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梅《红楼梦讲义》④ | 宝钗和黛玉,是情敌,亦是闺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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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我们读的是《董梅红楼梦讲义》,作者董梅是中央美院教授,以研读《红楼梦》30年的功力,为你架起一座理解《红楼梦》的桥梁。让我们一起阅读这本书,体会经典名著的精妙细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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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既是一种陪伴,也是为了更好的成长。
今天,我们继续阅读——《董梅红楼梦讲义》。
昨天,我们开启了小说《红楼梦》的内核部分,读到了通灵宝石与绛珠仙子的神话故事。
这两则故事,一个是为了“证空”,另一个是为了“证情”,看似矛盾的两个主旨,却有着密切的逻辑关系。
两次证悟,也成了《红楼梦》中男主角贾宝玉的心灵成长史。
林黛玉与薛宝钗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女主角呢?让我们开始今天的阅读吧!
黛玉的“正邪两赋”
林黛玉和薛宝钗在“红楼”故事里,一个是“可叹停机德”,一个是“堪怜咏絮才”,并居“金陵十二钗正册”榜首。
看容貌,黛玉袅娜婉转、风流飘逸,宝钗姿容丰美、鲜艳妩媚;
看性情,黛玉孤高自许、目无下尘,宝钗行为豁达、随分从时。
不管形象、审美还是人格审美,黛玉和宝钗都刚好呈现出二元互补的美。
正是因为钗黛之间这种动人而微妙的“美的相持”,“木石姻缘”和“金玉良缘”这对矛盾,才成为《红楼梦》中最牵系人心的所在。
究竟宝玉的情感归向谁边,最终婚姻又归属于谁?
从《红楼梦》诞生起,两百年来,读者一刻不曾放下过这份闲心,每个人或有心或无意,心里仿若总有一个或钗或黛的立场。
如果从故事里跳出来,站到作者身后,从创作的角度来观察黛玉和宝钗,也许你会有“换新眼目”的发现。
李慎之曾这样评价钱钟书先生:第一,是个聪明人;第二,是个刻薄人;第三,是个干净人。
我觉得可以将这三条借用在与钱钟书先生同具读书人气质的林黛玉身上。
第一,聪明人。
第二回,林黛玉的名字第一次出现,作者以“聪明清秀”四个字来白描其气质。
多年以后我才明白,原来这是《红楼梦》人格评价体系中的顶级人设,而且这个人设几乎是与贾宝玉共享的。
作者用“聪明灵慧”来形容贾宝玉,这个词出自《红楼梦》中具有至高哲学地位的警幻仙子之口,而她又转述自贾家的两位始祖——宁国公和荣国公的在天之灵对嫡孙宝玉的评价。
足见这是一个相当郑重、不容儿戏视之的评价。
聪明、灵秀、清洁作为人格特质,是从天地灵气、日月精华一脉而来,在作者的哲学设定里,这是他心目中最高的人格理想。
为了更好匹配这个人设,作者还特意为黛玉配置了无与伦比的诗才,使之成为诗性的形象、诗性的理想。
第二,刻薄人。
根据“正邪两赋”的观点,每个人身上都有正有邪,兼具聪明灵秀和乖僻邪谬。
具体到黛玉身上,她的小性儿、刻薄,正是乖僻邪谬的一面。
她的刻薄话,又灵动又俏皮又扎人,贾府上下挨过她扎的人可真不少。
连宝玉的奶妈李嬷嬷都被扎疼了,说:“真真这林姐儿,说出一句话来,比刀子还尖。”
宝钗也被她的夹枪带棒搞得没奈何,只得在她腮上拧了一把,说:“真真这个颦丫头的一张嘴,叫人恨又不是,喜欢又不是。”
第三,干净人。
黛玉虽然嘴上不饶人,却从来不会在背后搬弄是非,所谓“不自污,不污人”。
她的人格是清洁的,完全与世俗的沾染和圆滑无干。
钗黛的殊途
那么,薛宝钗的“正邪两赋”又体现在哪里呢?
宝钗是《红楼梦》里最复杂的形象,有着最复杂的人格。
她容貌丰美、品格端方、藏愚守拙、随分从时;她颜值高、情商高,才情也高,又为人宽和,涵养深厚。
林黛玉伶牙俐齿,屡屡出言不逊冒犯她,她每每一笑置之,并不计较。
这样的宝姐姐几近完美,连作者也认为只有艳压群芳的牡丹可为其比。
不过,宝钗把自己管理得太过谨慎,将个性和情感包裹得太严密,又有心机深重之嫌,这一点常常为人所诟病。
作者对她的情感也十分复杂,不像对黛玉那样一望而知地偏爱。
作者用了明笔和暗笔两种方式,来塑造这位女儿的复杂性。
比如一面明笔写她态度上“总远着宝玉”,一面又借晴雯的怨语,透露她实际的行为——“有事没事跑了来坐着,叫我们三更半夜不得睡觉!”
又比如,在大观园第二年的春天,作者在探春改革的一片紧锣密鼓之中,忽然间闲开一笔,透露了一个消息——宝钗的丫鬟莺儿认了一位干娘老叶妈,也就是宝玉的心腹小厮茗烟的妈。
这个消息大可玩味:宝钗的心腹丫鬟莺儿,跟宝玉最得力的男仆茗烟结为义兄妹,而宝玉最依赖的大丫鬟袭人早已是宝钗的忠心拥趸。
如果恶意推测一下,就会发现:宝玉的左膀右臂——花袭人和叶茗烟,一花一叶都已经被宝钗收服了,而此时,宝玉和黛玉所有的,只是彼此的两颗心,相形之下,不禁令人惊心。
作为两个最经典的“红楼”女儿形象,林黛玉跟薛宝钗之间最本质的区别是什么?
