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爽 不安 不太性感 周迅是最合适的女主角 | 专访岩井俊二
岩井俊二，日本电影导演，被称为日本新电影运动旗手。1995年，32岁的他曾执导一部唯美文艺的青春爱情电影《情书》，在亚洲地区掀起风潮。
其后，《燕尾蝶》、《四月物语》、《关于莉莉周的一切》……他的作品、故事，总是能勾起每个拥有过青春之人内心的那份或柔软、或悲伤、或热烈、或清澈……
今天，他的首部华语电影《你好，之华》上映，已经55岁的岩井俊二，与陈可辛、周迅、秦昊等人一起，讲述了一个由书信往来引发青春往事纠葛的故事。
在今年的第55届台湾电影金马奖中，《你好，之华》入围最佳女主角、最佳女配角、最佳原著剧本。金马奖评《你好，之华》：“在重拾青春的遗憾喟叹之外，是追忆似水年华后的释然放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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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袭黑衣，齐肩卷发，岩井俊二说话的声音很轻很慢，整个采访过程中，他没有太多的表情，只有在谈及过去往事时，会为数不多地微笑。由于过于清瘦，嘴角扬起时，整张脸的笑意格外明显。
在等待日语翻译转述他所述内容时，岩井俊二的眼神常常静静地盯着某一处看，双手双腿互相交叠，右手大拇指有节奏地按压着左手大拇指，长时间维持着这一姿势，像陷进回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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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深秋的午后，窗外所有的树叶都染上金黄，这位来自日本、被誉为“青春代言人”的导演，坐在离窗边不远的位置，与十点人物志讲述着关于《你好，之华》的故事，关于他青春里的那些错过。
岩井俊二有个温暖的祝愿，希望每个人错过人生所有谓之遗憾的事后，依然能活成最好的样子。
错过“之南”
电影《你好，之华》的故事以一场葬礼开始。
姐姐袁之南去世，周迅所扮演的妹妹袁之华无意间得到了姐姐初中同学会的邀请函，代为赴约。
同学会上，之华与30年前倾慕的学长尹川相遇，而尹川当年的爱慕对象是姐姐之南。阴差阳错，之华与尹川开始互通书信，重拾失落的年少岁月。
倾诉追忆间，姐姐之南去世前的人生遭遇被逐渐挖掘，那些以为自己早已遗忘的尘封往事在慢慢苏醒，所有人倏然发现“对于青春里存留过的那些人，从不曾忘记；青春里的我们对未来的憧憬，那么美好。”
▲秦昊在电影《你好，之华》中扮演小说家尹川
在《你好，之华》的北京首映礼上，饰演尹川的秦昊说：“我角色的原型，正是导演岩井俊二本人。”电影里出现了一本尹川写给袁之南的小说《之南》，在电影外也是岩井俊二正在创作的、讲述自己亲身经历的小说。
接受“十点人物志”采访时，岩井俊二也说，尹川这一角色的人物设定为小说家，其中很多人生经历与他本人有着相重合的地方，包括他的生活状态、心理状态等。“在刻画这个人物的时候，我也会反思自己的人生，自己所走过的这些路。”
似乎是有意避之，在现下已经接受的所有媒体采访中，对于真实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与之南有关的这个故事，岩井俊二都不曾讲起。此次采访，“十点人物志”也试图将这个问题抛给了他。
“以前的故事啊……说起来，我下一步打算把小说《之南》的故事也拍成电影呢！”岩井俊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回答道。
