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和刘翔关系最好的记者，如今靠写历史成为畅销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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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8年的夏天，空气里漾着躁动的荷尔蒙，复旦大学10号楼里却有这么一间气定神闲的寝室：一位同学的床上摆着围棋在自己打谱，另一位同学手捧一本罗素的《哲学问题》。还有一位同学呢，他是复旦京剧协会会长，正鼓捣手里的老式半导体收音机，收音机里传出了京剧“咿咿呀呀”的声音。
就在这时，门倏地打开，张玮冲了进来。张玮刚从篮球场回来，把湿背心一脱，当着大家的面开始拧汗，汗水落到地板上，滴答滴答……
01
书痴
咱们把滴答滴答的时钟拨转回1986年，那时的张玮，刚上小学二年级。妈妈的同事送了他一本《全不知游月球》，那是苏联作家诺索夫所写的儿童科幻三部曲之一，让张玮爱上了科幻。它也是张玮读的第一本全是字的书（除连环画外），让张玮爱上了阅读。
此外，还有三本被他翻烂的中国成语故事，让他爱上了历史。
从小博览群书的张玮，智识不觉中甩同龄人几条街。
那时候，上海开始试行小学五年级就毕业，去初中上预备班。进初中全年级第一次语文摸底考试，他考了92分，全年级第一，作文被老师在全年级所有班级朗读。第二名是84分。当时语文老师对其他老师说，这孩子的作文不是同龄人水平。
张玮中考考入了复旦附中。上海的重点高中素有「四大名校，八大金刚」之说，而复旦附中位列「四大名校」。
再后来，他没有参加高考，走特招进了复旦大学文科基地班。文基班是复旦以提前录取方式开办的尖子班，现在没有了。
文基班的选拔分笔试、面试，难度系数爆表。张玮清晰地记得，在面试环节，他抽到的主观题是“试谈一下秦朝的建立对中国两千年封建社会的影响”，要讲10分钟。
而随后的随机问答题中，在座的复旦文史哲三系教授，第一个让他“从蒙古开始，顺时针从北到南绕一圈，把和中国接壤的国家给我报一遍。”第二个让他“从明朝建立到灭亡，你觉得值得说的事情和我们说一说”，第三个算是温和一点，问他“《三国演义》里最喜欢谁？为什么？”
▲ 当然，他们后来出路都很好，一个依旧考进了复旦大学的热门系，一个是英国的留学硕士，不然张玮也不会拿出来开玩笑。
如果说高考相当于千军万马过独木桥，那么文基班的选拔考试相当于走钢索！所以，能进文基班的，都是尖子生。张玮是这个尖子班的团支部书记。
02
自由校园，自由灵魂
复旦那几年，对张玮的人格塑造是潜移默化的。
虽然文基班是本科，但给文基班授课的，几乎全是博士生导师，都是一些开明的学者。
一方面，老师的风度，让张玮心驰神往。
比如倪光炯老师，他是复旦物理系首席教授。来给文基班上物理课时（当时是通识教育），拎了个菜篮，里头放着书，上面盖块手帕，飘然而至，给张玮一种仙风道骨的感觉。
有一次，大家因为听不大懂物理，翘课的人比较多。倪老师进教室看了看，回头就在黑板上写下了居里夫人、爱因斯坦等人的名言，包括“人的一生该怎样度过……”。然后淡然地继续上课，一句话也没多说。
那时手机尚未普及，来上课的学生在课间休息时奔到公用电话旁，给一个个寝室打电话。第二节课，所有同学都出现在了教室里。
再比如许道明老师，他是研究现当代文学的。有一回，上课铃打响5分钟后，满面通红的徐老师才推门而入。他在黑板上写下“君当恕醉”四个字后，转身开讲。刹那间，张玮脑海中蹦出一个词——魏晋风骨。
▲ 张玮在卢浮宫
另一方面，老师的大度，让张玮放胆追求喜欢的事物。
