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思琪的初恋乐园》⑧ | 不要感谢苦难,苦难就是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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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我们读的是近年来罕见的华语佳作《房思琪的初恋乐园》,本书由已故的青年作家林奕含所著,改编自她的个人故事。林奕含曾被作家止庵评为“张爱玲之后最好的中文写作者”,让我们通过阅读这本书,握紧房思琪们的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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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既是一种陪伴,也是为了更好的成长。
伊纹之后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呢?她会迎来怎样的生活?让我们开始今天的阅读吧。
世界背面
伊纹主动打电话给思琪。“喂?”“啊,琪琪,终于有一天是我听你喂了,我好开心。”思琪想起每次打电话回伊纹家,伊纹姐姐喂一声都像是从前朗读的样子。
“琪琪,你们考得如何?对不起,我想了很久,想不到比较委婉的问法。”
“成绩出来了,我们两大概都能上文科的第一志愿,如果嘴巴没有突然在面试官前便秘的话。”她们都笑了。
“那就好,亲爱的,你们考试我比当年自己考试还紧张。”
“姐姐呢,姐姐好吗?”
伊纹极慢地说了:“琪琪,我搬出来了,我流掉一个宝宝了。”
思琪非常震惊,她知道伊纹把搬家跟流产连在一起讲是什么意思。思琪也知道伊纹姐姐知道她一听就会懂。
伊纹抢先开口了:“我没事的,真的没事,我现在三餐都吃蛋糕也可以。”伊纹听见思琪在啜泣。
思琪说话了:“为什么这个世界是这个样子?为什么所谓教养就是受苦的人该闭嘴?为什么打人的人上电视上广告看板?
姐姐,我好失望,但我不是对你失望,这个世界,或是生活,命运,或无论叫它什么,它好差劲,我现在读小说,如果读到赏善罚恶的好结局,我就会哭,我宁愿大家承认人间有些痛苦是不能和解的。
我最讨厌人说经过痛苦才成为更好的人,我好希望大家承认有些痛苦是毁灭的,我讨厌大团圆的抒情传统,讨厌王子跟公主在一起,正面思考是多么媚俗!
可姐姐,你知道我更恨什么吗?我宁愿我是个媚俗的人,我宁愿无知,也不想要看过世界的背面。”思琪哭得字跟字都连在一起。
伊纹搬出大楼后,也并不回家,她有点受不了爸妈关切的眼神。她搬进名下的一间透天厝,三层楼,爸妈定期维护得很好,太好了,她想打扫整理让自己累得睡着都不行。
五年,或是六年?跟一维在一起的日子像梦一样。也不能全说是噩梦。她确实爱一维,就像学生时期决定了论文题目就要一心一意做下去一样。
一维的世界是理所当然的,就像一个孩子求索母亲的胸乳,直吃奶吃到男女有别的年纪,面对这样口齿伶俐的孩子,你根本不忍心给他哪怕是最逼真的奶嘴。
伊纹晚上从来睡不着,直贴到天花板的绣花壁纸连着四壁像个精美的盒子,把她关在里面。她总是下到客厅看电影台,大白鲨吃了人她哭,大白鲨给宰了她也哭,哭累了就在沙发上睡着了。
睡着又惊醒,醒了继续看电视。上部电影里演配角的女星隔着十年在下部电影里当上主角,十年前后长得一模一样。伊纹的岁月就像好莱坞女星的脸,无知无觉。
明天继续
老师的计程车到之前,思琪跟怡婷在聊上大学第一件事想做什么。怡婷说她要学法文。思琪马上亮了眼睛,对,跟法国学生语言交换,他教我们法文而我们教他中文。
怡婷说:“我们可天花乱坠地讲,字正腔圆地教他说我‘矮’你,说对不‘挤’。”两人笑开了。
思琪说:“是啊,每学个语言总是先学怎么说我爱你,天知道一个人面对另一个人要花多大力气才走得到我爱你。”
怡婷笑了,“所以如果我们出国丢了护照,也只会一个劲在街上喃喃说我爱你、我爱你。”思琪说,如此博爱。两人笑翻了。
怡婷继续说:“人家在路上讨的是钱,我们讨的是爱。”思琪站起来,踮起脚尖转了一圈,把双手向外游出去,对怡婷送着飞吻,“我爱你”。怡婷笑到跌下椅子。
思琪坐下来,“啊,这个世界,人不是感情贫乏,就是氾滥。”怡婷半跪在地上,抬起头对思琪说,“我也爱你。”楼下喇叭在叫。
思琪慢慢站起身来,眼神摇曳,她把怡婷拉起来,说:“明天我一定回家,这个话题好好玩。”