▲周迅在电影《你好，之华》中扮演妹妹袁之华
在武汉点映接受媒体采访时，岩井俊二分享道：“在电影中，想表现自己整个人生的模样，让大家去体验我的‘人生体验记’，在其中找到共鸣。”岩井俊二觉得，拍电影就是应该把每个人的人生过程都放进去，要不然一部电影是不会成立的。
作为《你好，之华》的监制，陈可辛对此感受颇深。陈可辛觉得，和《情书》更为直接的别离哀愁相比，岩井俊二的这部戏把人生挖得更深了。“过了半辈子后再回头去看的一种领悟。”
电影尾声，以袁之南的一双儿女、之华、尹川在不同地方同时展信，朗读同一段话为结束。那是之南青春时和尹川一起写的初中毕业致辞，是尹川与之华告别时送给她的文字，是之南留给孩子们的遗书。
电影落幕，岩井俊二用一句话来为这个故事画上句号。“有些人，只能成为过客，有些事，只能当作回忆。”
“如果让您来给大家推荐这部电影，您会如何推荐？”十点人物志问他。
“该怎么说呢，我觉得应该是各种人物的思念最终汇聚在一起，形成某种感人的东西，继而将其传达给别人。“
错过“金刚”
岩井俊二对电影感觉的伊始，也来源于“汇聚”的力量。只是最初的因子不是感性虚渺的“思念”，而来自于实实在在的“怪物”。
岩井俊二出生在日本仙台，幼年时和其他男孩一样，热爱观看棒球比赛。那时，每当夜场的棒球比赛因为下雨而终止，电视台就会播放东宝（日本电影界四大电影公司之一）的“怪物电影”来救场。
小岩井俊二对电影的兴趣不大，却很喜欢怪兽，看着大个头的蝎子、蚂蚁或者复活的霸王龙之类的创意，培养了他对影像最初的感觉。
▲岩井俊二
上小学低年级时，岩井俊二的叔父在隔壁小镇上开了一家电影院，岩井俊二喜欢去找叔父玩，在那儿蹭免费电影看。到了中学时，去电影院已经成了他的小小乐趣，每周他都要坐20分钟的公交车，到仙台车站前的电影院看电影。《火烧摩天楼》、《大白鲨》……这些经典电影，是他的最爱。
时隔多年后，岩井俊二仍记得，那个原本属于“金刚”的冬日。
冬天的早晨，雪积在屋檐上，路面上结着冰，又滑又硬。这天，岩井俊二计划去电影院看电影《金刚》，他怕冷，一直在被炉前赖着，直到快赶不上公车。
不管路面冻成什么样，日本北国的公交车也不会晚点。但岩井俊二没想到，那天公交车提前到了车站，岩井俊二跑到车站时，公车刚刚发动往前驶去。“我害怕赶不上电影了，赶紧沿着路基冲到车子侧面，大叫‘我要上车，我要上车’。”
刚起步的公交车没有岩井俊二跑得快，他想冲到车门边用力敲门，让车停下。还差一点就到车门时，公交车加速了，岩井俊二用力过猛，脚下打滑，摔倒在了路边的积雪上，回过神时，他发现公交车的后轮重重地压在了他的脚上。
“车停了，太好了，能赶上看《金刚》了。”岩井俊二赶紧从地上爬起，上了车。
疼痛感越来越厉害，岩井俊二小心翼翼脱下袜子，腿上的皮已经褪了一层，整块都变紫了，售票员被吓到，让公交车立即在中途放下其他乘客，改道去了医院。
“我的《金刚》就这样泡汤了，可恶！”那天，岩井俊二的检查结果是“脚上的肉坏死，要过一周才能去除。”
▲《你好，之华》剧照
岩井俊二住进了医院，全班同学听说他病了，带着慰问信来看他。岩井俊二还记得，茶色信封里，信件被塞得满满当当。
十多年后，当岩井俊二再次打开这些信时，他正打算写一部电影的初稿。
“那一刻，我有了一个关于‘信’的设想，然后我拍了《情书》。”岩井俊二一直觉得，正是因为错过了电影《金刚》，才成就了他的成名处女作《情书》。
错过“黄金时代”
学生时代的岩井俊二，已经开始拍摄电影。
大学6年，他一直待在学校的电影社团，社团成员来来回回，总在30人左右。“我在其中占了很多便宜。”岩井俊二有些小得意地说。
由于绝大部分时间里，社团的其他成员都在一起喝酒打麻将，没有人真正在拍电影，社团里的设备几乎都是都被岩井俊二一人使用。大学期间，他总共拍了10部作品。
