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人信奉万物有灵，灶有灶神，土有土地公，姨妈有姨妈神。
中国女性习惯用“大姨妈”称呼月经。有中国互联网制造的姨妈神面部狰狞，有粗制滥造之感，却得到了众人的长久膜拜。
“一拜求血气，二拜没痛经，三拜姨妈月月准……”每个月，都有忧心忡忡的人在网上“拜姨妈神”，祈祷例假准时到来。
很多现代人可能对此感同身受：脑活动太过频繁的代价之一是对身体缺乏关注。工作之后，毛毛经常出现月经不调的症状，经期血量和以往相比明显稀少，但她一直没有太过在意。一次偶然的契机下，她决定去医院检查月经问题。想不到，从此就开启了她漫长的卵巢保卫战。广州的三甲医院永远人声鼎沸。坐在冰冷的蓝色塑料座椅上、等待屏幕出现自己的名字时，毛毛有一种灵魂下坠般的冰冷感。她去医院的契机源于网上的一个帖子，在豆瓣小组，有人发帖询问：“卵巢储备功能不好，甚至早衰的情况是不是越来越多了？”其中一条回复看得人不由紧张：“我去查Amh值，医生说我24岁的年纪，40岁的卵巢”。点赞数量最多的评论则说：“25岁，牡丹（母胎单身），最近几次量都很少，基本第三天就没啥了，是不是该去检查下”，紧跟着哭泣的表情。和发烧、头痛这些时刻折磨人的病痛不同，在日常生活中，只要心态够好，所谓的月经不调并不会给女性带来实际的麻烦或疼痛。如果量少或者直接停经，甚至给人“无事一身松”的感觉。叫号的时间比毛毛想象的早，大约等了十几分钟，工作日的上午11点，毛毛被喊到妇科医生办公室的门口等待问诊。门口挤着数位拿着病例本、检验报告单的年轻或中年女性，看到她们，她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因为月经不调来医院看病，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浪费医疗资源了？月经是跟随卵巢周期变化而出现出现的子宫内膜脱落及出血，是生殖功能成熟的标志。月经对女性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但到底应该怎么关心月经健康，却不是所有人都能清楚掌握这一尺度。终于轮到了毛毛，在表达经量稀少的状况后，医生开始询问她的月经周期，最近月经时间推迟还是延后。来医院之前，毛毛从网上学习了大量有关月经、卵巢的知识，也和所有“百度看病”的人那样陷入过卵巢早衰、不孕不育的恐慌之中。她浏览了很多信息，却不了解自己的身体，她悲伤地发现，这些问题她都答不出来。接下来是常规的性激素六项检查——一项关于多项内分泌性激素的检查，可以用于查清许多病症。当毛毛捧着检验报告单第三次出现在医院时，结果出来了。“激素不正常”，医生在垂体泌乳素、睾酮、黄体生成素几个指标前“刷刷”打上勾，并画了一个上升的符号，表示这些激素浓度过高。尤其是泌乳素，参考标准在108.8-557.1mIU/L之间，毛毛的结果达到了630.99mIU/L。一般来说，泌乳素过高会影响卵巢功能，抑制排卵。如果说单纯的激素异常尚不能让人直观地体验危机，接下来医生温柔的、见怪不怪的话语让毛毛遭受到了莫大的打击：“如果你想备孕的话，先来医院调节激素。”霎时，一个海浪般的念头在毛毛脑海里翻滚：她不正常，她怀孕困难。和毛毛相似，出生于1997年的胡颖在去年确诊卵巢多囊综合征时，也大哭了一场。例假不规律，对胡颖来说是一件习以为常的事。“我的月经一直都不太正常”，她说。胡颖月经不调的现象从初中便开始了，具体表现为某几个月经量极大，伴随痛经；又有几个月经量极少，并且持续两周淋漓不尽。她的女性长辈在年轻时，大多也出现例假不正常的情况，对她的异常情况并不重视。再加上胡颖读中学时，和班上月经不调的同学一同找过中医，中药维持了她月经周期的稳定，但由于经常喝药呕吐加上学业繁重，她逐渐淡忘了身体的异常。直到工作后，她整整有两三个月没有来例假，在周围女同事的劝说下，她来到北京一家私立医院看病。胡颖先做了卵巢彩超，“他（医生）会教你去数，数你（卵巢内）有几个泡泡。”