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续风靡大半个月的电视剧《狂飙》，昨晚迎来了大结局。不少返校返工的年轻人在高铁和飞机上追起了最后两集，有人调侃，昨晚所有网友都在“狂飙”。结局中，不出预料，反派高启强被判死刑，他的保护伞们也一一落网。然而，由于前期铺垫过长，最后几集的抓捕节奏却略显仓促，让这部原本饱受好评的影视剧，有了“烂尾”的争议。“狂飙豆瓣评分降了”“狂飙 大结局”“狂飙一下子变乱飙”
豆瓣评分从9.1下滑至8.8
这部剧首播于1月14日，是2023年的第一部开年爆剧，在爱奇艺站内热度超过11000，创下平台播出剧集新纪录，超过16天蝉联收视率榜首，成了不少人春节走亲访友时的热门话题。纵使结局有了“烂尾”争议，《狂飙》依然塑造了一个不错的故事。它着眼于现实主义题材，讲述以刑警安欣与黑势力头目高启强为核心的扫黑除恶故事，用主角们的际遇变化来探讨：是什么让曾经老实勤恳的人，铤而走险地走上犯罪道路？又是什么让坚守正义的人落得个众叛亲离的结局？不过，比起对正义与邪恶的争论，本剧导演徐纪周称，他更想表达的是，在时代洪流中，个体命运的不可知和偶然性。
春节档大赢家，
《狂飙》为何一路狂飙？
《狂飙》的故事，发生在2000到2021年的京海市，这是一个虚构的城市，也是中国很多二线城市的缩影。刑警安欣和出身市井的黑帮大佬高启强在本世纪初意外相识，他们一正一邪，开启了长达20年的较量。这个过程里，高启强从鱼贩一路成长至黑帮头目，刑警安欣将他视作最大的对手，却也发现，自己的对手不止高启强，还有蔓延在京海市的全体黑恶势力及其保护伞。两位男主角代表着2种截然不同的人：理想主义者和投机主义者。
高启强与安欣擦肩而过，两个人走向相反的路
安欣充满理想主义，早期的他意气风发，想证明可以凭自己的能力做一个好警察。当他第一次和高启强在公安局相遇，高启强还是个老实鱼贩，被人冤告室内抢劫，高启强讲述自己被殴打的过程时，安欣的脸上写满了不忍，一度想帮他解开手铐。
听高启强讲述被打的过程，安欣不忍心地背过身去
高弟高妹大年夜来公安局送年夜饭，想让哥哥吃口热饺子，这不合规矩，但安欣悄悄将饺子带进审讯室，递给了高启强。
收养安欣的局长以及搭档李响，不止一次地表示，他不适合当警察，因为心太软。而反派高启强，是个投机分子，学历不高，有一种底层小人物的顽强生命力，熟读《孙子兵法》，靠卖鱼供弟弟妹妹上大学。因此他珍惜来之不易的机会，把安欣的善意当作自己的第一个保护伞，之后一路狂飙，认大佬泰叔做干爹，将身边的资源人脉利用到最大化，一年完成三级跳，在阶层跃升的过程中失去底线。“安欣是法治社会的代表，高启强是传统人情社会的代表，他们的冲撞也是法治社会和人情社会的冲撞。”导演徐纪周称。《狂飙》的故事基调严肃，甚至有些苦，这样的故事为何能在春节档中脱颖而出，我试着分析了下背后原因：首先，涉黑题材有天然吸引力，故事节奏紧凑，尺度不小。当地涉黑现状触目惊心，督查组问安欣，这些年难道就没有群众举报吗？高启强和他的保护伞最终都会得到惩罚，是可预知的结局，但他们是什么时候、以怎样的方式受到惩罚，却是不可预知的。
赵立冬（右）剧中黑恶势力保护伞代表人物
除去两位主角外，《狂飙》刻画了一批演技绝佳的配角，泼辣美艳的大嫂陈书婷，被誉为“嫂系美人天花板”，她心狠胆大，将高启强捧成了新一任黑老大；曹闯李响师徒，他们是有理想有抱负的好警察，却也在利益和前途面前动摇过、矛盾过；还有黑帮大佬徐江，出场自带笑料，用一屋子AD钙奶祭奠早逝的独子；棒棒糖杀手老默，杀人不眨眼，却也是个“女儿比天大”的好爸爸。有网友评论，狂飙的不只有剧情和收视率，还有这些实力派演员的演技。此外，《狂飙》突破性地由反派视角切入。观众看着高启强如何从被欺辱被忽略的小人物，一步步变成黑老大，迅速实现阶级跃迁，用“以暴制暴”的方式报复得罪过自己的人。这种价值观不算正确，却充满爽感。