在我看来,是她们的生命指向性不同。
黛玉最关注的是与自己内心的关系,作者把诗给予她,诗性就是她的心性。
她与自然、与风雨花鸟的关系,都是这份内在灵性的外化延伸;而她与宝玉的关系,也同样“为的是我的心!”
而宝钗的关注是外向的、指向群体与社会的,她一直不辍于与他人关系的缔结。
在《红楼梦》的故事情节中,你会看到一个有趣的现象:
黛玉的女红,是做给宝玉的;宝钗的针线活,是做给包括宝玉、黛玉在内的所有重要人物的。
更有趣的是,黛玉有一个标志性行为:她一跟宝玉赌气,就随手抓起自己为宝玉做的精致女红,比如荷包、扇囊,甚至通灵宝玉上穿的穗子,拿起剪刀剪断,动不动就摆出跟宝玉决裂的架势。
唯一的结果,是把自己逼到墙角,没一点儿退路。
但宝钗的日常是各种编结。黛玉把通灵宝玉上的穗子剪了,宝钗马上让贴身丫鬟莺儿用金线再给编上;
一年四季,她都不忘让丫鬟莺儿编各种精致的花篮,打各种结或络子,送给大观园各位小姐和有头有脸的大丫头们。
而像袭人这位怡红院的实际管理者,也和宝钗常年走动不停,互相分担各种针线活计。
黛玉一直在剪断各种关系,宝钗却一直在编织方方面面的关系。
钗黛的弥合
宝钗十分用心于关系的经营。
但在宝玉生日的那一场宴席上,众人抽花签助兴,她恰好抽中了牡丹花签,上面配着一句诗:“任是无情也动人。”
“无情”便是作者给宝钗最重要的人设之一,宝钗对关系的编织,相当一部分是出于功利,而非油然发乎真情。
正因为这个根本差别,在宝玉心目中,钗黛的天平一直是有倾斜的。
他连梦里都在喊:“什么是金玉姻缘,我偏说是木石姻缘!”
也许有人会问,温厚平和的宝姐姐,不是更适合娶回家吗?
其实,除了宝黛的两情相悦,宝玉对黛玉还有一种价值观的“认同”与“尊重”。而宝玉和宝钗的疏离,实则是价值观的隔膜。
宝玉的人生哲学是亲天然、去功利,但是宝钗和湘云偏偏劝他关心仕途经济,这触碰了宝玉的价值观底线。
至此,你可能觉得钗黛两位女主角各自格局已定,无论从角色自身或两人的关系都不可能再有很大的发展。
但是,好的作品就是会有这样的丰富与厚度,忽然间波澜层起。
在第四十五回,黛玉对宝钗——她的情敌,至少是假想敌——完全缴械,打开内心。
起因是宝钗偶然察觉到黛玉在偷看《西厢记》这样的禁书,毕竟是稳重大度的宝姑娘,她没有张扬,而是找了个机会,私下里告诫黛玉。
黛玉的反应出人意料,细想却又合情合理:她既没有恼羞成怒,也没有像往常那样嘴上不饶人地反唇相讥,而是深为感动,大大折服。
黛玉对宝钗说:“你素日待人,固然是极好的,然我最是个多心的人,只当你心里藏奸......往日竟是我错了,实在误到如今。”
如此坦荡,如此诚恳,倾心吐胆,竟肯让自己低到尘埃里,从此以后,黛玉对宝钗驯良依赖,再不是从前那个刻薄小性的黛玉了。
后来,她干脆认了宝钗的娘——薛姨妈作干妈,口口声声叫妈,对宝钗则直呼“姐姐”,亲亲热热俨然一家人。
黛玉此处的急转直下,其实有着扎实的情感逻辑:
六岁丧母,九岁丧父,十岁之前,她已经沿着大运河,在京城和扬州之间往来了三趟,以当时的行船速度,从扬州到京城,单程就要三个多月。
也就是说,十岁的林黛玉,有将近十分之一的生命是漂泊在江河之上、舟船之中的,所以,她的内心一直有挥散不去的飘零感。
严重缺失家庭的温情,以至于她用孤傲尖刻掩饰着自己的脆弱和对家人的渴望。
那么,站在书外的作者,对钗黛之间有倾向吗?
第一回,讲到绛珠仙子下世还泪的故事时,作者借茫茫大士之口说:“因此一事,就勾出多少风流冤家来,陪他们去了结此案。”
因此,木石姻缘是感情主线,而金玉姻缘在“证情”的主题中,从设置之初就是一条辅助线。
需要注意的是,《红楼梦》不是宝哥哥、宝姐姐、林妹妹三个人的故事。
实际上,从文学创作的角度看,整部小说的女主角是一个复合构成。
首先,作者需要一个无可替代的第一女主角,用她的眼泪来承担“证情”的主题,这就是林黛玉。
其次,他还需要一个女儿群体,青春美好,钟灵毓秀,足以代表天地精华,她们将以自己的青春和美好承担“证空”的主题,这就是包括林黛玉、薛宝钗在内的“金陵十二钗”群体。
两者合起来,就是作者创造的二元构成的女主角群体。
这个盛大的群体结构本身,就像一朵层层花瓣攒合在一起的同心花,最终使全书的二元主题得到更丰富、更诗意的体现。
结语
今天,我们对《红楼梦》中两大女主角进行了详细剖析。
虽然黛玉和宝钗的生命指向性不同:一个追求与自己内心的关系,一个不辍于与他人关系的缔结,但她们并不矛盾。木石姻缘是感情主线,金玉姻缘更是必不可少的辅助线。
那么,比主角还重要的配角会是谁呢?让我们期待明天的阅读吧!
图片源于《红楼梦》剧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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