有时，岩井俊二为了研究动作片段落里的节奏感，会只拍摄两个人的扭打画面。他常在学校里放映自己的作品，大部分时候，不明就里的同学们会很快离开，但有时候，他们也会被岩井俊二的作品感动。
岩井俊二曾在接受采访时提到：“比起让几百人来看电影，带给每个个体的感动才是我拍电影的原点。”
▲岩井俊二
岩井俊二的迷影时期，正值日本大制片厂体制的萧条时期，许多日本的老牌导演如铃木清顺、木下惠介、黑泽明等，几乎都处于停工阶段，或是很长时间才能出一部电影。
1987年，岩井俊二大学毕业时，日本电影已经进入最为艰难的时期，传统制片厂体制已经崩溃，90年代独立制作的风潮尚在发轫。彼时，连为挽救衰败的电影产业推出的系列色情电影“粉红映画”都无人问津。在这样的恶劣环境下，年轻的岩井俊二选择投身于电视领域制作音乐录影带和电视广告。
萧索的环境没有掩盖住个人的才华。1990年，岩井俊二为“东京少年”组合制作的新曲宣传MTV《太阳照耀的山坡上》，被观众评为当年最佳的MTV作品；1991年，他开始为关西TV拍摄了《不知名的孩子》《来杀人的男子》等5部电视系列短片；1993年，他拍摄的电视短片《烟花》获得当年日本电影导演协会评出的最佳新导演奖，这是史上第一次非电影导演获奖。
▲岩井俊二作品《烟花》
多年后，岩井俊二回忆道：“这段经历对我有很大的帮助。很多人将电视和电影分得很开，水火不容，但在我看来，它们之间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1995年，岩井俊二的电影处女作《情书》面世，一举成名，他正式成为一名电影导演。
错过“青春”
似乎是对青春有一种无以复加的痴迷，岩井俊二总能把少年少女那份美好纯真的感情，在镜头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这样的才华在《太阳照耀的山坡上》时期，就有所展露。看着青春活泼的少年，岩井俊二曾有感而发，写下过这样一首诗：
我们在看着，我们在听着，我们在感受着；
我们在嬉笑，我们在苦恼；
我们是自由的。但这自由，真的能够感受到吗？
……
偶尔也有想留在心间、难以替换的日子；
也有什么事都没有的日子，也许都是什么事都没有的日子；
可是，就算在那样的日子里，我们依然等待着。我们等待着有什么来临。
岩井俊二觉得，这似乎就是他青春的样子。
▲岩井俊二作品《情书》
曾在接受中国媒体采访时，岩井俊二这样回顾过他的青春。岩井俊二说，他年少时是个孤僻自我的小男孩，希望和人保持距离的状态，甚至连中学毕业典礼都没有参加。
“再回首那些日子，我觉得有些空虚，这也是为何我会花费如此多的胶片，孜孜不倦地拍摄那些校园中的故事，描绘青春细节，那是我不曾拥有的过去，我希望弥补。”
处女作《情书》里，一封出于哀思寄往天国的情书，讲述着各自残缺的柔情单恋与青春追溯。之后，他又陆续拍了多部电影，将镜头对准芳华少年，表达着少年细腻孤单的美好。
▲岩井俊二作品《四月物语》
获得第三届釜山国际电影节观众奖的《四月物语》中，他用散文、随笔的形式，描绘了一个少女的大学生活；《花与爱丽丝》里，讲述着爱情与友情间的微妙关系；《燕尾蝶》中，讲述少女凤蝶、妓女固力果、“元盗”飞鸿极力想要摆脱命运掌控，实现自己的理想……
▲岩井俊二作品《关于莉莉周的一切》
岩井俊二说：“我是一个总在变化的人。每一次拍电影，我都会努力相处不同的情节和元素，但主旨总是统一的，都是从我的内心和人生经历中提炼出的，它就是我自己。”
以下是岩井俊二与十点人物志部分对谈：
Q（十点人物志）：《你好，之华》应该算是岩井先生在中国拍的第一部电影，为什么会想到在中国拍电影呢？
A（岩井俊二）：是啊，说起来，我在这边有很多朋友，也在中国做过了音乐会，有很多粉丝，所以就想要更直接地为粉丝们做一部华语电影。
Q：在中国拍摄电影，有哪些很不一样的体验呢？
