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星考编,曾被视为偶像的实绩以及粉丝们吹嘘的底气。
而在上周,易烊千玺和他的同学胡先煦、罗一舟出现在《国家话剧院2022年应届毕业生招聘拟聘人员公示》名单上,舆论却发生了巨大逆转。
没人再夸“我的完美体制内老公”,与之相反,人们接连质问:
你们大明星已经端上了金饭碗,为什么还盯着老百姓赖以生存的铁饭碗?
易烊千玺不是第一个进入体制内的年轻演员,这次为何引起如此激烈且大范围的民愤,或许这位新晋顶流和他的团队也没想明白。
前《环球时报》总监、著名端水大师老胡这次倒是中肯,“舆论场上几乎没有孤立的情绪,往往都是多种焦虑和不满的汇合。”
冷静下来想想,网友们愤怒的来源,绝不仅仅是明星进不进编。
少年的你,进入体制
编制风波前,靠着在《少年的你》中的出色表现,初出茅庐便一路冲击奥斯卡的易烊千玺,是中国年轻演员中的顶流。这位顶流有着不错的路人缘,他绯闻少,话不多,参演电影的口碑票房双丰收。
谁也不会想到,他会以这样的原因而“塌房”。
这场与易烊千玺相关的风波,还得从上周国家话剧院发布的2022年应届毕业生拟聘人员名单说起,易烊千玺、童星胡先煦以及选秀偶像罗一舟,入选演员1岗。
易烊千玺的演技颇受市场认可,胡先煦作为童星出道,有表演经验,又受过科班训练,而罗一舟学舞蹈出身,由《青春有你3》(因倒奶事件反向出圈的那一季)选秀节目出道,竟同样以演员身份进入国家话剧院。枪打出头鸟。易烊千玺名声最盛,又有违规入学的争议,被当成了众矢之的。据国家话剧院此前发布的招聘要求,应聘人员除去是应届生外,还要满足在校期间为“非在职人员”这一条件。易烊千玺名下有过两家公司,北京九木德文化传媒以及徐州九木德文化发展有限公司,直到公示名单出来前才注销。胡先煦曾签约光线传媒,今年1月解约;罗一舟有4家任职企业,担任其中一家公司的法人代表,他们三人,似乎都不符合要求。与传统考编不同,剧院和文工团的演员岗不用笔试,只用参与三轮面试。有考编者鸣不平,称自己“每天学到头秃,做梦都是背题考试,有人却从一开始就有量身定制的优待。”退一万步说,即使按照演员岗不笔试只面试的标准,其他参与面试的考生称,自己没有在考场上见过这几位明星。根据行程,三面那天,胡先煦在安徽拍戏,更不可能抽出分身到北京面试。所谓的录取流程,像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国家话剧院在今年应届生演员1岗上只招了4个人,其中3个都是明星,还是中戏校友兼室友,在千里挑一的岗位上,考三选三,显然不是巧合。所有质疑的核心都围绕着:这样一场面向全国应届生的大型事业单位招聘,究竟存不存在明星特权与不当竞争。针对网友们汹涌而来的质疑,部分得到了解释。比如公司法人可以报考编制,但考上后必须辞去法人代表,因此出现了“易烊千玺连夜注销公司”这一幕;胡先煦与光线签约,是经纪合同不是劳务合同,也算符合“非在职人员”要求。至于他们有没有按流程参加三轮面试,是否占据了编制名额,仍没有得到答复,三位演员也没有做出回应。国家话剧院曾回答记者,“名单人员处于公示阶段,不代表最终结果。”但明眼人都知道,除非遇到极特殊情形,一般状况下,公示名单代表的就是最终结果。编制名额在当代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大家如此愤怒的原因不是明星“上岸”,而是特权与不正当竞争的存在。换句话说,明星当然可以上岸,但也应该像普通人那样,经过严格且正规的筛选流程,才能获得编制名额。明星扎堆进入体制内,看起来挺新鲜,实际上,并非这两年的新现象。从德艺双馨的老戏骨,到公众眼熟的中生代演员,不少大众认识的熟面孔,都早早进入了体制内。著名演员濮存昕,七十年代末加入空政话剧团,后来调入北京人民艺术剧院(简称人艺);演员冯远征,八十年代进北京人艺,现在是人艺副院长;宋丹丹也是他们的同事,出演过不少话剧,如今已经退休。老一辈进入体制内的演员们,不乏拿得出手的影视作品与话剧作品,也在年复一年的演出中,积累了口碑与人脉。中年演员里,常被调侃的“老干部”靳东,另一重身份是煤矿文工团副团长,是副厅级真干部;而我们熟悉的章子怡、李冰冰、宁静、袁泉等人,也在多年前进入体制。他们属于资深演员,出演话剧不算多,却常年活跃于影视领域。以90和00为主的年轻演员中,刘昊然率先进入煤矿文工团,成了“体制内男友”代表人物,关晓彤、张艺兴进入国家话剧院。关晓彤让人印象最深的影视作品还是豆瓣3.8分的《凤囚凰》,张艺兴则是偶像歌手出身,出演过几部影视剧,多次因演技被批评上热搜。这样的他们,却是作为“高端人才”,被引进了国家话剧院。即使不论演技,国话还有个规定:在编演员每年至少要出演1部话剧。这些年轻明星又有几人甘愿拿出档期,选择演费心费力却回报率低的话剧呢。当然,十多年前就出现过“明星进入剧院却不实际参演”的现象,被称为“明星挂靠”,代表人物章子怡,2000年进入国家话剧院,没有出演过一部话剧作品,却依然在编。