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都爱的五条人,其实你不懂他们
作者 | 野格
十点人物志原创
两个没被时代驯化的艺术家,戳中了时代的G点。
意外的顶流之路
五条人第一次被淘汰时,仁科在微博上这样写道:“我们活该被淘汰,但话说回来,这也是乐夏的损失。”
不管你看不看《乐队的夏天》,但在这个已经过去的夏天,“五条人”的名号,你一定多多少少有所耳闻。
作为这一季乐夏名副其实的顶流,可以说五条人乐队靠着一次次被淘汰,又一次次被捞起的一己之力,成为整季节目最出圈的话题。
节目首播当晚,#被五条人笑死#登上热搜第一,复活后再度被淘汰,#五条人改编Last Dance#、#五条人送李佳琦皮衣#、#五条人说自己不用捞#先后成为热门话题,#又得去捞五条人了#的话题阅读量已超5.7亿……
在昨晚的复活赛中,五条人演唱了加强版的《阿珍爱上了阿强》,终于成功晋级,进入总决赛,不用再面对被淘汰,也没有辜负无数为“捞五条人”贡献力量的观众。
五条人乐队的走红源自于一场意外,一场“感觉带来的意外”,主唱茂涛说:“那种感觉来了,刹不住的。”
茂涛说的感觉具象成一种经历,大概类似于多年前的“明天音乐节”。他在台下看演出,舞台上是德国老摇滚乐队Guru Guru,音乐响起前,Guru Guru说了一句话:“Tomorrow is today,today is now,now is Guru Guru.”
五条人首场演出,感觉就来了。他们把本该表演的《问题出现我再告诉大家》临时换成了另一首歌《道山靓仔》,导致现场没有灯光舞美,没有台词显示,最终被淘汰,留下了“你可以找到更好的工作”的梗。
但像感觉一样意外的,还有五条人开挂一样的复活之路。
虽然听不懂两位大哥的海丰话演唱,人们还是记住了红色塑料袋的Logo,被甩飞的人字拖,潇洒的郭富县城和农村拓哉,以及仁科搞笑的单口相声,并愿意一次次去捞他们。
当然,五条人的意外性还在于,与大部分乐队不同,他们没那么在乎输赢。
《乐夏》做到第二季,监制牟頔所表示,今年来的很多乐队会更紧张,更在意。
五条人显然不在其中,他们也不避讳谈及淘汰,这份随性反而增加了他们在观众眼中的魅力,也成了节目的宝藏。
相反,对五条人来说,没有意外的一天才不完美,就好像飞机经历风暴后成功着陆,劫后余生才是真的完美。
顶着民谣乐队标签的五条人,却似乎有着比摇滚乐队更摇滚的精神内核,甚至可以说是混不吝,他们不愤怒也不反抗,自洽中带着自嘲,圆满中又带着清醒。
当被反复问及“为什么参加乐夏”的问题时,仁科说:“我再复制粘贴一遍,就是为了名和利。”
鲜明的个性和独特气质,是五条人出圈的重要法宝。人字拖、皮衣、花衬衫、上世纪的发型,无一不与现代化格格不入,身体力行诠释了什么是“老势势”。
但另一方面,“契合时代精神的土潮风格,也帮助五条人走上了差异化的决胜之路”。
从《乡村爱情》里尼古拉斯·赵四与广坤叔的相爱相杀,到阿giao与奥利给怪鸽子的百花齐放,土味网络亚文化越来越让年轻人着迷,诞生了一种“土到极处便是潮”的审美风向。
五条人的草根阶级形象和所谓的土味音乐里,正是戏剧性地表达出了类似的荒诞喜感,一种属于世俗生活的喜感。
可以说,五条人表面上是反精英的,他们身上那种未经驯化的真实、幽默与生猛格外迷人。
但一本正经搞笑的背后,他们却又透露出一种属于知识分子的强大自信。
这两个满嘴“想要名和利”的人,却在第一场比赛就因为“想玩点不一样的”,被淘汰了。
五条人的好友、乐评人张晓舟在《乐夏2》首期播出当晚,发了一条朋友圈:仁科在我家看齐泽克。
少有人懂的塑料味
成立十一年,五条人拿过《南方周末》文化原创榜年度音乐奖、金曲奖、阿比鹿音乐奖、金音奖,但今年他们才开始被大众所熟知。