尽管如今依然存在只通过性激素六项即判定卵巢多囊的情况，但根据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妇产科医院主治医师吴薇的说法，卵巢多囊的临床诊断一般需要满足多个条件，一是出现月经失调的症状，例如周期延长、不规律的阴道出血；二是彩超显示卵巢有多囊状改变；三出现雄激素高的临床表现，如多毛、痤疮。卵巢多囊综合征的病理，是因未知原因导致的“下丘脑一垂体一卵巢轴”调解功能紊乱，简单理解，调解紊乱的结果是卵巢产生了过量的雄激素，雄激素抑制卵泡成长，导致成熟卵子难以形成，进一步表现为卵巢多囊样变化。多囊样变化，是卵巢多囊最为直观的器官变化。如果彩超显示卵巢内部有小串泡泡，那些即是无法成熟的卵泡。第一次看病，给胡颖带去了很大的心理压力，“挺难受的”，她说。接诊的医生从三个方面向她说明了卵巢多囊的后果，一是增加其他妇科疾病的概率，二是导致体表多毛、油脂分泌旺盛、痤疮；三是受孕几率下降。胡颖说，当时医生的严肃“吓倒”了她，为了得到更好的诊断，她随后又辗转多家医院，发现不同医生对“卵巢多囊有多严重”的态度不尽相同。第二位医生语气稍缓，坚持胡颖需要药物调节激素；而第三位医生“对医疗手段没有那么激进”，对她表示，可以先吃一段时间的药，如果激素控制在合理范围内，就可以“不用刻意去想这件事”，对日常生活也不会产生影响。根据央视财经报道，我国育龄夫妇的不孕不育率攀升至约12%-18%，辅助生殖技术需求飙升。一方面，这是由于男性精子质量不断下降，有外媒报道，希伯来大学和纽约医学院研究发现，在过去40年中，西方国家男性的精子数量下降了59.3%。男性生育的能力下降已经成为当今社会的热点问题。通常认为，精子质量的下降与环境因素有关，比如现代人生活压力、肥胖、吸烟习惯和日常接触物品中的化学物质等等。相对而言，女性的卵巢健康受到的关注则较少。毛毛与胡颖并非个例，同样受到现代生活方式的影响，年轻女性的卵巢健康问题愈发显著。2013年，广州中医药大学一位学生的博士论文显示，卵巢多囊的发病率高达5%-10%；而北京东城中医医院妇科主任刘昭阳曾在2017年公开表示，多囊卵巢综合征在女性中的发病率呈上升趋势，达到了10%，也就是说，每十个20岁到40岁之间的生育期女性，就可能有一位患有卵巢多囊。胡颖对自己的月经问题有着直观感受：“熬夜太多，压力太大会直接反应在我的月经不规律上。”目前没有一种学说能完整解释多囊卵巢综合征（PCOS）的发生原因，但已有不少研究证明病症的发生与一些因素存在关联。其中一大因素就是精神心理状况。胡颖表示，自己常年感到抑郁，“没有很愉快舒心的感觉”。多囊患者的心理障碍受到了医学界的普遍关注，2005年，王玉蓉的研究发现，PCOS患者家系的精神分裂症、心理疾病数量远高于正常对照组。另一方面，和男性精子质量下降的原因相似，环境因素也起到了一定影响。有研究表明，一次性塑料杯喝水、居住地或工作地装潢史还有厨房油烟等环境型内分泌干扰素都是卵巢多囊发病的高危因素；环境污染也影响女性的身体健康，Pm2.5也会导致卵巢储备功能下降。进入职场后，胡颖发现身边的同事常常出现月经不规律的现象。对卵巢健康的关注，也让她发现了更多“同类”。“得多囊的人越来越多，不是一个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确诊一年后，她慢慢放下了心理压力，如今她更愿意将卵巢多囊理解成现代女性激素分泌紊乱的一个常见现象。从医院回来后，毛毛遵循医嘱，开始每天服用药物调节激素。她把手机壁纸换成了“不要熬夜”，之前，她更习惯在万籁俱寂的夜晚思考和整理思绪。毛毛下定决心，以后要作息规律，定期锻炼身体，更重要的是，要让自己开心起来——尽管对于现代人来说，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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