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舌蝇平均交配时长为77分钟;非洲地松鼠生殖器硕大,疑似为节约用水而沉迷“自慰”式清洁;雄西方松鸡则喜欢站在枝头竖起全身羽毛,奋力拍打翅膀求偶,哪怕这种行为会让它被猎人轻而易举的射杀,它依旧心无旁骛地等着心上人,印证了那句话:美是危险的根源,爱是死亡的伴侣。如人一样,动物也需要性生活。而且若是深入了解,会发现动物们的性行为是如此的神奇精彩,充满了自然科学的妙趣和规律,甚至可以从动物身上反观人类,总结出某种共性。90后女生王大可,是牛津大学动物学博士,曾专门研究原鸡在不同环境下的性行为策略、精子分配策略、认知决策策略。说简单点,就是研究鸡怎么找对象。2017年,她开专栏写作,历时5年时间集结成书《它们的性》,用诙谐幽默的语言,事无巨细地展露了近百种动物的私密生活。雌性面对雄性的强迫性行为会如何反应?动物中是否有“雌竞”?同性动物之间会交配吗?处于弱势地位的雄性难道要一辈子打光棍吗?有意思的是,王大可本人对动物不感兴趣,所有研究的出发点都是人类。她认为社会关系最基础的关系就是性关系,连父母孩子之间的亲情链接也是从性出发,那么如果可以从动物性行为中碰撞出对人类的想象与反思,将是一件多么有趣的事情啊。
很多人问我:“大可,你一个女生为什么要研究动物的性行为呢?”而且提问者,不论男女,嘴角总是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至于为什么去研究动物性生活,解释起来很是繁琐,久而久之,我索性直接说:“为了研究怎么找对象。”其实动物(包括人类)的恋爱有两个核心——求偶和交配,婚姻也有两个核心-——交配和育雏,求偶和交配都是可以观察和量化的。这么一看,我研究动物的性,是研究动物们的恋爱经历,怎么搞对象,好像也没错。在牛津大学科研期间,我研究鸡的亲密关系,每天穿着厚厚的防护服、一双胶鞋、自带吹风系统的防护头盔,在鸡窝里做实验。实验要遵照英国动物伦理牌照下进行,能做实验的时间大多集中在清晨和夜晚,需要卡上鸡固定交配的时间点。大冬天穿着棉袄坐在鸡窝里的碎石头上,手冻得都不会打弯,还要一边看鸡颠鸾倒凤,一边做记录。比如实验鸡中有只“翘楚”K48,每次交配完之后,不往鸡群里跑,反而围着我转圈。我下意识地以为这只鸡很喜欢我,后来我发现它对实验室里每个人都很热情,也因此其他人也很喜欢用它来做实验,它自然有更多的交配机会,我现在对它这种类似“拍马屁”的行为动机很是存疑。王大可在实验室抓鸡L32/采访者供图
一只编号为L32的公鸡,就曾在我眼前被其他的公鸡霸凌致死,它本是我最喜欢的一只鸡,羽毛是漂亮的金色。这些发现导致我经常思考,人类社会只是动物社会的一种,但人类总是傲慢地把动物性的高尚归功于人性,把人性的龌龊归罪于动物性,这其实是很自私又自大的想法。二者从生物表现来看,并没有什么本质区别。普通人提到自然界,首先想到的大概是适者生存,弱肉强食的自然法则。我们很容易带入人类视角,认为其他物种的多样性有它自身的演化规律,弱者被淘汰是再正常不过的事。直到我在2017年阅读文献时发现了一个叫流苏鹬的鸟类动物,它的交配方式简直让我大开眼界,也让我重新开始审视弱者的能动性。雄性流苏鹬分为三种形态,黑色的是“地主阶级”,白色的是“流浪汉”,还有长得与雌性相似的“伪装者”。因为外形长得和雌性很像,所以“伪装者”很难找对象,雌性把它当“姐妹”,雄性想拿它“充后宫”,但久而久之它们找到了自己生存的方式,假扮成雌性混入“地主阶级”的嫔妃中,在暴露之前找准时机和雌性快速交配,交配完就赶紧跑。雄性流苏鹬和雌性流苏鹬/视觉中国