身为团支部书记的张玮，翘课却是家常便饭。没兴趣的课，他一概不上，宁愿待在寝室看感兴趣的书。比如王德峰老师的哲学概论课，其实王老师的哲学概论课在整个复旦都非常有名，但刚读大一的张玮当时对哲学不感兴趣，所以很多节课都没去上，自己在寝室里看书。
临到学期末，大家对这门课的口碑越来越好，张玮开始感到后悔，除了后面的课全补上之外，还借来同学的笔记补学前面的课，甚至问上一届的学姐借笔记，然后自己齐刷刷写了一厚本心得笔记。
期末考试时，这门课全班得A的，一只手数得过来。但王老师给了张玮一个A。
文基班采取小班授课方式，通常是和其他班级分开上课，唯独这堂哲学概论课是整个中文系一起上。张玮得了A，某位中文系的男生就鸣不平。在食堂排队打饭时，他抱怨：“张玮平时上课都不见人影，凭啥最后拿了个A？”恰好文基班的一位女生排在那男生前面，听到后便转过头：“那么你自己有本事去拿A啊！”
还比如某回比较文学课的期末考试。因为授课老师严锋曾在课上提到，自己在玩一款划时代的电脑游戏《合金装备》。同样也玩这款游戏的张玮，竟然在答完卷子后，又在背面用整整两页谈自己对这个游戏的玩后感和分析。
严老师后来回忆，彼时，还是全社会视游戏为旁门左道、洪水猛兽的年代，好学生张玮竟然在至关重要的期末考试中忍不住倾诉自己对一个全新文化现象的赞叹。没啥好说的，严老师果断给了A。
同一份答卷，换做是其他学校，可能就给判零分。复旦风气之自由，可管窥一二。
03
体育专业户
2002年，张玮跨出象牙塔，迈入江湖。
爱运动的他进入《解放日报》，当了一名体育记者。
当时，很多人不理解：一个复旦毕业的，怎么去干体育记者了？在报社最后一轮面试的时候，也有报社领导看了张玮简历后问：安排你去其他部门好吗？为什么要做体育记者？
张玮就一句话回答：“我喜欢！”
张玮在体育记者这个行当里一干十多年。他采访过三届奥运会和两届世界杯，是刘翔自传《我是刘翔》的采访整理者，曾被认为是国内媒体里和刘翔走得最近的记者。
▲ 张玮在伦敦奥运会期间，边啃汉堡，边赶稿
说到张玮对体育领域的了解，估计有马里亚纳海沟那么深吧。
他这个体育专业户，聊起足球，根本停不下来。原先写《体育画报》专栏的三表说：“先生每与我论起祁宏、申思，都得从1981年的上海静安区「苗苗杯足球邀请赛」那段往事说起，天亮了才讲到1998年足协杯夺冠。”
六神磊磊也说：“如果饭局上他开讲足球的故事，我会希望饭局一直不结束。我可以听三天。”
04
沪上媒体转型先锋
2013年，对报纸行业来说，时代的拐点到来。
解放日报作为上海市委机关报，眼光一直比较长远。那一年的全集团竞聘，当时已经是体育部副主任的张玮站上了竞聘演讲台，要求去一个当时没人要去的新媒体部门。
当时有很多人劝张玮：“不要远离报纸的核心业务，不然会被边缘化。”张玮的回答很坚决：“新媒体就是未来报纸的核心业务，我喜欢做新媒体。如果这次竞聘失败，我就准备辞职，自己去做新媒体了。”
所幸张玮竞聘成功，成为了当时解放日报报业集团的数字传播中心主任，33岁的他也成了当时整个集团最年轻的正处级干部。
问起张玮这段经历，他总是心怀感激：“报社给了我一个最好的平台，如果没有这个平台和锻炼机会，我绝对不会成为今天的我。”
后来，张玮和报社的其他同事一起，开始投身解放日报整体转型的探索，推出了至今仍在全国党报圈领先的「上海观察」APP（2016年改为「上观新闻」）。他的头衔也一直在变：新媒体中心主任，总经理，运营、技术中心总监……
差不多也在2013年，张玮家庭的另一条跑道也开辟了出来：某次，他去腾讯参观后，回来告诉太太，有个叫“微信公众号”的东西很好玩，很可能代表未来内容渠道分发的趋势，一定要尝试下。
2013年上半年，一个叫「石榴婆报告」的公众号出现了。没错，他太太就是圈内大名鼎鼎的石榴婆。
太太的公众号做得风生水起，但张玮却一直说这个号和自己其实没多大关系，全靠太太——“做新媒体我是喜欢的，但时尚我实在不喜欢，也不懂。”
▲ 石榴婆
那他对什么喜欢呢？
2016年7月，张玮开始业余运营公众号「馒头说」，笔名叫「馒头大师」。彼时，微信公众号的红利期早已过去。
