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父亲为救患绝症儿女，24年研发两款救命药，意外挽救数万人

文/赵康 凤凰网《CC情报局》特约撰稿员

核心提要：

1. 今年9月，治疗罕见病庞贝病的一款新救命药获批上市。庞贝病是一种罕见基因疾病，在全球范围内，它的发生率只有0.0025%。目前，全世界仅两款治疗庞贝病的新药，都出自一位父亲之手，名叫约翰·克劳利。 

2. 克劳利本来是一窍不通的医学门外汉。为延续两位患庞贝病儿女的生命，他决心辞职，转而研究庞贝病的疗法，5年内成功让儿女接受治疗。他女儿在20岁那年，受时任美国总统特朗普的邀请，参加国会两院联席会议，被特朗普称赞“创造奇迹”。这一故事被普利策奖得主出版成书、写入哈佛商学院案例，还被好莱坞改编为电影《良医妙药》，感动了许多人。 

3. 在救治儿女后，克劳利的传奇仍在继续。在他的努力与推动下，其主导的第二款治疗庞贝氏症的药物再次获批上市。他正在为更多的罕见病患者寻找治疗方法、延续生命。

这位父亲为抢救一对患罕见绝症儿女，24年推动研发救命药物，主导研发出两款罕见病庞贝氏症药物

如果你有三个孩子，一个孩子患有自闭症，二女儿与小儿子患有罕见病庞贝氏症，并且仅有数年的生命，你如何选择？

1998年，女儿梅根·克劳利15个月大时，被诊断出患有一种罕见的肌肉萎缩症：庞贝氏症。她的弟弟帕特里克当时出生仅7天，四个月后也被诊断出患有这种疾病。

医生告诉他们的父亲约翰·克劳利（John Crowley），女儿梅根和帕特里克预计都会在生命的最初几年内死亡，甚至不可能活过3岁。他们可能会死于肌肉萎缩造成的窒息。这种罕见病没有任何一款成熟的药物可用，患者的命运就是等待死亡。 

从得知自己的孩子被医生判处“死刑”，并且可能活不过3岁时，克劳利开始拼尽全力与死神赛跑。他决定辞去工作，将寻找这一双儿女的治疗方法作为自己一生的工作。在一种几乎不可能的情况下，他牢牢地抓住了一个微不可见的机会，将自己家庭的未来和命运，全部都押在了这上面，就为了能够找到他的小孩们所得的可怕的疾病的治愈方法。

两年后，这位对医学一窍不通的门外汉与研究酶替代疗法的糖生物学家William Canfield创办了一家小型生物技术公司，推动了针对该罕见疾病的首个疗法的问世。而这款为全球庞贝病带来生存希望的疗法，就是Myozyme（中文名：美而赞）。

其后，这位父亲用了20多年时间，筹集数亿美元，成立数个公司，发动数千人，研制最新的庞贝氏症药物，最终研发了目前仅有的两款庞贝氏症的新药。    

2023年10月，美国FDA批准克劳利的公司研制的Pombiliti（cipaglucosidase alfa）+ Opfolda（miglustat）65 mg胶囊上市，治疗晚发型庞贝病患者，这些患者体重超过40公斤并且接受现有酶替代疗法（ERT）之后病情没有改善。这是首款针对这些患者的双成分疗法。它也是首款获得FDA突破性疗法认定治疗庞贝病的疗法。

他的两个孩子，也是这两款药物的受益者。

12月6日，这位父亲被任命为生物技术创新组织（Biotechnology Innovation Organization，BIO）CEO，他的使命是为更多的病人争取更多的权力与活着的机会。在接受访问时，这位一生中都在为自己的孩子寻求救命药物的父亲说，我最近获得了一个新头衔，祖父。患有自闭症的长子结婚并生下了一个女婴。女儿梅根和帕特里克现在分别是26岁和24岁。梅根有了新工作，担任新泽西许愿基金会的任务整合助理主任。