《狂飙》的爆红并非偶然，故事不注水，不请流量明星，演员们认真塑造角色，深入挖掘复杂人性，这样的作品迟早会被市场和观众看见。《狂飙》能够爆火，还有一个最大的原因，就是高启强这个角色设定出彩，是国产剧中稀有的反派类型。不少国产剧中，反派角色往往被塑造得较为单薄，为了坏而坏，而高启强经历了从好到坏的过程，有完整的人物弧光。他不是“天生坏种”，前期的他老实善良甚至无能，为弟弟妹妹奉献半生，三十岁没谈过恋爱，丝毫没有属于自己的时间。这样的人在现实中比比皆是，很多人在早期的高启强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因此，部分观众在观看过程中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会对坏人产生共情。演员张颂文对“高启强”的塑造，是这个角色能够成功立住的主要原因，他将高启强早期见人点头哈腰，中期尝到甜头后的贪婪，以及后期身居高位却被各种势力裹挟的疲惫感，展现得淋漓尽致，让这个反派角色看上去可恨又可怜。
《狂飙》剧照，高启强早期形象
细剖高启强的成长，也是剥开揉碎地展示了一个老实人堕落的全过程。千禧年间，为了和弟弟凑钱开小灵通店，高启强被卷入了当地两位黑帮分子的纷争，参与并目睹了一起意外死亡事件。他想过自首，让家人的生活可以回到正轨，弟弟高启盛拦住了他。后来兄弟俩用这笔钱开店做生意，赶上了小灵通高速发展的年代，赚得第一桶金。他先是干掉了对自己有威胁的徐江，又娶了人脉很广的陈书婷为妻，认黑帮大哥泰叔为干爹，生意版图进一步扩张，表面道貌岸然，私下动刀动枪，一步步成为权势滔天的黑恶势力头目。随着高启强的发家，高家人从穷人家的孩子成长为令当地人闻风丧胆的存在。弟弟高启盛的两句台词可以侧面见证兄弟俩的膨胀，高氏兄弟起家不久，高启盛说的是，“在京海，高家看中的东西早晚都是高家的。”到了后期，他说的是“在京海天上掉下个钢镚，都得姓高。”
高启强的弟弟，高启盛
此时的高启强兄弟，开设、经营卖淫与赌博生意，做着各种非法勾当，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身上背负多条人命。
曾经被欺辱被损害的受害者，最终变成了漠视他人生命的施暴者。“为什么像高启强这样一个曾经也是守法的公民，在他的领域也曾经勤勤恳恳，没日没夜地工作，到后来会发生这么大的变化？”其中，有长期被扭曲被压抑的报复快感，也有人性的贪婪。权力与金钱的甜头，让高氏兄弟走向黑暗世界，也是贪婪，让他们在这条路上走得越来越远，直至无法回头。但在贪欲和个人选择外，这部剧将高启强的堕落归结为更深层次的问题：“基层的百姓觉得如果不靠非法手段是无法实现致富的，于是就有了铤而走险的一些人出现。”督查组组长徐忠说道。中国人传承了几千年的“勤劳致富”观念，似乎在当代失灵，人们不再相信埋头苦干，就能得到相应回报。关于“好人变坏”，另一个经典案例是《人民的名义》中的反派祁同伟，祁同伟曾是有理想有抱负的寒门子弟，因为被高官之女逼婚，遭受了不公平待遇。他试图抵抗命运，却发现自己的抵抗只是徒劳，后来，他选择边屈服边反抗，娶自己最讨厌的人，利用职务之便谋取利益，和奸商勾结，最终在反腐调查中饮弹自尽。他的故事，让不少观众第一次开始思考，为何有志青年会踏上堕落之路。美剧《绝命毒师》，则对这个主题有着更深刻的阐释，主角Mr.White是位大半生安分守己的化学老师，是平凡得不能更平凡的小人物，他在学校窝囊，在家也窝囊，老了还被诊断出肺癌晚期。为了让怀孕的妻子和患有脑瘫的儿子，能够在自己死后衣食无忧，他开始了教书与制毒的双重人生。《绝命毒师》的豆瓣页面中，一位粉丝的短评解释了，这些老实人堕落的本质原因——《狂飙》中的高启强，《人民的名义》中的祁同伟，《绝命毒师》里的Mr.White，他们都经历过刻骨铭心的绝望，从而走向了相反的路。