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丰乳肥臀》⑤ | 他是混蛋,也是好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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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我们读的是作家莫言的代表作《丰乳肥臀》,本书创作于1995年,以一个历经苦难的女性视角,描述20世纪中国的百年沧桑。莫言称,“在这本书里,我写了历史,写了战争,写了政治,写了饥饿,写了宗教,写了爱情,当然也写了性。”让我们共同阅读这部献给天下母亲的恢弘史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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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既是一种陪伴,也是为了更好的成长。
领读 | 江徐
十点人物志原创
昨天,我们了解到的是:司马库赶走鲁立人后,自己在高密东北乡称王称霸。在他为此举行的飞行表演中,鸟仙上官领弟从死悬崖边一跃而下。铩羽归来的鲁立人,从司马库手里夺回天下,司马库的一对女儿死于他领导的土改运动当中。为躲避战火,母亲带领一群孩子踏上逃难之路,她像耶稣一样,默默承受命运加于身上的苦难。
时间进入和平年代,我们一家将迎来怎样的新生活呢?
“这是一个必须将千言万语压在心头、一开口说话便要招灾致祸的仪式。
在‘雪集’上,你只能用眼睛看,用鼻子嗅,用手触摸,用心思体会揣摸,但是你不能说话。”
总而言之,谁也不敢在“雪集”上发出声音,这是唯一的规则。
冬至那天,高士门老道会进村,为一年一度的“雪集”选择一位“雪公子”。
“雪集”的创始人,是门老道的师父陈老道。据说陈老道受太上老君的嘱托创始“雪集”,功德圆满,已羽化成仙,住在一座大山上,吃松子,喝泉水,在树林里飞来飞去。
在“雪集”上,“雪公子”要履行一项神圣职责,并能得到物质性酬劳。因此,村里人都巴望着自家孩子能够入选。
今年,门老道跑遍高密东北乡的所有村镇,最终选定我为“雪公子”。
下雪的日子终于来了,母亲将我拾掇得干干净净,还在我额头正中按上她的红指印。然后穿戴上门老道送来的白袍、白帽,手持白色拂尘,坐着左侧描龙、右侧绘凤的抬斗去往雪集。
到了“雪集”,我被抬到高地平台上,抬斗放在板凳上,我悬空而坐。
“无声的寒冷像黑猫一样咬我的脚趾,像白猫一样咬我的耳朵。
燃烧线香的声音,听起来像蚯蚓的鸣叫,一截截弯曲的香灰折落在香炉中,发出房屋被烧塌时的轰鸣。
香烟的味道像毛毛虫一样从左边鼻孔爬进去,从右边的鼻孔爬出来。”
“雪公子”坐坛受祭之后,接下来要举行的第二步任务,是巡视“雪集”,这也是让我觉得最神气的时刻。
当我巡视“雪集”时,百姓都暂停无声交易,专门观看“雪公子”游行。而我会把手中的权杖对着人群挥舞,神气活现。
人们嘴巴张开,作呐喊状,但谁也不敢喊出声来。因为门老道交给我的神圣职责之一就是:谁如果发出声音,我就用权杖头上的锡碗儿,罩住谁的嘴巴,把那人的舌头拔出来。
在无声呐喊的人群里,我发现了我的家人。我对着她们挥动权杖,她们举起胳膊,向我致意。鬼精灵司马粮把双手拢成筒状,模仿着望远镜,望向我。沙枣花鲜艳的脸色像深海里的一条鱼。
“雪集”上的货物形形色色,各类货物分开,形成自己的市。在无声仪仗队的引领下,我分别巡视了草鞋市、饭市、白菜市……
这时,抬斗里的十几双草鞋,一些肮脏的纸票,是我扮演“雪公子”的酬劳。
巡视“雪集”的任务完成之后,无声的乐队把我引导到塔前,准备进行下一项任务。
“雪集”其实是女人的节日,因为雪是生育之水,是冬天的象征,更是春天的信息。因为前来参加“雪集”的百姓当中,女人居多。
巡视“雪集”完成后,我将在塔下静室里执行最后一项最令我激动的职责,那就是:
因为时代原因,高密东北乡第一批一年级学生的年龄差距很大。
有十八岁的雇农儿子巫云雨,有十七岁的贫农儿子郭秋生,也有十三岁的我----还没断奶的上官金童。
教我们国文的是秦二老先生,他戴着水晶石磨成的老花眼镜,沉重地滑落到鼻梁中段。一滴绿油油的鼻涕水悬挂在他的鼻尖上,永远保持将落未落的状态。
有几个坏学生,一点都不尊重秦二老先生,对他做出各种侮辱性的言行。对这些好勇斗狠的流氓无产者,老先生除了发怒,再没有别的办法。
因此,他自嘲冥顽不化,螳臂当车,不自量力,老而不死是为贼。
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县城派来的音乐老师纪琼枝。
她的脸色黝黑而健康,鼻子英气勃勃,嘴唇单薄凌厉,牙齿白得像石灰。
