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上半年的封控，旅游无疑成了今年夏天最热的话题。六月底，通信行程卡“星号”取消的消息发布后，国内是否会迎来“报复性旅游”，就曾引发了诸多讨论。
不出所料，各项数据和新闻表明，今年暑期称得上是疫情出现以来，最疯狂的旅游旺季：新疆独库公路“堵哭”，海南三亚一房难求，大理从苍山洱海变成人山人海，朋友圈的足迹遍布整个中国……而随着人潮一起涌来的，还有坐地涨价的房费，人头攒动的拥堵，以及反复无常的疫情。我们和几位选择出行的朋友聊了聊，发现这场久违的旅行，带给人们的不光是兴奋和新鲜感，也有混乱、慌张和五味杂陈。
来到大理的第三天，当常琳第四次堵在从景区回古城的国道上时，恍惚间，她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北京晚高峰时段一眼望不到头的车流里。八月初，为了躲避北京35度的酷暑，常琳和男友决定去气候凉爽的大理休年假。出发前，她已经在社交平台上看了不少吐槽“大理游客爆满”的帖子，自以为做足了心理准备，然而，抵达大理的第一晚，大理古城内人头攒动的景象还是远远超过了她的想象——深夜11点，大理古城内仍旧摩肩擦踵，灯火通明。街边的音响放着震耳欲聋的音乐，卖鲜花饼、银饰和租赁民族服饰的店铺门口围满了游客，原本宽阔的石板路被挤得水泄不通，随处可见浩浩荡荡的旅行团和集体出游的一家老小。常琳随着人群艰难地向前挪动，一面寻找落脚地，一面应付源源不断上前推销果茶和编彩辫的摊贩，脑袋嗡嗡响。大理古城内的人流量 | 图源网络
“人实在太多了，北京早高峰的地铁都没这么夸张”，常琳感慨。接下来几天，她更加深刻地感受到了大理不同寻常的火爆：大众点评上排名前10的网红餐厅全都吃不上，打电话订座，收到的回复基本都需要排队50分钟起；傍晚从喜洲、双廊等景区坐车回大理古城，原本一小时的车程硬生生堵到两个半小时；非核心地带的民宿想要续住，迟了半天付款就被老板告知，未来一周已经全部满房……大理火车站进站口，人潮汹涌 | 图源受访者
为了避开大理汹涌的人潮，常琳和男友逃也似的奔向了100公里外的沙溪古镇。沙溪古镇号称“被遗忘的世外桃源”，尚未开通高速公路，是云南省内为数不多保存得较为完好的古村落，在大理周边的一众景点中，属于相当小众的目的地。令常琳意外的是，沙溪古镇的游客也没有少到哪里去，“条件稍微好点儿的酒店，即使一晚价格上千，照样一房难求”。晚饭时间，常琳选了几家小红书上推荐的特色餐厅，结果全部扑空，因为预订统统排到了三天之后。无奈之下，她只好盲选了一家刚开张一年的西餐厅，等位30分钟终于吃上了饭。西餐厅的老板娘是东北人，已经连轴转了近半个月，顶着巨大的黑眼圈对常琳感叹，“我来沙溪三年，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近两个月，网上常有段子调侃，今年夏天有一半中国人在云南，来云南的一半在大理。官方数据也显示，随着疫情好转，出行政策放宽，7月大理共接待游客超过600万人次，大理古城的单日游客峰值近6万人，比六月增加了49%。大理的旅游盛况，令本地人也叹为观止。“今年算得上是大理近十年人最多的一个旅游旺季”，在大理开滴滴的小杨说。过去几年，小杨在上海做工程师，7月初辞职，回家乡休息，每次开车路过网红景点“理想邦”都被堵得寸步难行。眼见旅游行情如此火爆，小杨动了开滴滴的念头——生意比他想象中更好，每天订单源源不断，其中不乏跨市的长途大单，“最高时一单能跑700元”。大理的网红打卡地“S湾”挤满了游客 | 图源受访者
不光是大理，国内其他旅行热门地也接连出现了旅客爆满的新闻：新疆独库公路“堵哭”，草原上的人比羊多；山东威海的各大海水浴场日均接待游客上万，场面壮观如同“下饺子”；贵州梵净山景区一票难求，排队三小时才能上山，游客量是去年暑期的五倍；6月国内新开设的两趟环疆、环内蒙的豪华火车专列，新东方快车号和呼伦贝尔号，票价最高达到5万元，开票两周后依然全部售罄……威海的海水浴场 | 图源网络
“上半年大家都封在家里，憋太狠了，加上三伏天遍地高温，都想找个凉快的地方待着，才有了现在的报复性旅游”，常琳总结。不过，比起人山人海的拥挤，今夏出行的游客更害怕的，莫过于一场突如其来的疫情，让旅行一夜泡汤。来海南之前，家住哈尔滨的婷婷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精心筹划的蜜月之旅，竟然会以回不了家收场。7月31日，婷婷和丈夫刚刚降落在三亚时，一切都很正常。两人对接下来的旅行充满了期待，“我们在三亚湾附近订了海景房，走几步就能到海边，还打算去潜水，什么都安排好了”。第二天，新闻通知三亚崖州区新增一例新冠肺炎确诊，婷婷没有放在心上。第三天，新增十几例确诊，婷婷有点慌了，但觉得应该可以控制得住。第四天，新增三十多例，她感到大事不妙，“之前东北防疫的经验告诉我，得赶紧撤了”。婷婷立刻花高价买了8月6号中午的返程机票。然而，6号凌晨，“三亚发布”宣布，全市实行临时性全域静态管理，全市范围限制人员流动，暂停城市公共交通。婷婷和丈夫一早赶到机场，还是收到了航班取消的通知，机场滞留了大量旅客，“当天9点半以后的航班都取消了”。8月6日当天滞留在三亚机场的旅客 | 图源受访者