当第一次知道“伪装者”流苏鹬交配模式的时候,我其实是站在人类视角持批判态度的,私心觉得这是一种欺诈行为,会认为这类投机取巧的“伪装者”在窃取“地主阶级”的资源。不过后面我读了一篇论文,发现流苏鹬成长过程中是部分受基因控制的,有一些雄性生下来就注定会长成类似雌性的样子,难以通过正常求偶方式觅得佳偶,所以会通过人类理解的那种“不道德”的方式来获取交配机会。动物们也深知弱者要翻身,靠诚实竞争没用,那些诚实竞争的弱者大多被淘汰了,不见了,而那些不诚实的竞争者,却年复一年的上演着从强者口中夺食的戏码。这样的行为会让我反思到人类身上,如果在社会中真的存在这么一类个体,可能因为天生的某些疾病导致他成为弱者或是社会边缘人物,那他就不享有找对象的权利吗?显然不是的。生物无法决定自己出身,意味着接收到的信息、选择的行动都有差别,但我们并不能因为某些个体天生的弱势就不给他任何机会,这才是真正的不平等。如果规则是正义的,就要遵守规则,反之如果规则是不正义的,那么就要抗争。流苏鹬的“奇葩”交配模式,成功地让我在“动物的性”这个课题中完成了一次自我觉醒,《它们的性》这本书也是从这次思想转变开始写起的。我研究的目的不是猎奇,也不是想展示各种动物奇怪的“癖好”,而是想从动物反观人类,我们从小被灌输很多人类社会的种种理论,被既有的规训训戒,但这些理论都是真的吗?点击图片即可购买
聊到性,就要聊到组成性的双方,雄性和雌性。几千上百年来,双方你追我赶,你逃我追,你插翅难飞,其中很多有趣的现象也能对应到人类社会当中,研究下来我发现,很多情形在现实中都很“似曾相识”。动物的交配过程中,大多数情况下都是雄性主动的,有些雄性生物“戏”真的很足,“花活”也多,作弊和欺骗行为也很常见,就是我们俗称的“渣男”。比如相比漂亮的尾巴,雄性蓝孔雀的叫声更容易吸引雌性,于是一些铁杆单身汉也开始学那些风流公子哥成天乱叫。按理说,交配是动物一生中最危险的时刻之一,很容易被捕食,必须谨慎。但或许是性感的叫声象征着面对逆境仍能生存的能力,雌性们都会乐此不疲地寻着叫声前来,给了那些“冒牌”强者们可乘之机。求偶的蓝孔雀,喜欢引吭高歌/视觉中国
公鸡也很典型,在繁殖期的公鸡如果遇到高蛋白的食物(类似虫子),不会当即就吃掉,而是会选择衔在嘴里,以喙扣地,发出咕咕的叫声。这时候,雌性心领神会,为了获取食物,它们会和雄性进行性交易。但也会有不诚实的雄性,用木棍代替虫子,雌性必须走进细瞧才能辨别真伪,只是那时候却不一定能够逃脱掉。不过虽然说雄性在交配过程中是主动的,但占据主导地位的却是雌性,可不要小瞧雌性的主观能动性,有“渣男”也有“渣女”。像公蝎蛉向母蝎蛉求爱的时候,就必须带上礼物,一般是高营养的食物球。球大,交配时间就长,球小,吃完了母蝎蛉也会一脚把公蝎蛉踹开。甚至就算接受了小体型公蝎蛉的礼物,它们也会去怀体型较大公蝎蛉的孩子,毕竟给孩子找爹的事儿,可不能马虎。如果雄性在力量上强于雌性,二者对于是否要交配又没达成共识,就可能发生强迫性关系的情况。比较有代表性的选手是公鸭,以生殖器呈螺旋状闻名科研界。其实绝大部分鸟类进化过程中都将丁丁进化没了,仅有3%的鸟类目前还拥有丁丁,至于为什么科学家至今也没弄明白。有一种假说是鸟类为了飞翔,要将自身进化成漂亮的流线形,像某种候鸟可能要全球环飞,多那么二两肉也损耗能量,就干脆把器官进化掉。公鸭丁丁的特殊性在于它很长,且是逆螺旋形状的,发生性行为时能够更“深入”。而且公鸭本身比母鸭强壮,经常能看到有公鸭把母鸭的头按在水里强制交配的场面,这种情况下母鸭有很大几率会被淹死。有意思的是,母鸭为了规避强制性行为,将自己的阴道进化成了顺螺旋形状,和公鸭是不匹配的。双方在性别演化里你追我赶,有点类似于性别战,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互相都想控制住对方。性有时也可以作为社会关系的粘合剂。比如社会性动物倭黑猩猩,常年可以随时交配,有时同性之间如果起了冲突,大家打一架也挺危险的,这时候它们会选择交配,如果交配完了认为感情还挺好的,这架就不打了。倭黑猩猩/视觉中国
不过,我认为动物们进行性行为并不是出于繁殖、绵延子孙的目的,多半动物可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纯粹只是想过一下性生活。或者说单纯地觉得对方好看,想跟对方亲近亲近,也不排除这种可能。大多数的动物们都有点“外貌协会”,雌性孔雀鱼就更偏爱肚皮鲜艳的雄性,也会通过延长交配时间让这类雄性传递更多精子。但动物们的审美规则人类是没办法知道的,看到的光波不一样,动物眼中的世界和人类眼中的世界也会有差异。如果判断一只鸡的美貌,人们可以量化一些指标,像鸡冠的大小,羽毛的光泽颜色等等,但具体好不好看,可能还是要去问鸡。王大可在实验室/采访者供图