看上去,五条人是本季《乐夏》最“成功”的乐队,成功出圈,粉丝成倍增长。
但这种“成功”让人看来多少带着讽刺意味,因为大众更热衷于五条人的娱乐性,而不是他们的音乐。
即便是那些被仁科的脱口秀折服的现场观众,也每每在投票时,诚实地放弃了对五条人“塑料感音乐”本身的欣赏。
在改编赛环节,五条人改编伍佰的《Last Dance》得到了业界许多好评,音乐博主耳帝这样评价他们:“五条人把这首歌唱得粗野、市井且暴躁,歌舞厅里无所事事的古惑仔们并不相信这两个吊儿郎当的人会有真情流溢,但是醉意朦胧中听着还是会被他们触动……”
但在这场比赛中,五条人还是输给了曲风华丽宏大的福禄寿,再次被淘汰。
诗人秦晓宇曾说:“过去30多年,中国工人是中国奇迹的主要创造者,但在现实生活中,他们却逐步被边缘化,他们的声音逐渐消隐,他们的文学作品也被忽视和低估。”
某种程度上,“五条人”的音乐和工人诗歌在境遇和价值上很类似:一边游走在城市边缘,做打工仔、小摊贩,一边又博览群书,如知识分子,用清醒的认知切身记录时代的缩影。
五条人深知自己音乐的边缘性,于是把在综艺节目上的表现,有意地塑造成他们充满反讽意味的作品的一部分。
正如最后一次被淘汰后,仁科在舞台上轻轻拿起话筒,慢慢弯下腰去,小心翼翼地放在舞台边缘,再缓缓直起身高举双手后退。
歌手放下话筒,罪犯放下枪,诗人放下语言,以很摇滚的方式离开。
“五条人是一支比较晚熟的乐队”,乐评人郭小寒曾在《中国民谣小史》中说。
他们很多作品是十几年前创作的,因为他们常用方言创作,作品也比较超前,因此经历了漫长的等待期——等待观众能够跟上他们。
但五条人在这个过程中似乎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也没有急功近利地想“我要不要做一些更大众的作品”。
他们的塑料味音乐其实是深邃的,用调侃的口吻,探讨的却是严肃议题,“塑料是另外一种赤裸裸的真实。”
五条人的歌里,载满了广东沿海一带的生活气息。歌词叙事感极强,从第一句到最后一句,讲述的是平凡人类的普通小事,总能让人听出点贾樟柯的味道。
在《问题出现我再告诉大家》里,五条人讲了一个年轻人在生活中遇到的各种麻烦,比如结婚那夜,朋友喝醉酒把别人车砸了,醒来后赔了一千五……
这些零零碎碎的烦恼构成了年轻人的生活,但五条人对此充满着豁达通透,告诉你生活就是这样的,别想太多,问题出现再说吧。
这种冒险式的生活态度,也是对现代体制中的“成功学”所制造的焦虑感的一种消解。
《问题》这首歌出自2009年五条人第一张专辑《县城记》,除了要结婚的傻朋友,这张专辑还描绘了更多的“乡土中国”:有倒卖港币的“港纸贩子”,有“有雨也累,无雨也累”,坐在田边抽烟的李阿伯,海丰蚊香厂门口抱怨老板的老员工,每天跑到制衣厂门口调戏女工的老光棍阿炳耀……
县城记因此获得了当年《南方周末》颁发的年度音乐奖,颁奖词写道:它所富含的原创性彰显了音乐的终极意义——吟咏脚下的土地与人。
记录苦苦挣扎的底层人物的生存状态,又以一种潇洒的忧伤,化解这种种“人间疾苦”是五条人的特长。
《梦幻丽莎发廊》里唱:“她说她家里很穷很乡下,只有山和河没有别的工作,年轻的时候她被别人骗,被卖去一个陌生的地方……”
朦胧潮湿的粉红发廊里,藏着不便说破的买卖,也藏着发廊妹的辛酸与无奈,不可能存在的拯救与爱情,在这里进行着。
《耍猴的人在月台上看苹果》 里唱:“在鸡鸣之前,我和拉面馆的女服务员聊起了理想。黄昏的时候,我和发廊小姐聊着一些哲学问题。”
失意的城乡结合部知识分子无处诉衷肠,于是在理想与现实相错位的冲突中,学会退一步讲。
五条人忠于生活,乐于呈现生活幕布后面那些凌乱的角落,用幽默豁达的方式给予那些在琐碎生活中挣扎的普通人以安慰。