无奈之下，婷婷只能在机场附近的村子找了一家民宿住下，等待完成“七天五检”后再返程。意料之外的滞留，让这对新婚夫妻措手不及。吃饭成了难题——最初几天，村里的饭店还能订餐，随着静态管理愈加严格，饭店出不了餐，婷婷和丈夫只能靠泡面和罐头勉强度日；衣服也无法换洗——之前为了轻装返程，婷婷提前寄回了大件行李，仅剩身上一套衣服反复浆洗晾晒；眼看航班一次次取消，解封遥遥无期，婷婷急出了一身湿疹，做梦都是飞机起降。婷婷滞留三亚期间的食物 | 图源受访者
据央视报道，8月因疫情滞留在三亚的外地旅客，高达8万人。婷婷加入了各种各样的旅客滞留群，发现大家的状况都不好过，“有孩子急着回去参加升学考试的，有孕妇滞留多日营养跟不上的，还有生病了买不到药的，年假用完了再不回去要丢工作的，大家都很着急，但都没什么办法”。回家路漫漫，如何买到不被取消的航班，又如何在道路封控、网约车出租车不能运营的情况下，从民宿顺利抵达机场，都成了未知数。在势头强劲的旅游热潮下，国内许多省份也出现了疫情反复。七月中旬，广西北海报告一例无症状感染者，此后确诊数量一路攀升，北海热门旅游地涠洲岛有两万多名旅客滞留，一周后才撤离完毕；八月初，新疆伊犁出现疫情，网友@JV123 发帖称，自己原本计划了非常周密的北疆之旅，飞行几千公里来到乌鲁木齐，又从乌鲁木齐坐了11小时火车抵达喀什，结果一觉醒来，因为同车厢有伊犁来的密接人员，她喜提七天方舱隔离，旅行刚刚开始，就被迫结束了；同一时期，西藏阿里地区也出现疫情，日喀则等城市实行静默管理，人员不进不出，公交、出租车停运，西藏旅游发展厅通报，截至8月10日，在藏滞留的旅游团有574个，旅客上万名。反复不定的疫情，让旅行变成了一场豪赌。常琳至今觉得自己很走运，出发前她在大理和伊犁之间犹豫了很久，最终凭直觉选了大理，“如果在那个时间段去了伊犁，喜提隔离的估计就是我了”。
经历了几天人挤人的崩溃后，常琳终于找到了最适合大理的旅行方式，躺平。她不再执着于去网红餐厅打卡，也不再为“雨天洱海拍照不出片”感到焦虑，每天睡到自然醒，下雨就宅在酒店看剧，天晴了再出门游荡，餐馆在路边随便选，哪里人少去哪里。她发现，在今夏这样的超级旺季出行，关键在于避开网红点，“你看过的旅行攻略，成千上万的人也看过，完全按照攻略打卡，只能收获人山人海”。旅程过半，常琳渐渐咂摸出了大理的迷人，“我最喜欢的餐厅、小吃、景色，都是在漫无目的地游荡时偶然发现的，因为人不多，所以体验格外好，因为没有过高的预期，所以才有惊喜”。在大理凉爽宜人的气候，缓慢松弛的生活节奏，以及物美价廉的食物中，她感觉自己持续了小半年的低落和压抑被治愈了，“很像是在密不透风的生活中挣得了一丝缝隙，拥有了喘息的机会，这或许就是旅行的必要性吧”。大理的云海 | 图源受访者
大理旅游业的火爆，也让本地人小杨看到了生活的希望，“疫情这几年，很多民宿和餐厅老板关店，司机改行，现在终于热闹起来了，大家都有活儿干，有饭吃了”。在他看来，大理的发展有超过丽江之势，“大理古城一直在扩张，双廊从以前的贫困小渔村变成旅游古镇，环洱海也很受欢迎，我也想花半年尝试在旅游方面做点小事业”。8月15日，三亚宣布有序恢复客运航班商业运行。被迫滞留了12天后，婷婷和丈夫终于登上了离岛的飞机。拿到登机牌的那一刻，她激动到有些想哭，“三年都没出来旅游了，好不容易有了婚假，一出来就遇见这种状况，太不容易了”。虽然一路心惊胆战，但婷婷觉得，这场意外频发的旅行中，也有很多温暖的部分：疫情爆发后，机场附近的民宿老板以很低的价格为滞留旅客提供住宿，还想方设法找餐厅帮忙订餐；滞留期间，婷婷浑身起了湿疹，买不到药，在旅客群里问了一句，便有许多群友回应要给她送药；群里有个独自旅行的妹妹，因封控情绪崩溃，引来众人关心，婷婷特地加她好友，每天发微信鼓励她，说等回家了给她寄哈尔滨红肠。婷婷和陌生群友的对话 | 图源受访者
危急关头，来自陌生人的支持和帮助给了婷婷很多力量，“大家每天都在互相分享如何能买到食物，如何找到药店，同城的旅客群还说等回去了要约饭，就感觉还是善良的人多”。不过，滞留海南的经历，多多少少还是令她心有余悸。回程路上，她和丈夫商量，以后出来玩，一是不能超过三天，二是要住星级酒店，突发大事时酒店比民宿更有保障。只要出现了疫情，有一例确诊就赶紧回家，别舍不得高价机票。毕竟，“滞留这十几天花的钱，都够买好几张机票了”。今日推荐，点击下文即可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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