花滑界的潜规则有关。

前者，让全世界都认为你是个坏女孩。后者，造就了一场以你为主角的“反美国梦”。

[阿甘正传]里，那个智商只有75的“傻子”，凭善良、真诚和执着，取得了自己的成功。

©️[阿甘正传]，美国梦正面教材

[当幸福来敲门]中，那个一文不名的投资专家，历尽艰辛，奋发向上，最终成为股市交易员。

©️[当幸福来敲门]，努力奋斗的范本

这就是美国梦。

只要经过不懈的努力，就能获得美好的生活。

而你经过不懈的努力，最终走向了失败。

电影开场，记者问你，觉得大家对你的印象是什么？

你盘着一条腿，吸了口烟说，觉得我是个真实的人吧，我从没因为我是Red Neck而对谁低三下四。

©️[我，花样女王]，红脖子出身

这里的“Red Neck”，字幕翻译成了“出身不好”，其实是“红脖子”。

19世纪末，它还是个褒义词。

那时，美国南方的农民终日低头耕作，脖子被晒得通红，遂得名。

他们极端保守，崇尚自我奋斗，放在今天，和“劳动人民最光荣”一个意思，充满理想色彩。

©️红脖子白人

但自20世纪70年代的嬉皮士运动开始，“红脖子”就渐渐有了贬义。

侮辱性词汇，专指美国南部州固执己见、粗野无礼、受教育程度低下的种族主义保守派。

如今，它的含义更加直白：

美国精英阶级对从事底层劳动的白人的蔑称。

电影里，你对母亲说，你在学校被人叫做“白人垃圾”。然后，母亲教你在那人的牛奶里吐唾沫。

©️[我，花样女王]，下等人的小伎俩

你去滑冰，做了个三周半跳。母亲说，平庸透顶，我他妈可没功夫跟你在这耗着。

©️[我，花样女王]，母亲的粗口

你不得不承认，哈丁，这样的地方，这样的母亲，的的确确就是你的原生家庭。

一个下等、低端的红脖子家庭。

就像[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自小缺乏父爱的松子几乎本能地讨好着遇到过的每一个男人。