雷军有句名言：站在风口上，猪都会飞。
错过风口的张玮，还飞得起来？
张玮是大鹏，不借东风，照样能一飞冲天。
一个月后，「馒头说」迎来了第一篇10万+——《为什么孙杨总会被别人质疑“服药”？》，最终阅读量130万+。2017年2月，仅半年功夫，张玮就登上了“新媒体创业者”领奖台。
由「馒头说」爆文集结而成的《历史的温度》已经出到了第二册，累积销量近30万，他自己还被亚马逊中国评为“2017年十大新锐作家”。
这件事让张玮至今都有点迷糊：“到现在也没习惯，自己居然成了一个作家。”
05
客观，有温度
在写手多如牛毛的今天，为啥偏偏张玮的文字火了？
因为他的文字有两个特点：客观、有温度。
何谓客观？十多年的记者生涯训练，让张玮能用客观、不带感情的笔调去还原历史事件、评判历史人物。
同样是写杜月笙，多数自媒体人只写杜月笙做人讲情面，而张玮那篇《一个流氓大亨的正面和反面》，既不否定杜月笙抗日有功，也不洗脱杜月笙靠“黄赌毒”发家的原罪。
何谓有温度？身为复旦高材生的张玮，知道如何把文字写得性感，文尾的馒头说部分又让读者体会到文科生那种感性。冷冰冰的数字和年代，顿时有了温度。
经常有读者给他留言，说不敢在公共场合读他的文字，因为会哭。有的说，“每天哭着出地铁，不知道的还以为上班的心有多沉痛”；有的说，“在早餐店哭得一塌糊涂”；还有一位说，“在办公室看哭了，领导过来问我，是不是被人欺负了”。
正是每天后台成百上千读者的留言和鼓励，让张玮有了坚持更新的动力。如他接受采访时所说，“这一点都不是鸡汤话，这就是全部原因。如果说要经济收入，做好石榴婆报告就可以了。”
06
对话张玮
S=十点人物志
Z=张玮
S：当代有许多写历史的作者，比如写《明朝那些事儿》的当年明月，凭《好疼的金圣叹》一战成名的咪蒙，专注艺术史的顾爷，还有二混子和历史的囚徒，您与他们的写史方式相比，有什么不同？
Z：各有特色吧。
咪蒙现在不写历史了；
二混子和顾爷相对来说更活泼一点，尤其是二混子，他通过漫画来讲历史，但看得出漫画背后是做过很多功课的，而且他能用一长串漫画总结出一个朝代；
囚徒的写作方式会代入更多主观情绪，读者的代入感也更强，容易有共鸣；
我的作品里没有“他微微一笑”、“他心里默念道”这类，直接引语都会打灰色。我会考证过他说过这句话，或者说过大致不离的话。
S：很多读者评价您写的历史文章：客观，同时又有温度。这或许就是您与他们的不同之处，你能具体说下，有哪些不同吗？
Z：客观是我努力追求的目标，但不能说我做到了。因为保持完全客观是件非常难的事。我的文章其实是带点主观情感的，隐藏得深而已。
有温度，可能和我的文笔有关。另外，我注重写人。历史背后的人，都是一个个鲜活的人，都有七情六欲。既然是肉身，肯定就有温度。
▲ 山本五十六
要是写得没有温度，一件事情可以写得很简单，比如写《猎杀山本五十六》，可能就是一句话：1943年4月18号上午9点35分，12架美军P-38“闪电”式飞机在东经多少度北纬多少度伏击了6架“零”式战斗机和两架“一”式陆攻机，5分钟后，山本五十六的座机坠毁在什么什么地方。
这句话是在陈述客观事实，是没有温度的。但背后可能会写到，为什么当初山本执拗要去视察基地（明知有危险），这和他的性格有关。把这些细节写出来，通过一个人来折射当时在疯狂军国主义思想驱动下的日本军官，自然而然在冰冷之外加了温度和思考了。
而且最后还要再点出，山本当时不同意全面侵略中国，并不是因为他站在中国这一边或者爱好和平，而是因为他觉得应该先打英美，他依旧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军国主义者。
S：您写武昌起义的那篇《一根香烟点燃的革命》，笔调非常轻松。不过，您在文章末尾的「馒头说」环节，强调了革命是真实且惨烈的。现在有很多戏说历史的书籍，就是用轻松的方式讲历史，没您这么客观，但同样能吸引到了一大批读者。您觉得，写历史，趣味更重要还是客观更重要？