他们至今仍在与庞贝病作斗争。在他们确诊26年后，他们仍然在呼吸、打斗和开玩笑。他们的幸存在很多方面都是对他们的父亲的致敬。

这位传奇式的父亲拯救了自己的孩子，并且把它当成了自己的事业。

他活着，就是为了自己的儿女，得到救助。他说：我活着，自己的孩子也会活着。约翰·克劳利的故事，是由著名好莱坞演员哈里森·福特主演的电影《良医妙药》的灵感来源。这部电影曾经感动了美国，也感动了世界。    

Seize the time!（抓紧时间）

这似乎看起来很像一个悲剧。

女儿梅根出生的第一年，她完全正常。大约9个月大时，她在婴儿床上爬起来，试图迈出她的第一步。然后跌倒了，并且再也没有站起来。

31岁的约翰·克劳利和妻子艾琳并没有照顾女婴的经验，但他们知道自己的女儿出了问题。1998年，儿科医生把他们转介给神经科医生。经过多次血液检查和活检，医生诊断梅根患有庞贝氏病。

庞贝氏症（Pompe Disease）也称为Ⅱ型糖原贮积症，是一种由于缺乏酸性α—葡糖苷酶所引起的罕见常染色体隐性遗传疾病，分婴儿早发型和晚发型。婴儿型疾病发展迅速，约有92％的患儿在1岁前夭折，晚发型一般发病于1岁以后，发病进程较早，患者最终会失去行走能力，死于呼吸衰竭。

约翰·克劳利回忆说：“无法设想在一天的时间里，你会经历震惊、悲伤、否认、愤怒和沮丧。在那次会诊后，医生告诉我们，梅根活不到 2 岁，确诊时她只有15个月大。”医生告诉他，关于庞贝氏症的临床研究以及新药很少或者几乎没有。

但不幸并不会独来独往。

他们的第二个儿子帕特里克，在三个月大时被诊断出来与姐姐相同的罕见绝症。梅根和帕特里克的健康状况迅速恶化。他们无法自行坐起、进食、行走或呼吸。

作为一种罕见基因疾病，庞贝氏症是常染色体上的隐性遗传症，在全球范围内，它的发生率只有0.0025%。

很不幸，约翰·克劳利与妻子被查出都是隐性基因的携带者。    

梅根确诊六个月后，她患上了肺炎，不得不在医院使用呼吸机。她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三天内停止了三次呼吸。

“在重症监护室的那六个星期我们永远不会忘记，但她坚持了下来，”克劳利说， “我意识到她眼中的求生的光——她不想放弃——我们当时就知道，如果她不放弃，那么我们也不会放弃。”

由于心肺功能衰竭，没有治疗这种疾病的方法。医生建议约翰·克劳利把孩子带回家，好好享受和一对儿女最后的相处时间。

约翰·克劳利完全无法接受这个严酷的事实：庞贝氏症无法治愈，孩子们将在他眼前死去。

他回忆说：“我记得那个寒冷、黑暗、下雨的日子，当时我们住在旧金山湾区。我们抱着两个孩子，坐了很长的车回到家。生活再次发生了变化，瞬间发生了变化。一路上我们仿佛行走了一生中所有的路程，经历了人间所有的悲伤。所有的决定其实就在那天晚上已经做出了。我们首先下定决心要尽一切努力，了解这种我们从未听说过的疾病。找到所有可能记载这种疾病的书与研究文章。最重要的是，找到可以治疗这种绝症的药物与医生。”

但留给他们的时间非常有限，女儿生命的倒计时就是他寻找救命药的剩余时间。这时克劳利意外地在一本医学杂志上发现了一位新泽西的科学家的研究论文，他提出了一种治疗这种疾病的新理论。虽然这只还是一种假设，但对克劳利来说，他看到的是两个孩子的希望。这位研究者提出了初步治疗方案。

这个方案认为，庞贝氏症的直接原因是基因缺陷导致体内缺乏“酸性α-葡萄糖苷酶”，项目研究的重点正是如何在实验室环境中生成这种酶，通过技术手段注入患者体内，达到“缺啥补啥”的目的。    

可要把理论变成药品，并在临床上试验使用，及最终得到FDA的批准，一般都需要数年甚至十几年时间。可克劳利的孩子没有时间等待，克劳利必须与时间赛跑！面对孩子们日益恶化的健康状况，他辞去了自己在旧金山从事企业咨询管理的工作，一家人搬到了普林斯顿，以便靠近专门治疗该疾病的医生。