她腰细,胸高,臀肥,打扮得干净利落,身穿肥大的、洗得发了白的军裤,脚蹬最时髦的白色回力球鞋。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利索,她当着我们的面,把腰带煞进去一扣。
“微微一笑,她妩媚得像白狐狸;闪电一般敛起笑容,她残忍得像白狐狸。”
她用高亢嘹亮的嗓门说,这一节音乐课,没有教材,教材在这里,这里,这里,边说边指指自己的脑袋、胸膛、肚子。
当纪老师在黑板上板书歌词时,一支尾部插着羽毛,头上黏着一团粘蝉用的桃树脂的木杆射中她的屁股,教室里响起邪恶的笑声。
纪老师没有发怒,也没有急着质问捣蛋的是哪个学生,而是将那支木杆射中教室内一只飞行中的苍蝇。
然后,开始讲述自己跌宕起伏的人生经历:
她从小没了爹娘,在垃圾堆里长到七岁,跟着马戏团跑江湖,见识了形形色色的地痞流氓,学会了飞车、走索、吞剑、吐火,后来改行驯兽。
十七岁时,她参加了革命队伍,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跟敌人干过。
二十岁,她就读华东军政大学,学会了打球画画唱歌跳舞。
二十五岁,她与公安局侦察科长马胜利结婚,他精通擒拿格斗,只能与她打个平手。
老虎都不怕的纪老师,轻松制服了班里那些猖狂作乱的小流氓,他们一个个对她心服口服。
音乐课上,我表现出出众的记忆力和良好的音乐素质。临近下课时,能够完整而准确地唱出《妇女解放歌》的学生,只有我一个。
对此,纪老师给予慷慨的表扬。
当她走到近,我能闻到清新的牙粉味道。
母亲怕我饿着,中途来学校送羊奶,同学们发出的窃笑声、母亲与纪老师关于我这个坏毛病的一番交流、教室里那些在幽暗中闪烁的眼睛,让我深感耻辱。
纪老师觉察到了这一点,说了一句让我铭记在心的话:
“你们都记住,不要拿别人的弱点开心。”
他们像四条狼驱赶着一只羊那样,将我驱赶到高粱地深处,进行各种欺凌。
我的求饶,换来的却是威胁。唯一的选择,便是不出声地忍受他们的打击。
当他们四个人讨论我的前途和命运时,我竟像一个事不关己的旁听者,没有恐怖,也没想到逃跑。
我远眺东南方向海一样的草地、金黄色的卧牛岭、正南方向无边的墨绿色稼禾,墨水河大堤在稼禾后时隐时现显,一群白鸟在河水上方像纸片一样飞扬。
这时,往事一幕幕,从脑海闪过,我突然感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已经生活了一百年,已经活得有点不耐烦。
他们将我踢翻在地,对着我的脸撒尿时,司马粮和沙枣花赶来,将我解救出受辱的困境。
为了给我出口恶气,生死不惧的司马粮以一对四,跟他们展开较量,在茂密的高粱地里钻进钻出。
当沙枣花暂时舍下我去帮司马粮时,母亲闻声赶来了。
“母亲像一匹护犊的老母牛,身体大幅度晃动着,哼哧哼哧地跑过来。她的头发像金丝,脸上抹了一层温暖的黄色。”
司马粮带着沙枣花,与那小恶棍打着游击战,直到两人危在旦夕时,之前从蛟龙河跳下竹筏逃亡的司马库,从高粱地深处的废砖窑里钻了出来,将四个小恶棍狠狠教训了一顿。
在母亲劝说下,司马库很快消失不见。
“高粱地平静了。月光如水,洋洋洒洒落下。浪潮般的人声,从村子里涌出来。”
公安部门将我和家人都抓了起来,他们以此为诱饵,希望司马库能够自投罗网。
母亲再三劝司马库远走高飞,然而他并没有离开高密东北乡。
有一天,他从情妇那天听闻我们都被抓起来并被拷打的消息时,明知这是一个陷阱,却还是带着赴死之心,自动送上门来。
司马库走到湖边,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然后慢慢走,慢慢看。
他一会儿和芦苇丛中的鸟儿对话,一会儿与路边的小兔赛跑,一会儿采摘了野花放在鼻子下贪婪地嗅着。
江湖中闯荡一生,司马库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发现山河大地中有这么多美妙之处。
他和牧童打趣时,又由此回想起自己遥远的童年。
“黄昏时野鸟鸣声凄凉,丰富的色彩胡涂乱抹,或浓或淡的野花香气让司马库迷醉,或苦或辣的野草气味使司马库清醒。
天地悠悠,万古一眨眼,他思之怆然。”
公审大会定在腊八节,母亲决定带大家去送一送司马库。
用母亲的话说,他是混蛋,也是条好汉。
这样的人,从前隔上十年八年出一个,今后怕是要绝种了。
结语
今天,我们了解到的是:随着和平年代的到来,我除了有幸在“雪集”中扮演“雪公子”,还开始上学读书。班里几个恶棍,将我赶进高粱地收拾了一顿,闻声找来的司马粮也惨遭毒打。关键时刻,失踪许久的司马库闪现,将我们救助。因为这件事,司马库暴露,最终被枪决。
进入青春期的我,在学校表现如何呢?
让我们期待明天的共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