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檀香刑》⑩ | 最残忍的刑罚，最忠贞的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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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我们读的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莫言的长篇作品《檀香刑》。有人说，这本书既写出了受刑者的悲壮，也揭示了刽子手的阴暗，而我们在人生的不同时刻，或许都曾扮演过受刑者、施刑者或观刑者的角色。让我们一起来阅读这本书，体会人性幽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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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读 | 江徐

     十点人物志出品

昨天我们读到的孙丙说戏。他在受酷刑之前，在牢房里，向身边的徒弟小山子讲述了猫腔的悠久历史。从猫腔的起源，说到他自己对猫腔作出的改革，是临死前的抚今追昔。

猫腔这种戏剧艺术，已深入他的骨髓，唱戏是他存在的方式，以至于甘愿将檀香刑视作一场大戏，他要把它唱成猫腔的看家大戏。围绕这场天下大刑，其他人又各有哪些表现呢？让我们开始今天的共读吧。

天下最歹毒的刑罚

常言道：虎毒不食子，人毒不堪亲。

身为清朝首席刽子手，赵甲虽然冷血麻木，对儿子赵小甲却充满温情。

赵小甲记得他爹讲的每一个故事，一共有一百四十一个。他的脑袋里有很多小抽屉，像中药铺的药橱柜，一个抽屉藏着一个故事。

执刑檀香刑之前，有一点空闲功夫，赵小甲又缠着他爹讲故事。于是，赵甲讲起一个郭猫的故事：

话说咸丰年间，北京天桥来了一对父子，爹叫郭猫，儿子叫郭小猫。爷儿两会口技，就在天桥卖艺。有一次赵甲跑去看热闹，被父子俩精湛高超的口技深深折服，至今无法忘却。

他其实想通过故事鼓励儿子：行行出状元。

别看赵小甲傻乎乎，不谙人事，他却也明白，爹讲过的所有父子的故事其实是他爷儿两的故事。

恶，人性本然。善，同时是人之天性。善恶皆属于人性。

没有道德观念、善恶不辨、黑白不分的赵小甲以他爹为荣，还渴望自己能成为他爹那样的状元。他跟随赵甲，一边为执刑做准备，一边暗想：

“爹幸福了俺的心里也乐开了花，咪呜咪呜，檀香刑真好，能让俺爹欢喜，咪呜咪呜。”

莫言将人性中残忍的一面放在一个半傻子的言行中，使其看起来有着无情的憨傻。这才是更厉害的残忍，也使小说更具讽刺性。

在赵小甲眼里，刑场周围那些来看戏的老百姓，有些人保持本相，有些变回了人形，有些处于半人半兽的状态，远远望过去，看不清张三李四，猪狗牛羊。

他爹赵甲，跟他即将受刑的岳丈孙丙打了个招呼，“微笑就像一张白纸被揭走了，露出了生铁一样的脸庞。”

再看孙丙，嘴上唠叨不休，说着大话，不时插上几句猫腔，好像对即将开始的刑罚满不在乎，赵小甲还是从他颤抖的嗓音、哆嗦的腿肚子了解到他内心的紧张和恐惧。

檀香刑这场戏，终于正式开始了。

辅助赵甲的赵小甲看到：“檀木橛子在俺的敲击下，一寸一寸地朝着俺岳父的身体里钻进。油槌敲击橛子的声音很轻，梆——梆——梆——咪呜咪呜——连俺岳父沉重的喘息声都压不住。”

最终，宝剑一样的檀木从孙丙肩膀上冒了出来。

在此过程中，孙丙所承受的剧痛有多难以忍受，小说的文字就有多不忍卒读。字里行间的挣扎、惊悚、残忍、沉默的忍受、尖厉的嗥叫，都让人感到触目惊心，在此不做赘述。

赵小甲还看到，孙丙喊叫得越凶，他爹脸上的微笑越亲切。“好像他不是在执掌天下最歹毒的刑罚，而是在抽着水烟听人唱戏。”

此时此刻，赵氏父子已经不是有血有肉的人，而是手持檀木的杀人工具，是为大清朝皇权服务的工具，他俩代表大清朝看得见摸得着的法律。

这一场惊心动魄的戏，就像知县的一句绝唱：

都说檀越木本是佛家友，乐善好施积阴功……谁见过檀木橛子把人钉，王朝末日缺德刑。

最后的悲剧

为执刑孙丙的檀香刑，赵甲重新出山；钱丁跟随袁大人鞍前马后，委曲求全。

钱丁从小读书击剑，练就一身武功，却成为唯唯诺诺的懦夫，窝窝囊囊的父母官。他在百姓面前是一只虎狼，耀武扬威；在上司和洋人面前又是一只绵羊，阿谀奉承。他是行尸走肉的走狗。