▎电影《良医妙药》剧照

在当时，这种治疗方案并没有成型，没人知道未来会如何，但对克劳利一家来说，这是唯一的希望。

克劳利在百时美施贵宝找到了一份工作，全身心地投入到新领域的研究中。他用自己的积蓄成立了针对庞贝氏症的基金会，同时与非营利组织合作，运用自己工作多年累积的商业经验，为庞贝氏症的研究筹集资金。

克劳利是一个冷静的父亲与商人。他认为新药物只有通过商业的运营，才会快速得到进展。为加快研发进度，克劳利发现欧洲以及杜克大学、佛罗里达大学和俄克拉荷马大学都有研究人员在研究庞贝氏症，但都自我封闭，彼此没有交流。

他通过基金会，整合了这些分散在各处的研究项目，打通了庞贝氏症的公共研究进度。

2000年，在一位科学家朋友的帮助下，约翰辞去施贵宝的工作，创办了一家小型生物技术公司，希望找到治疗庞贝氏症的方法。

但事情并不如他所愿，一年之后，公司的运营因资金耗尽面临关闭。    

克劳利决定放手一搏，卖掉公司。2001年，他的公司被当时世界第三大生物科技公司Genzyme（健赞，2011年被赛诺菲）收购，他的赌注赢来了转机，成为这家公司高级副总裁的克劳利从当年9月到 2002年12月负责 Genzyme的全球庞贝氏病项目，这是该公司历史上最大的研发工作。

研究很快获得了重大突破，但克劳利遇到了一个重大困难，因他目前的职业，涉及利益冲突，他无法第一时间为自己的孩子，输注这种自己主导研发的救命药。

▎电影《良医妙药》剧照

为一双儿女能够参加新药的临床试验，他选择第二次辞职！

作为一名主导这一药物的公司副总裁，克劳利竭尽全力试图让梅根和帕特里克，第一时间参加这款款药物的临床试验。这也是他的初衷。然而，当第一次试验在费城儿童医院进行时，医院表示这有利益冲突。克劳利作为制药公司的代表参与其中，导致他的孩子无法参加试验。这与FDA法规以及收购约翰的初创公司Genzyme的公司的内部规定有关。为防止利益冲突，这家公司规定研究的首批测试只针对员工之外的婴儿患者开放，克劳利的孩子已经在痛苦中度过了4年，但却不能参加新药的临床试验。

这真是令人沮丧。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克劳利为帮助孩子们而付出的所有努力，却成为了障碍。

妻子对克劳利说：“你就不能把这些药物，偷偷带回家吗？”

克劳利说：“我显然无法做到这一点，虽然我有钥匙。”

怎么办？

克劳利决定辞去Genzyme的高级副总裁的职务，最终拿到了参与临床试验的最后宝贵名额。

2003年1月，梅根和帕特里克接受了酶替代疗法，每隔一周就会通过胸部的端口接受酶替代疗法的输注，这种药物的名称为Myozyme（中文名：美尔赞）。    

这种酶的设计目的是替代庞贝氏症患者体内缺失或有缺陷的酶，并尽可能地恢复肌肉功能。

克劳利与妻子在医院按下了第一次输注药物的按钮，看着药物缓慢地流进两个孩子的体内，夫妻俩相拥流泪。

在接受治疗的第一年里，梅根和帕特里克由于疾病的进展而变大的心脏，恢复到了正常大小。她现在可以坐起来、举手、微笑，甚至梦想未来成为一名老师、舞蹈家，甚至护士。

克劳利搂住自己的女儿，给了她一个拥抱和一个吻。克劳利说：“你知道吗，梅根，现在你要长大成为一个老太太了。”

梅根低声说：“谢谢你。爸爸。”

2006年，这款由于梅根而诞生的新药获得了美国FDA的批准。这也是全世界首款获批的庞贝氏症新药。在全世界，大约有5000—10000名患者从中受益。

从一个门外汉到全球一线罕见病药物研发计划参与者与倡导者，为了挽救两个孩子的生命，克劳利完成了不可能的任务。

这款中文名为“美尔赞”（Myozyme）的药物，于2010年5月被美国FDA批准，美尔赞用于8岁及以上晚发型庞贝氏症患者的治疗。2014年，FDA批准扩大Myozyme适应症，用于所有年龄段或表型的庞贝氏症患者的治疗。    