在一篇名为《明星大腕也图稳定 章子怡“挂靠”国家话剧院》的旧报道中,记者写道,“在一切都不稳定的娱乐圈,国家院团的话剧演员们却是稳定的。”这篇文章同时点明,国话230多名演员中,每年只有七八十人实际参演话剧。明星为何能够通过“挂靠”单位,一边拿着娱乐圈的金饭碗,一边捧着体制内的铁饭碗?前副院长王晓鹰在接受《中国文化报》的采访中解释,明星进入体制并非“挂靠”,而是“在编”,当他们外出拍摄影视剧时,制作单位需要跟剧院签订劳务合同,最低的合同费用是演员工资的400%。根据咖位的不同,明星缴纳的费用会有所调整,最终用于剧院建设和剧本创作。对于剧院而言,如果年轻明星愿意出演话剧,可以带动票务销量,曾有位时代少年团的成员参与国话话剧《铁流东进》,题材本身很少有年轻人感兴趣,但因为他的参演,开票后瞬间售罄。即使明星不愿参演话剧,他们交的高额罚款,也可以用来建设与经营剧院,怎么都不亏。站在明星的角度,从娱乐圈到体制内,既有高收入,又有稳定感,何乐而不为。演员宁静归属于上海电影制片厂,曾在访谈节目《星月对话》里强调编制对自己的重要性。她称“我一直很珍惜我的工作”,虽然每月只有3500,但自己是个“有单位的人”,不愿意把这份铁饭碗丢掉。宁静早年进入体制内,更多是为了那份安全感。而近两年,娱乐圈也发生了微妙变化,从前明星们热衷的大制作商业片不再吃香,《大江大河》《觉醒年代》《山海情》这种高分主旋律正剧,成了他们的心头好。演一部主旋律正剧,明星在圈内的位置水涨船高。王凯、黄轩、热依扎都曾因这几部主旋律剧获利。而明星进入体制内,既可以提升口碑,也能提高出演主旋律剧的概率。这像是某种意义上的“双重奔赴”,剧院与明星都有自己的利益考量。只是这种“既要又要”的态度,展现出了小部分人的贪婪,和对大部分人的不公。7月6日,国家话剧院发布应届生招聘拟录取名单,考生们普遍显得情绪低迷。《南方周末》采访了其中几位报考国话的考生,一个男孩称,直到看见易烊千玺入编的新闻,自己才知道国话招聘工作已经结束。此前他参加了第一轮面试,之后没有收到任何通知,一瞬间“又难受又生气”。人们将明星进编风波的源头归结于:明星本就占有较多社会资源,这次还动了公众的“奶酪”。明星进入编制,报考的是电影厂、剧院和文工团,不算是挤占普通考编者的编制名额。但不可否认的是,剧院和明星的双重选择,让有实力没名气的演员变得更难出头。编制所带来的福利,对于明星或许是三瓜俩枣,却是这些不知名演员的唯一希望。而没那么公开透明的进编流程,也彻底激怒了另一群人:他们出生于小城或农村,从小被教导只有努力读书才能改变命运,于是战战兢兢地读书上学,做着一张接一张的试卷,做梦都在背单词,按部就班地进入大学。等到毕业后才发现,即使名校毕业,也不直接意味着可以“改变命运”。等待他们的,是一年比一年严峻的就业形势。在职场上撞得精疲力竭后,他们才想起父母当年耳提面命的话语:于是,他们再次转换赛道,重复机械地背题做卷子,只为在千里挑一的岗位上脱颖而出。当他们表示对明星进编的愤怒时,却被《中国新闻周刊》副主编嘲讽,“小镇做题家们每天上培训班,做真题,也仍然考不中那个能为他们带来安全感的编制内职务”。普通人为改善生活付出的努力和汗水,竟成了上位者眼中“努力无用”的笑柄。另一方面,大众对明星的态度转喜为怒,如果说以前人们对明星拥有的高薪与特权,只是一种模糊的认知。那么,自从“208万”这个数字出现后,彻底撕裂了那条口子,人们非常具体地认识到,哪怕非一线明星,收入也远超我们的想象。疫情第三年,经济持续下行,社会大众过的是什么生活呢?就业难,创业更难。刚从象牙塔走出来的应届生们,面临着艰难的就业形势。当就业者和待业者过着辛苦疲惫的生活,当创业者纷纷关掉公司背上负债,所有人都朝着那条名为体制内的狭窄道路前行,却得知那些明星们轻易地拿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编制,他们怎能不感到愤怒?然而,引起众愤的事件太多,可以持续讨论的又太少。公众情绪难以疏解,或许也是这次事件引发激烈争议的导火索。明星进编风波引发众怒的成因是复杂的,既是我们面临如此艰难的境地,如此渺茫的进编概率,还可能遭遇不正当竞争的不平与怒吼,又投射出一代人对未来的焦虑、对特权阶层的愤怒,以及担心自己无路可走的恐惧。明星进编话题下,在娱乐圈摸爬滚打多年的编剧汪海林称,自己年轻时也是小镇做题家,因为没有编制吃过不少苦头。那些年,有编制和没编制,完全是两种不同的人生。这是残酷的真相。他又称,“其实,经过一代人的努力,编制已经不重要了。这三十年的成功者大多摆脱了编制,这是社会的进步。”而如今,全社会重新回到了考编之路,何尝不是一种更值得警惕的现象呢。1、南方周末《明星入编:公平录取还是“萝卜坑”?》3、正解局《明星考编制,惹众怒:触犯了谁的利益?》4、看天下实验室《明星考编这件事,为何让公众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