在国家败亡、朝廷流浪的时刻，钱丁还没有忘记自己仕途上的升迁。可同时，他又为孙丙的不幸、高密乡民的不幸、整个时代的不幸深感悲怆，想有所作为却无法力缆狂澜。

对自己的矛盾心理，钱丁是有所自省是，然而还是麻木地履行监刑官的职责。

被钉上檀木、绑在升天台上的孙丙放声歌唱起来，猫腔的大悲调。

小说从钱丁的视角描写这时候的孙丙：

“因为长时间的詈骂和吼叫，他的喉咙已经沙哑，但沙哑的喉咙与他血肉模糊的身体形象，使他的歌唱悲壮苍凉，具有了震撼人心的力量。

余不得不承认，在这高密小县的偏僻乡村生长起来的孙丙，是一个天才，是一个英雄，是一个进入太史公的列传也毫不逊色的人物，他必将千古留名，在后人们的口碑上，在猫腔的戏文里。”

为了让孙丙苟延残喘地活下去，活到举行铁路通车典礼的那天，他们喂他参汤，为他请来最好的医生治疗伤痛，又请来纸扎匠扎了一个笼子，将孙丙罩起来，以防蝇虫叮咬。

受刑第四天，孙丙领到的猫腔班子来了。钱丁之前就知道，猫腔戏宣扬忠孝仁义，教化人民通情达理，风格上却是神秘阴森，演出时能令万众若狂。

看着这些不请自来的乡民，钱丁暗自忖度：他们这时候来此是非之地，仅仅是为演戏？

他怕发生不测，劝导乡民尽快离开此地，回去后想怎么演就怎么演。

任凭钱丁苦口婆心地相劝，他们却一意孤行地想在这里唱戏。

他们说这是遵从猫主，也就是孙丙的指示，来此演出。他们认为，在此受刑的，只是孙丙的肉体，他的灵魂已经回到高密东北乡。

一时间，“黑脸的猫红脸的猫花脸的猫大猫小猫男猫女猫配合默契地不失时机地将一声声的猫叫恰到好处地穿插在义猫响彻云霄的歌唱里，并且在伴唱的过程中，从戏箱里熟练地拿出了锣鼓家什还有那把巨大的猫胡，各司其职地、有节有奏地、有板有眼地敲打演奏起来。”

最突出的表演，是领头的义猫，他唱出了猫腔著名的同时也是快失传的翻花绝技。他翻花起浪，慷慨悲歌，其他猫们执戟持枪，怒火万丈。

声情并茂的演唱很快产生巨大的感染力，台下群情激昂，连衙役们都进入痴迷状态，眼睛发亮，嘴唇半张，而欣喜若狂的赵小甲爬上戏楼柱子，身体滑下来，又爬上去，嘴里咪呜咪呜地叫着。

事态发展到如此，谁也控制不了。很快。全副武装的德国士兵们出动了……

良知未泯的钱丁在心里恳求，恳求他们将心比心，放过这个纯然的戏班子。他在心里向举着枪，准备向乡民发起进攻的德国士兵解释：

“他们的戏是演给孙丙看的，孙丙是猫腔历史上继往开来的人物啊，猫腔戏在他的手里才发展成了今天这样辉煌的模样。他们演戏给孙丙看，就像给一个临终前的酿酒大师献上一杯美酒，既合乎人情，又顺理成章。”

德国士兵们还是开了枪。

顷刻间，戏台上就没了活着的人……

高密东北乡最后一个猫腔班子全军覆没……

读到这里，让人想起鲁迅说过一句：“悲剧就是把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

这部小说，没有一个人物不是悲剧的人生。一场檀香刑，毁灭的不仅仅是猫腔传人孙丙，更有猫腔的整个戏班子。毁灭的不仅仅是几十条人命，还有一份宝贵的戏剧艺术。

走到日暮途穷，钱丁豁了出去，也放下了世俗名利，作者最终赋予他浩然正气，让他先是误杀了赵小甲，之后又杀了孙丙——这样，意味着破坏了德国人和袁大人希望孙丙活到铁路通车的计划。

小说的结局，呼应了小说开篇的第一句：

“那天早晨，俺公爹赵甲做梦也想不到再过七天他就要死在俺的手里；死得胜过一条忠于职守的老狗。俺也想不到，一个女流之辈俺竟然能够手持利刃杀了自己的公爹。”

结语

到今天为止，莫言的《檀香刑》我们就读完了。文学大师用细腻生动的笔触，用狂放浪漫的姿态书写了清朝末期一段惊心动魄的故事，一桩骇人听闻的酷刑。

种种细节，让人不忍卒读。合上书，书里惊悚恐怖的场景无法从脑海抹去。这便是文字的力量，小说的魅力。

明晚八点，我们将会开启一本新书，敬请期待。

图片来源于剧照《白鹿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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