A：在中国将这个故事本土化是最难的，有各种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特别是那些关于回忆的场面。因为完全是第一次接触到这些，很多状况亦是第一次遇到。不过相较于辛苦来说，倒是觉得拥有这些体验更有意思。
Q：有没有具体的例子呢？比如第一次体验到的，第一次了解到的。
A：的确有很多。比如经常看见桃子罐头这件事，感觉应该是很人气的商品吧。因为剧中有场戏是一个小女孩感冒，我想问问给感冒的女孩子买点什么比较合适，（工作人员）就给我推荐了这个。还有关于转校这件事在这边居然很少见，在日本倒是见怪不怪了。也是因为这种事少见，所以在故事里该如何去设定这个细节我们真是讨论了很久。
▲岩井俊二
Q：关于这次在中国进行拍摄，整体上留下了怎样的印象呢？会不会想在中国再拍一次？
A：整体来说相当愉快啊，感觉拍摄工作一下子就结束了，真想一直拍下去，所以我也许会马上着手安排下一次拍摄。
Q:相距《情书》已经过去20年了，为什么会再一次将信件作为主题来阐述故事呢？
A：其实在着手写这个故事的时候，并没有刻意将信件作为主题来使用，当故事弄出来以后，发现有些地方的设定要求不能使用智能手机，只能用信件来代替。那我就会想，这会不会像《情书》一样又是围绕信件展开的故事呢。或许是这次的脑洞比较大吧。
▲《你好，之华》剧照
Q:您如何评价这次周迅的表现？
A: 她是最符合我心里那个角色设定的人选，怎么说呢，她的那种清爽感，特别合适这个角色。如果之华的扮演者过分漂亮或者过分性感的话，就会与角色方向有偏差，她则是正合适的感觉。另外，我觉得她还有一种天然的不安定感，不经意间撒一个小谎的感觉，正好符合这个角色的需要。
▲岩井俊二与陈可辛
Q：这次《你好，之华》为什么会与陈可辛先生一起合作呢？和陈先生合作的感觉如何？
A：我与陈可辛先生大约在20年前就见过，经常一起吃饭，每次到这边来也都会见上一面。所以我这次在做企划的阶段就和他探讨了是否能在中国合作，我们一拍即合，便绑定在一起，一直到现在。
关于由陈可辛先生担当监制这件事，他本身不愧是导演，我需要什么样的环境，怎样处理效果最好等等，他定然是非常理解的。无论是筹建拍摄队伍还是其他方面（他做得）都十分到位，事前准备得相当充足。真的，我甚至觉得自己真应该跟人家学学怎么做好一个监制。
Q：这次和陈可辛合作，有什么印象非常深刻的事情吗？
A：我们一起在拍摄现场嗑瓜子儿来着。
参考资料：
岩井俊二：《垃圾筐电影院》
导演帮：《岩井俊二的电影进阶之路》
时光网：《专访"影像作家"岩井俊二——"带给每一个个体感动是我拍电影的原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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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火》《忘れないために》 周迅《样子》
-作者-
蒋苡芯，反实证主义拥护者，严肃文学追随者。本文由十点人物志（ID:sdrenwu）原创首发，记录每一个值得被记录的人，转载请在后台回复“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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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静，中文系毕业的电台主持人。愿多年后，故事不再伤人，阳光依旧温暖，你如此迷人。让我的声音和别人的故事陪你每一个不眠的深夜。微信公众号：晚听经典、静听林静。新浪微博@DJ林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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