他的两个孩子，已服用这个药物超过了二十年。

2017年，中国批准美而赞®（注射用阿糖苷酶α）正式进入中国市场，开始为中国庞贝病患者提供治疗。

但这款罕见病药物定价昂贵，在国内引发了较大的争议。全球统一定价5645元/50mg，用量20mg/kg，需要终身用药，成人每年花费高达300万元，终生用药的费用高达上亿元。这对于普通患者家庭而言是一个不可承担的数字。

目前，这款“天价药”尚未被纳入国家医保目录，全国仅少数地区将其列入医保或纳入地方大病保险或医疗救助范畴。虽然患者可享受一定程度的报销，但是很多家庭仍然无力支撑。以济宁市为例，一年近300万的药费只能报销50万左右，药价仍然是患者不能承受之重。

▎据报道，全球范围内庞贝氏病的新生儿发病率约为1:30000~1:10000，中国台湾地区可达1:16919，中国大陆目前还没有准确的流行病学数据。

克劳利的故事被好莱坞改编成电影《良医妙药》。20年后，他主导研发的全球第二款庞贝氏症的药物获批上市

这个父亲为孩子寻找治疗药物的故事，感动了整个美国。

2006年，普利策奖获得者Geeta Anand把他的经历写成了《治愈：父亲如何筹集1亿美元建立医疗机构——寻求拯救他的孩子》一书，2010年，这一真实经历被好莱坞改编成电影《良医妙药》，并在全球公映。电影演员哈里森·福特扮演了这位传奇式的父亲。

他为治疗庞贝氏症儿女传奇故事，其后被写入哈佛商学院案例《Novazyme: A Father's Love》（父爱）。

克劳利当初选择从健赞制药公司辞职，是为了确保他的孩子有资格获得该公司开发的药物。在孩子们的生命危险解除之后，他们还面临一个问题：美尔赞这款药物，只适用于缓解症状，延续患者生命，但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这段跌宕起伏的传奇旅程让克劳利先生深刻认识到为罕见病患者及时开发新药的重要性，也促使他创立了一家专注于罕见病药物开发的新公司。2005年，克劳利创办了名为Amicus Therapeutics的生物技术公司。Amicus致力于开发罕见的遗传性疾病的治疗方法。不仅可以关注庞贝氏病，还可以关注数十种、也许有一天可能是数百种乃至数千种罕见疾病，并且可以找到最好的科学家、最好的医生来寻找最好的技术。

从2004年至今，克劳利一直在为此奔波，合作开发新的基因疗法，希望能借自己的影响力推动相关科学研究的进展，让更多新药研究项目不再为缺乏资金而夭折。

这家公司治疗罕见病法布里病的Galafold（migalastat）药物于2016年在欧洲获批使用。该公司还有一种治疗大疱性表皮松解症（EB）的药物处于后期临床开发阶段。

但传奇仍在继续，克劳利主导的第二款治疗庞贝氏症的药物，在20年后再次获批上市。

2023年9月30日，克劳利宣布，美国FDA已经批准Pombiliti（cipaglucosidase alfa）+ Opfolda（miglustat）65 mg胶囊上市，治疗晚发型庞贝病患者。它也是首款获得FDA突破性疗法认定治疗庞贝病的疗法。

Pombiliti + Opfolda是一款独特的双成分疗法。Pombiliti 是一种输注的长期 ERT，而 Opfolda 是一种口服稳定剂，可减少输注过程中血液中酶活性的损失。这款疗法的上市申请早在2021年9月就被FDA接受，然而受到COVID-19疫情的影响，直到今年才终于冲过了终点线。    

梅根和帕特里克姐弟俩，仍在服用父亲为他们“制造”的两款救命药物。克劳利用自己一人之力，挽救了自己两个孩子的生命，改变了罕见病庞贝氏症的治疗方式，解决了无药可用的局面。

但约翰·克劳利为自己的一双儿女，以及更多的庞贝氏病的罕见病人，寻找治疗方法的使命仍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