至于它们能从中得到什么体验感,也无从得知。人类发生性关系,你还可以去询问对方,是不是有快感。动物只能通过一定的数据推测,比如观测到它脑内的血流快速地增加,心跳加速,激素水平变化,我推测它可能有快感了,但我也没办法跟它沟通,所以也不知道它的具体感受。人类社会也是近两百年才搞明白交媾和繁殖、繁殖和遗传的关系,动物可能更偏一种本能的反应,“性欲望”得不到抒发会痛苦,解决后会舒畅,生物追求的还是快乐,只是这个行为的结果是繁育后代。至于它究竟是怎么做出这个决定的,研究者也无法探知,完全是一个心灵上的“黑箱子”。
每次接受采访的时候我都会说,我对动物不感兴趣,我关心的永远是人类,是对亲密关系极强的好奇心驱使我研究“动物的性”这个课题。上小学的时候,我读文学作品,书里描写天鹅对爱情很忠贞,如果猎人打死一只天鹅,它的伴侣会马上自杀。学生物学之后,我发现天鹅的出轨率很高,如果给一窝天鹅蛋做鉴定,大多不是来自同一个父亲。看起来成双入对的天鹅,其实出轨率非常高/视觉中国
人类喜欢用比翼鸟、蝴蝶双飞来映射忠贞的爱情,其实都是个人的想象。但目前很困扰我的点是,人类对爱情的歌颂已经持续几百年,而动物的性行为还要更早,你说动物之间就完全没有爱情吗?也不一定,只是我们没办法与动物有效地交流。可能我是个社交冷感的人,从小到大的生活经历里被爱的感受也很少,所以想通过研究动物们的亲密关系,试图去解决自己的情绪问题。小时候爸妈经常不在家,从小学到初中我都跟姥姥一起生活。姥姥是个很乖戾的人,会毫无预警地发脾气,那种歇斯底里的情绪宣泄导致我童年的生活里处处充斥着情绪暴力。有一次因为我带小朋友回家玩,她会无缘无故地大吼,很像一只被侵占领土的动物。我想过寻求爸妈的庇佑,但那时候他们总是很忙,来去匆匆,面对我提出的问题也拒绝沟通,总是在用“你不懂”类似的理由搪塞过去。就像是一个总也得不到糖的孩子,你越渴望爱,越得不到,就越容易受伤。随即我开始质疑无条件的“爱”存在的真实性。王大可在演讲/采访者供图
我研究“动物的性”也是想通过进化论去解释世界中的许多事例,企图证明爱不过是利益的交换。有一次在哲学课上,讨论的主题也是爱,我当时问老师:“爱的定义是什么?”还是想通过一些概念性的东西去解释世界,而不是感受和体会。后来老师建议我不要想的那么理性,先从学会表达需求开始,更多地去用心感受,而非用脑子思考。我原本是一个感性的人,但理性对感性实行了多年残暴的镇压,当我逐渐挣脱理性的禁锢之后,我终于能够意识到,爱是一种感受,而非论证。有些朋友听说我研究“动物的性”高兴坏了,跟我敞开心胸咨询自己的性问题,问我多久算早泄?为什么会性交疼痛?怎么预防艾滋病?听到这些问题我真的一脸蒙,心想这跟让兽医给人做手术有什么区别?但一方面我又觉得很搞笑,去考了一个性咨询师的证书,也算有备无患。王大可/采访者供图
在家里,这个话题就比较禁忌,我父母还是比较介意一个女孩为什么要去研究动物啪啪啪,但好在他们直接回避话题,聊都不聊,我也就无所谓了。后来我在牛津读博时,在“牛津郡强奸与性虐待中心”做了3年志愿者,听着那些女性诉说自己的经历,我突然意识到社会对于女性的不公是系统性的,既定存在的,很难在动物研究上找到有价值的结论。可能我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的工作重心,是我该如何从内心里构建出一套价值观、伦理道德观和爱的感受。我现在能感受到别人对我的爱,但我该如何接受它,如何自己生出毫无保留的爱,才是我要慢慢解决的问题。参考文献:
书籍《它们的性》
中国青年报《鸡窝里的女博士》
一条《女博士研究100种动物性行为:反观人类该如何爱、如何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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