©️[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缺少父爱的松子

还有[伊甸湖]，粗鄙凶恶、暴力至上的父母养出胡作非为、视人命如草芥的儿子。

©️[伊甸湖]，有暴力倾向的原生家庭

当然，你没这么严重，哈丁。

原生家庭对你的影响，不过是暴力倾向、审美能力低下、脏话不离口。

©️[我，花样女王]，“糙女”哈丁

1986年啊，你怎么说得出“舔我的屌”这种话？

那个年代，爱荷华州发生一场空难，死亡将至，驾驶员在通话记录本上写道：

我们得丢掉这个(删掉二字)养的了。

即使濒临死亡，“狗娘”二字仍不敢写出来，对脏话的畏缩之态跃然纸上。

而你，一句话里恨不能用10个fuck。

©️[我，花样女王]，“糙女”哈丁

你以为，会跳三周半，评委就会对你这样的出身和教养忽略不计？

我真想笑话你，哈丁。

那天，在你踩灭烟屁股之前，镜头一一掠过了其他女选手。

化妆间里，她们穿各式的比赛服，头发高高束起，露出精巧如瓷器的五官。

我随便一俯首，就能看见一张眉目如画的小脸。

©️[我，花样女王]，化妆间的长镜头

直到镜头转向你。

没错，哈丁，你是美国女子花滑史上首个完成三周半跳的人。

阿克塞尔跳(Axel Jump)，花样滑冰运动六种跳跃的一种，缩写为“A”。

相应跳跃缩写为1A(一周半跳)、2A(两周半跳)、3A(三周半跳)，依此类推。

©️三周半跳示意图

从80年代的伊藤绿，到最近的纪平梨花，能跳三周半的女单选手一直都是个位数。

太难了。

空中逆时针旋转三圈半，落地要稳。

连解说员都说，其他人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

©️[我，花样女王]，三周半难度之大

但你总能成功。

©️[我，花样女王]，哈丁的三周半跳

你一定在想，为什么评委不喜欢你。

该怎么说呢，哈丁，这世上充满了潜规则，而花滑运动把潜规则发挥到了极致。

首先，因为费用高昂，花滑选手多数出自家境殷实的中产。

在中国，从6岁开始训练，要达到高等水准，需要10年。

教练一堂课700，每年冰鞋、冰刀5000-8000，一年20万，10年200万，但不包括集训和比赛。

©️中国花滑女选手关颖珊

抛开这些不谈，你肯定看见了，你身边每一个花滑女孩，都有一件毛皮外衣。

为什么？教练说——

因为这不仅仅是滑冰，评委希望花滑选手……看起来完美。

一旁的母亲小声咕哝：是要看起来有钱。

©️[我，花样女王]，母亲一针见血

[飞鹰艾迪]里的艾迪，是跳台滑雪运动员。

但由于缺乏经费，他训练时不得不借用别人的滑雪器材，要穿六双袜子才能合脚。

©️[飞鹰艾迪]，被泼冷水

就像你，哈丁，自己缝制比赛服，需由父亲到林中打猎，才能做出一件毛皮外衣。

你不适合这个圈子。

在这里，你只是个出身微贱的坏女孩。

所以，当裁判说你整体效果不好时，你毫不客气地反驳——

©️[我，花样女王]，哈丁怒怼裁判

其次，知道为什么镜头要一一掠过别的选手，再拍你吗？

为了显示出你们之间的差别。

花滑运动，一项以美感为主的艺术运动。

有纯粹主观的艺术表现力分，选手的相貌和身材是无可避免的主观考虑因素。

别人可爱甜美，千娇百媚。你粗枝大叶，虎背熊腰，甚至不算美貌。

©️乖巧萝莉型的利平斯基和哈丁本人身型对比

看看[冰上奇缘]系列，从莫伊拉·凯利到弗兰西娅·莱莎，妩媚的、微醺的，哪一张面孔不是精彩纷呈？

©️[冰上奇缘]，莫伊拉·凯利

而[冰雪公主]，直接在片名上用了“公主”这个称谓。

片中，花滑赛场是镁光灯闪烁的冰上舞台。女主干净得几乎出尘的脸，可不就是一位赏心悦目的公主？

©️[冰雪公主]，女人中的女人

电影之外，面子工程更是重中之重。

©️纪平梨花是萝莉造型

©️金妍儿是熟女造型

仿佛这根本不是花滑赛场，而是光怪陆离的秀场。

秀场之上，选手A说，她出身精英阶层。选手B说，她服装造价千万。

而你，哈丁，你上来跳了个三周半，娴熟到几乎信手拈来，喘着粗气说，我？我只是想滑冰。

©️[我，花样女王]，无数个成功的三周半跳

你哪有说这种话的资格？

没钱没势没脸蛋，花滑界三条死罪，你无一幸免。

所以我说，你的人生，就是一场“反美国梦”。

红脖子出身、抽烟、爆粗，不谙花滑的潜规则、买不起昂贵的比赛服。

最终，你因一桩并不知情的暴力事件，被判处终身禁赛。

©️[我，花样女王]，听证会上，哈丁哀求

你是坏女孩。

当坏女孩有了丑闻，世人迫不及待，群起而攻之，心中大快：总算把你赶出这个圈子。

你也不甘心。

评委说你不够资格代表美国，你就追人家到地下车库。

待对方将车窗摇下，你却嗫嚅半晌，哽咽着问，为什么就不能只和滑冰有关呢？

©️[我，花样女王]，评委道出事实真相

1974年，你4岁，被母亲毫不留情地丢进滑冰场。

1994年，你24岁，因终身禁赛的处分，被迫放弃花样滑冰。

你不懈努力了整整20年，然后，和“失败”划上等号。

©️坦雅·哈丁本人的比赛录像

[热带惊雷]里片场制度的荒谬，[美国X档案]里的种族歧视，[半个尼尔森]里底层社会求学的艰困。

这些美国梦糖衣之下，布满灰尘的真实现状，都是“反美国梦”。

哪有什么真相，人们愿意相信的，才是真相。

哪有什么公平，不公们虚构出来的，才是公平。

©️[美国X档案]，种族之间的不公

最终，你迫于生计，转往女子拳击、职业摔角运动。

你挨了一拳又一拳，化成没人样的一滩烂泥，依然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

真好，你没变。

倒地之后，你的脸贴在拳台上，然后，狠狠呸了一口血。

©️[我，花样女王]，最后一个镜头

就像多年前，你用冰刀掐灭了烟头，对着评委大骂：舔我的屌吧！

这话脏到耳不忍闻，却值得所有人站好立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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