怡婷点点头,车子开走的时候她也并不透过窗帘的缝隙往下看,她在她们的房子里静静地笑了。我爱你。
李国华把思琪折了腰,从小公寓的客厅抱到卧室。她在他的怀里说:今天不行,生理期,对不起。
老师泛出奇妙的微笑,不只是失望,更接近愤怒,一条条皱纹颤抖着。一被放到床上,她像干燥花遇水样舒张开来,又紧紧按着裙子:今天真不行,生理期。
又挑衅地问:老师不是说怕血吗?李国华露出她从未见过的表情,像好莱坞特效电影里反派角色要变身成怪物,全身肌肉鼓起来,青筋云云浮出,整个人像一布袋欲破的核桃。
只一瞬间,又放松了,变回那个温柔敦厚的老师,撕破她内裤也是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的老师。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又幻觉。
“好吧。”她不知他在好吧什么。他俯下去,亲了亲她,帮她盖好了棉被,她的身体被夹藏在床单和被单间。他的手扶着卧室门框,另一只手去关灯。晚安。
灯熄前思琪看到了那个只有他自己磕破了古董时才会出现的半愤怒半无所谓,孩子气的表情。他说晚安,却像是在说再见。
灯和门关起来后,思琪一直盯着房门下,被门缝夹得憋委、从客厅漏进来的一横划灯光看。
灯光被打断了,一个金色的一字,中间有一小截黑暗,变成两个金色的一字。显然是老师还站在门外。
我躺在这,手贴着衣服侧缝线,身上像有手摸来摸去,身体里有东西撞来撞去。我是个任人云霄飞车的乐园。人乐云霄,而飞车不懂云霄之乐,更不懂人之乐。
我在这张床上没法睡。恨不得自己的皮肤、黏膜没有记忆。脑子的记忆可以埋葬,身体的记忆却不能。门缝还是两个金色一字。
明天,老师会带我到哪个小旅馆?思琪汗涔涔翻了身,不确定刚刚一大串是梦,或是她躺着在思考。她看向门缝,一个金色的一字被打断成两个一字,老师又站在门外。
没有明天
寤寐之际,彷彿不是满室漆黑对衬那光,而是那光强调了老师拖鞋的影子,影子被照进来,拖得长长的,直到没入黑暗中。
而黑暗无所不在,彷彿老师的鞋可以乘着黑暗钻过门缝再无限地偷进被窝来,踢她一脚。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
她听见门被悄悄打开的嘶嘶声,卧室的主灯嵌灯射灯同时大亮,门随即被用力地推到墙上,轰地一声。先闪电后打雷似的。
老师快手快脚爬到她身上,伸进她的裙子,一摸,马上乐呵呵地说:“我就知道你骗我,你不是才刚刚过生理期吗。”
思琪疲惫地说:“对不起,老师,我今天真的累了。”
“累了就可以当说谎的孩子?”
“对不起。”
老师开始喀喀折着手指。也没去沖澡,闻起来像动物园一样。他开始脱她的衣服,她很诧异,从不是她先脱。
老师胡渣好多,跟皱纹相互文,就像种荆棘迷宫。她开始照往常那样在脑子里造句子。
突然,句子的生产线在尖叫,原本互相咬合的轮轴开始用利齿撕裂彼此,输送带断了,流出黑血。
“老师手上的东西是童军绳吗?”
“把腿打开。”
“不要。”
“不要逼我打你。”
“老师又没有脱衣服,我为什么要打开?”
李国华深深吸了一口气,佩服自己的耐性。温良恭俭让。马总统的座右铭。好险以前陆战队有学过,这里打单结,那里打平结。她的手脚像溺水。
“不要,不要!”
该露的要露出来。这里再打个八字结,那里再打个双套结。她的手腕脚踝被绳子磨肿。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没错,像螃蟹一样。不能固定脖子,死了就真的不好玩了。
“不要,不。”思琪的呼叫声蜂拥出脏腑,在喉头塞车了。
没错,就是这个感觉。就是这个感觉,盯着架上的书,开始看不懂上面的中文字。渐渐听不到老师说的话,只看见口型在拉扯,像怡婷和我从小做的那样,像岩石从泉水间喷出来。
太好了,灵魂要离开身体了,我会忘记现在的屈辱,等我再回来时,我又会是完好如初的。
“完成了。房妈妈前几天送我的螃蟹也是绑成这样。”李国华谦虚地笑了。
温良恭俭让。温暖的是体液,良莠的是体力,恭喜的是初血,俭省的是保险套,让步的是人生。
这次,房思琪搞错了,她的灵魂离开后,再也没有回来了。
结语
今天,我们读到思琪跟怡婷聊得正嗨,却被李国华打断,思琪笑着跟怡婷约等她明天回来继续,不想却没有明天。
这次思琪的灵魂离开后再也没有回来,会有人知道她的灵魂是怎么丢失的么?让我们期待明天的阅读吧。
图片源于《嘉年华》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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