反派的成功塑造，也让《狂飙》引发了不少争议，有人认为电视剧对“高启强”一角的处理是在美化反派，有三观不正的嫌疑。事实上，从27集开始，就有很多情节体现高启强权势滔天、漠视生命的一面。他一边做各类非法生意，一边又热心公益，为基层公务员的子女办幼儿园，为退休老干部建养老院，榨干每个人的利用价值，公益事业成了他伪善的外壳。《狂飙》进入第三幕，时代背景转至2021年，扫黑除恶从专项斗争正式转向常态化打击。剧中透露京海市来过不少调查组，都毫无结果，黑恶势力依然盘旋在京海市的隐秘角落里，受害者们敢怒不敢言。“这城市另一面的黑暗，让我始料未及，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头怪兽。他只不过微不足道地向我们亮亮牙齿，就已经足够撕碎我们普通人的一切。”
高启强告别中期的膨胀傲慢，从普通黑老大，逐渐成为吃透政黑两界的真大佬。此时的高启强，手眼通天，却打扮低调，骑电动车、穿普通夹克，是当地年轻人心中的造富神话。与之形成对比的是，20年后，安欣从意气风发的青年，变成一夜白头暮气沉沉的中年人。他仍然坚持下去的理由是，“有太多人不明不白地死了，有太多事不明不白被压下去了，我要给他们一个交代。”高启强和安欣的际遇变化，一度形成了“邪反胜正”的局面。有网友猜测，高启强的原型是四川特大黑社会团伙头目刘汉，刘汉同样出身微寒，有个弟弟，他背负多条人命，却也做慈善建学校，为汶川地震捐献5000万，直到2013年才被抓捕，与高启强的人生轨迹相似。导演徐纪周解释，事实上，高启强的原型有多个人物，都是扫黑除恶专项斗争以来破获的涉黑大案。在这些涉黑案件中，坏人最终都会认罪伏法，电视剧里，高启强的结局也同样。可惜的是，高启强这个角色虽然塑造得较为成功，但在最后几集刻画他的伏法过程时，却显得有些仓促，不少观众评论，后几集的节奏有些乱，“像是在赶时间”。大结局中，高启强的养女、老默的亲生女儿黄瑶为警方提供了实质性证据，让高启强无法为自己开脱，他最终被安欣亲手逮捕。他所犯罪行包含：经营黑社会性质组织、故意杀人、故意伤害、绑架、放火、组织卖淫、开设赌场、行贿等11项罪名，被判处死刑。 剧中的保护伞赵立冬、孟德海等人也都受到了各自的惩罚。高启强行刑前的表情，有悲伤、迷茫、无助、恐惧，也有一丝解脱。法律上的惩罚刚刚到来，心灵上的惩罚或许早已存在，后期功成名就的高启强，他的弟弟高启盛与妻子陈书婷早早去世，为了不被拿住软肋，他没有后代，也不敢有后代。《锵锵三人行》讨论黑社会的一期内容中，提到重庆的一些黑老大，多年来连老婆孩子住在哪里都不知道，“我是故意不知道，如果我知道了，给他们（对手）弄住，都是线索。”无论现实中的黑老大，还是剧中的高启强，都为了阶级跃迁，失去了亲情、友情、爱情，小心地提防身边的每个人。面对打下的偌大江山，他们无人可亲，无人可信，随时可能遭遇生命威胁。End
高启强行刑前，安欣曾去看他，给他带了碗饺子，让高启强想到了二十年前两人初识的那一幕。“我这两天在想，要是二十年前在旧厂街那个菜市场，唐小龙唐小虎让我帮忙教训徐雷那次。如果我不答应他们，你说我的人生会是什么样？
如果我还是旧厂街卖鱼那个高启强，安欣你会不会把我当朋友？”
其实高启强的人生转折点上，并不是完全无路可走，他本可以有别的选择，但最终向欲望妥协，走上了那条再也回不了头的路。卖鱼的不止一个高启强，但走上犯罪道路的却只有他一个，高启强堕落的根本，说到底还是个人选择。《狂飙》让我印象最深刻的，一是高启强逐渐失去底线的过程，其次，是安欣长达20年处于边缘化的处境。不让鱼贩期间的高启强们无路可走，或许，他永远到不了这一步。1、三联生活周刊《豆瓣9.1，<狂飙>何以成为开年最强爆款？》4、南方人物周刊《导演谈<狂飙>：我想表达的是命运的不可知和偶然性》今日推荐，点击下文即可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