而对于观众到底是喜欢他们的娱乐性还是喜欢他们的音乐,仁科并没有那么在意。
他相信五条人的个性和音乐是一体两面的,因为他们的幽默感与他们创作的风格、关心的题材,始终保持一致。
民谣走鬼的城中村叙事
五条人总是描写他人的生活,很少写自己。
当被问及这个问题时,仁科回答:“这就是我们的生活。”
五条人只是“小人物”的其中之一,做“现实生活的搬运工”。
五条人最初的生命体验来自于广东一个叫海丰的小县城,1988年这里被合并进汕尾市。
海丰对于五条人的影响不只有方言演唱。关于海陆丰有一句俗语:“天上雷公,地上海陆丰”,形容那里的民风彪悍。
那里有穿着旧拖鞋、骑着破单车,平时一贯“佬势势”却总是进局子的道山靓仔;
有兜里没了钱,去找会计部阿妹提前要工资的酒鬼猪哥伯;
还有梳着“周润发头”的社会青年阿虎,和兄弟们前跑到一座大楼面前大喊“阿娇!你爱跟我走吗?我就等你一句话!”……
这些都是仁科与茂涛的生活,供他们就地取材。
仁科和茂涛,都是海丰县城里经历过家道中落的“贵公子”,仁科的父亲家底殷实,开过餐厅、酒楼、发廊,甚至卡拉OK歌厅,但随后生意赔本,全家人跑路离开原来住的海丰捷胜镇,来到海城。
茂涛的父亲则是个泥瓦匠,90年代开始当上包工头,但到了90年代中后期,父亲欠下巨额工程款,至今还未还清。
原生家庭带给仁科和茂涛巨大的失落感。高考失败后,茂涛去了广州,做起了打口碟的买卖,三年后,在一场音乐会上认识茂涛的仁科也决定离开老家,拎着爸爸买的一袋香蕉,坐上了开往广州的黑车。
先到广州的茂涛在哥哥读书的华师大宿舍里住了一年多,仁科前来投奔时,两人住进广州历史最长的城中村——石牌村,租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毛胚房,仁科卖盗版书,茂涛卖打口碟,摆起地摊儿,广东人称之为“走鬼”。
《梦幻丽莎发廊》里具体的场景,就发生在仁科住进石牌村之后,他总会挑一张喜欢的打口碟,找一个客人很少的时间去旁边的发廊,花五块钱洗个头,“这五块钱花得很值”,仁科说,“我可以听到我喜欢的歌”。
90年代被称为“洋垃圾”进口的打口碟,尽管是游走在灰色地带的盗版制品,但却极大地影响了中国内地不少年轻人,他们通过打口碟接触到了大量外国的流行音乐,茂涛和仁科也不例外,这开启了他们在音乐上的道路。
2007年,广州为亚运会整理市容,俩人结束了走鬼生涯,盘了一个店面开始卖唱片;2009年,俩人正式组建五条人乐队,并录制了首张专辑《县城记》。
作为城市走鬼的经历带给五条人丰富的感触,造就了他们塑料味的音乐风格。
尽管混迹于流浪汉和烂仔之间,但五条人清楚自己是个“文化人”,用清醒的文字记录草根阶级的生活。
人口密集、脏乱、治安差的城中村,“即使是在六楼,但大白天还得开灯”,是高速发展的大都市的另类写照,也是五条人音乐的灵感所在。
在《城市找猪》里,他们想象中找到了几百万头,写下“农村已科学地长出了城市,城市又艺术地长出了农村”,道出了多数草根阶层,在城乡之际的徘徊与惆怅,以及城市化带来他们的物质与精神上的冲击。
正是因为身处其中,五条人对市井生活的关心,更像是一种自然的惯性。
他们很爱这座城市的每个角落,不管它是市井的,隐秘的,还是不可理喻的。
“他们真实贴切地记录下时代滚滚洪流里溅起的点点泥星,那些无法轻易被抹去、不该被遗忘的东西。”《南方周末》报评价道。
但当然了,就像人间清醒大张伟说的,摇滚乐从来不缺深刻,也不缺批判。
如果你更喜欢五条人带给你的捧腹大笑,那么快乐有什么不好呢?
文末点【在看】,为了真实生猛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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