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檀香刑》⑤ | 不要去试探人性，你一定会失望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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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我们读的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言的长篇作品《檀香刑》。有人说，这本书既写出了受刑者的悲壮，也揭示了刽子手的阴暗，而我们在人生的不同时刻，或许都曾扮演过受刑者、施刑者或观刑者的角色。让我们一起来阅读这本书，体会人性幽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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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读 | 江徐

     十点人物志出品

昨天，我们读到的是：猫腔传人孙丙斗须失败后弃戏从商，结婚生子，经营茶馆，过了一段好日子。幸福时光总是短暂的，他失手打死了调戏自己妻子的德国技师。大祸由此降临，孙丙家破人亡，德国兵血洗全镇。为复仇，孙丙领着乡民踏上反抗殖民的道路。

一心为妻儿复仇的孙丙，将以何种新面目重新出现呢？让我们开始今天的共读吧。

岳飞“附体”的孙丙

德国技师枉杀无辜，让孙丙家破人亡。

他一夜白了头，残存的胡须如同枯草，整个人像一只失群的雁。如今他只想一件事：复仇。

德国人建造的铁路眼看就要铺到马桑镇了，这意味着什么呢？

在乡民的认知中，这意味着祖先坟墓就要被镇压、泄洪水道就要被堵塞、千年风水就要被破坏。兹事体大啊！

为救妻儿，孙丙打死了德国技师，为此招来灾祸，殃及乡邻。他敢作敢当，让众人将给自己绑了献给知县，然后跟德国人交涉，只要改变铁路路线，他死而无怨。

然而乡亲们也是有情有义，并不怪罪他，还建议他赶紧逃命，去曹州学习义和神拳，因为据说义和神拳专跟洋鬼子斗强争雄。

父老乡亲们赋予孙丙一项重任：搬回神拳救兵，驱逐洋鬼，振兴中华。

二十天后，孙丙回来了。

起初，乡邻们没有认出他来，因为衣着实在怪异，形状也古怪，大家还以为镇子里进了怪物，书上写道：

“孙丙穿着白袍，披着银甲，背插着六面银色令旗，头戴着银盔、盔上簇着一朵拳大的红缨，脸抹成朱砂红，眉描成倒剑锋，足蹬厚底靴，手提枣木棍，一步三摇，回到了马桑镇。”

身后还跟着两名虎将，一名腰扎虎皮裙、头戴金箍圈、手提如意棒，恰似齐天大圣孙悟空；另一名袒着大肚皮、披着黑直裰、倒拖捣粪耙，一看就是天蓬元帅猪悟能。

三人一行，看起来俨然像从天而降的天兵天将。

等大家认出敲锣说唱的一位是孙丙，都觉得他在装神弄鬼，旧戏重演。

可孙丙自己呢？

他煞有介事地喝神符、念咒语、设神坛，穿着戏服、迈着武生步伐亮相，用唱戏的方式向众人宣告：

他在曹州学了义和神拳，得到各路神仙相助，如今回高密教授神拳，演习武艺，驱逐洋鬼。猴兄猪弟二位护法乃是得道下凡的真仙，具有刀枪不入的神功。

听他这番唱说，再看他一会儿喝神符，一会儿念咒语，一会儿抽搐倒地口吐白沫，转眼又是鲤鱼打挺一跃三尺高，“轻功”如此了得，众人无不瞠目结舌，暗暗称奇。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孙丙又用陌生人的声音，带着浩然正气，宣称自己如今是：大宋元帅岳飞！

对他的种种怪异形态，作者用揶揄语调写道：

“只见那被岳元帅精魂附体的孙丙，绕场子打起飞脚，团团旋转，又轻又飘，十分地潇洒英俊。他的身体起起伏伏，背上的帅旗，招展生风。身上的银甲，鳞光波点。

此时的孙丙，非人也，人中之蛟龙也。”

也许，孙丙骨子里始终是个戏痴，只怪造化弄人，才无奈放弃唱戏的志愿。而如今同样是造化弄人，他重新获得唱戏的机会。这一次，他是把自己的命运当作剧本和舞台。

孙丙与猴兄猪弟或夺人眼球或一叶障目的表演，获得众人诚服，镇上很多精壮男子纷纷表示愿意学拳，上阵杀敌，保卫家园。

实际上，那全都是花拳绣腿，上了战场不堪重击。

无论如何，孙丙全身心投入这部人生之戏，自欺欺人，自诩是岳飞附体，又称乡民都是岳家军传人。

他立起神坛，聚众练拳，点兵点将，传授武艺，决定与洋鬼子决一死战。

又过了十天，恰是细雨蒙蒙的清明节，孙丙聚合他训练的神拳队伍，去攻打德国人的筑路窝棚。

八百员战将头戴红巾，腰扎红带，扛着绣有北斗七星的旗帜，跟随“岳元帅”和猴兄猪弟的指挥向筑路窝棚出发了。

凭着淳朴的忠义之心，手持乱七八糟的兵器，战将们来到铁路窝棚，他们呐喊、进攻、扒铁路、杀洋兵，倒也将保护铁路施工的德国海军陆战队打了个措手不及。骚乱之中，双方都有伤亡。