Z：趣味很重要。因为我经常看到读者留言：如果早点看你的文章，高中历史就不会不及格了；早点由你来教历史，我就会喜欢历史去做文科生了。这说明表达和讲述的方式很重要。
但我觉得这也不能怪历史教科书，因为它是教千万人的，里头不能掺杂个人情感或使用特别生动的语言。历史教科书所要承担的任务，就是用最冷冰冰的数字、年代和索引来告诉你，历史上发生过这件事。如果你感兴趣，就自己去看其他资料。
▲ 辛亥革命
另外，客观也挺重要。有一些文章可能就是搞笑，笑过就结束了。有时，它为了达到更搞笑的效果，可能会有些夸张，甚至偏离事实。比如存在3个原因导致一个人失败，但其中1个原因特别有意思，它就写这人失败是因为这个原因，比如少抽了一根烟，多喝了一碗酒……
包括我写《一根香烟点燃的革命》，如果没有这根香烟，辛亥革命难道就不爆发了吗？我用这个做标题和切入，大家会更看得进去一些。但最后还是要拉回来，得让大家有一个正确的认识，不然就变成历史虚无主义或者是偶然性决定历史。
S：趣味和客观，各占到怎样一个比例，才是黄金比例？
Z：单从写作这个操作层面来说的话，我觉得是7：3，趣味是7。
但从内核来说，可能是9：1，甚至是10：0，客观肯定是占主体的。
或者说，我用7分趣味，其实是为了表达10分客观。从字面看，可能只有3分客观。绝大部分情况下，前面是5000字，末尾「馒头说」部分是500—800字。但这篇文章的核心，或者我想表达的观点，其实都在「馒头说」。
前面我一般都是客观叙述，从来不加主观的“我觉得……”。但很多读者留言，最后读完「馒头说」后，就觉得这个道理想通了。所以，前面我是吸引你们读下去嘛。
S：你在《 <最后一课>到底有没有骗人？》中写到“阿尔萨斯和洛林成了一种象征，在哪？归谁？可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都不希望上那种最后一课。”当时，我心灵一震，似乎体会到您字里行间的“温度”。这种心灵一震，俗称“共鸣”。这是一种天赋？还是说，和您自己的阅读趣味有关？如果是，有哪本书对您这种“温情写法”影响特别大吗？
Z：我觉得分3点吧。
第一，《最后一课》的作者都德，本身就属于写文章很走心那种。
▲ 都德
第二，我觉得还没上升到天赋这一高度。《乔布斯传》对我影响比较大。不过，也不是说对我影响很深，而是给我的印象很深。
这本书的作者沃尔特·艾萨克森做过CNN董事长和《时代周刊》总编。乔布斯现在被神化了，但你去看这本书，它以一种非常冷峻的笔调去写乔布斯。当乔布斯找作者写传时，他首先提了个条件：出版之前，乔布斯不能要求审稿，因为审稿会影响客观性。
乔布斯答应了。这点给我印象特深。《乔布斯传》整个行文笔调是非常冷峻的，但一个活生生的乔布斯却呈现出来了。
我尽量努力达到这种境界。你引的这句话其实是在「馒头说」里面的，「馒头说」里，我会适当地表达一些情感。而前面正文，我是会努力克制情感的。
第三，是操作层面的，就是标点符号在行文中的运用。比如你引的这句“阿尔萨斯和洛林成了一种象征，在哪？归谁？可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都不希望上那种最后一课。”
“重要的是”后面这个逗号，可加可不加，但加了逗号，就突出了最后这句。通过标点符号实现文字的语感，其实是表达情感的一种很有效的方式。虽然我们是在看文字而不是在读文字，但看的时候，内心是在默念的，是有语感或者节奏感的。而这种语感或者节奏感，影响到读者所感知的情感程度。
互 动 话 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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