从局外人的角度旁观，这是一场天真的闹剧，也只能仓促收场。等着孙丙的，将是灭顶之灾。

执刑六君子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光绪二十六年，在高密，孙丙的生活突遭巨变、德国兵血洗马桑镇；时间往前推四年，在北京，赵甲还在朝廷刑部任刽子手。

那年腊八节，赵甲按照历代刽子手遵循的老规矩，去庙里领粥喝，以此向佛主表示，自己干这行和叫花子一样，是为了讨口吃的，并非天性喜欢杀人。

说到底，是为了谋一份心理安慰。

这天，赵甲在领粥的叫花子队伍中遇见一个很特别的人，看穿着，是清水衙门的下级京官，他立得稳如泰山，目不斜视。

随着队伍向前挪到，赵甲看到此人耳朵上生了冻疮，有的已经溃烂，流出黄水。

当那人上前接受僧人施粥时，从怀里取出一个很小的青花碗——真是奇怪，来领粥的人都是用大碗，有的甚至用盆。那人领完粥，向僧人客气地点点头，然后蹲在路边，无声无息地喝起来。

赵甲这才认出，这个高鼻阔口、面有菜色的人，是刑部大堂的一位主事。

赵甲不禁替对方叹息，因为他清楚京官捞钱的各种门道，而“眼前这个蹲在路边雪地里捧着碗舔粥的人，如果不是个特别的笨蛋，就是一个难得的圣贤。”

机缘巧合下，二人很快结识。赵甲因此知晓，此人乃是光绪癸未科进士刘光第（戊戌六君子之一，清末维新派爱国诗人）。

在旁人眼里，刽子手是猪狗不如的东西，刘光第却以平等心对之，并且认为国家的法律最终还得落实到刽子手的刀上。

刘光第平和、平等的待人态度让赵甲感动不已，而刘光第的儿子刘朴的礼貌谦和同样给他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

在随后到来的正月初一，刘光第拎着腊肉和酒，走进刽子手居住的地方，与赵甲等人同席而坐，一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丝毫不摆官架子。

参观刑具陈列室时，趁着醉意，刘光第笑着对赵甲说道：“赵姥姥，咱们也算是老朋友了，有朝一日，我落在你们手里，你可要把这把大刀磨得快一些。”

当时，赵甲不明白清正廉洁的刘大人为何要说这种晦气话。

不成想一语成谶，他们很快就共同面对一场撼天动地的大刑。

对赵甲而言，这次执刑，是自己对刘大人的践约。

光绪二十四年九月二十八日，戊戌六君子——谭嗣同、康广仁、林旭、杨深秀、杨锐、刘光第在北京惨遭杀害。

小说“践约”一节，以这段真实的历史事件为蓝本，写活了不同立场的人物。

在赵甲漫长的执刑生涯中，他一直充当没有热度、没有情感的杀人机器。然而这一次，他却失去了定性，他感觉到自己“深藏在石缝里的灵魂，正在蠢蠢欲动。各种各样的情感，诸如怜悯、恐怖、感动……如同一条条小小溪流，从岩缝里汩汩渗出。”

他不敢正视六君子，尤其不敢正视与自己建立真诚友谊的原刑部主事刘光第。

当刘光第的儿子刘朴扑倒在刑场，向执权者苦苦哀求，允许自己替父亲受刑时，赵甲心头竟漫过多年未有的悲悯之情……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按照喝酒那天刘大人所吩咐的那样，将砍刀磨得锋利无比，将活干得利落些，给他敬爱的刘大人来一个痛快的了结。

“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

随着谭嗣最后一声呐喊，随着赵甲手起刀落，戊戌六君子英勇就义。

这场大刑，让赵甲凭借高超的技艺获得巨大声誉，同时也使刽子手这个古老又卑贱的行业第一次进入人们的视野。

岳飞附体且领导乡民反抗殖民的孙丙，为寻找民族出路最终慷慨赴死的六君子，一向冷酷却也会生发悲悯之心的赵甲……

这些立体多面的小说人物，让我们意识到：

人性历来复杂多变，人生有时荒诞如戏。虚构的小说，记取了历史的真相。

结语

今天，我们读到的是孙丙在习得义和神拳后领导乡民反抗殖民，攻打德国人的筑路窝棚；赵甲执刑六君子时，一向麻木冷酷的他竟生发了悲悯之心，这场大刑也为他带来巨大声誉。

获得巨大声誉的赵甲、攻打德国人的孙丙，将迎来怎样的际遇？小说这两条线将如何交集到一起？让我们期待明天的共读吧。

图片来源于剧照《白鹿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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