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端康成《雪国》⑥|男女之间,最忌讳藕断丝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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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我们读的是经典文学作品《雪国》,作者是日本文学界泰斗级人物川端康成。《雪国》是川端康成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时的主力作品之一,书中表达了一种虚无之美、洁净之美与悲哀之美。让我们共同阅读这本书,感受作者笔下徒劳又美丽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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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我们读到岛村第二次离开雪国,让驹子产生了非常不舍的情绪,很明显,她已经逐渐陷入对岛村的爱恋之中。
送别之时,叶子小姐来通知驹子回去见行男最后一面,却遭到了驹子的断然拒绝,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时间过得很快,岛村再次离开东京,来到雪国,他与驹子又会发生怎样的故事呢?
接下来,就让我们开始今天的阅读吧!
菊勇
回到房间,岛村看见那只身躯粗大的飞蛾,在隔壁那间点着十支光灯泡的昏暗房子里,把卵产在黑色衣架上,然后飞走了。
驹子稍后来了。
她站在走廊上直勾勾地望着岛村说:“你来干什么?到这种地方来干什么?”
“看你来了。”
“这不是真心话吧,东京人爱撒谎,讨厌!”说罢,她一边坐下来,一边又放柔声音说:“我不再给你送行啦,真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行啊,这次我一声不响就走。”
“瞧你说的,我只是说不去火车站嘛。”
“他怎么样啦?”
“还用说吗?已经死了。”
“是在你出来送我的时候?”
“不过,这是两码事,我没想到送行竟会那么难受啊。”
“嗯。”
“你二月十四日干什么啦?骗人,让我等了好久,以后你说什么我都不相信了。”
二月十四日是赶鸟节,这是雪国的孩子们每年照例举行的节日,那时正是积雪最厚的时分,岛村同驹子相约来看赶鸟节。
“我二月回了老家,歇了几天,想你一定会来,所以十四日才赶回来的,早知你没来,我多护理几天再来就好了。”
“谁生病了?”
“师傅到港市以后得了肺炎,正好我在老家,接到电报,就去护理了。”
“好了吗?”
“没好。”
“那太不好了。”岛村像抱歉自己失约,又像是哀悼师傅的死。
“嗯。”驹子马上温存地摇摇头,用手帕拂了拂桌子,“虫子真厉害啊。”
从矮桌到榻榻米落满了小羽虱,几只小飞蛾围着电灯飞来飞去,纱窗外面也星星点点地落上了数不清的各种各样的飞蛾,在明澈的月光底下浮现出来。
“胃痛,胃痛啊!”驹子把两手猛地插进腰带,伏在岛村膝上。
转眼之间,一群比蚊子还小的飞虫,落在她那后领露出来的、抹了浓重白粉的脖颈上。
她脖根比去年胖了些,显得比较丰满,岛村心想,她已经二十一岁了。
一股温热传到他的膝上。
“账房有人嬉笑着告诉我说:‘小驹,到山茶厅去看看吧。’真讨厌啊!刚送阿姐上了火车,本想回来舒舒服服地睡一觉,可是她们说这儿有人来过电话,我已经很困,真不想来了。
昨晚为阿姐践行,喝多了。在账房那儿她们一个劲地取笑我,来的原来是你,又过一年了,是一年才来一次吗?”
“我也吃过那种豆馅包子呢。”
“是吗?”驹子抬起脸来,伏在岛村膝上的地方留下了一片红晕,她忽地显出几分稚气来。
她说,是把那个中年女子一直送到下下一个站才回来的。
“真没意思,从前无论办什么事都很齐心,可是如今个人主义渐渐蔓延开来,各干各的,意见总是统一不了。这儿也变化很大,性格合不来的人越来越多了。
菊勇姐不在,我就很寂寞,因为过去什么事,都是由她拿主意的,她最叫座,她在我们这儿最受器重啦。”
岛村问:“那个菊勇到了期限,回到老家,是结婚还是继续操她的旧业?”
“阿姐这个人真可怜,以前的婚事吹了才来这儿的。”
驹子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犹豫了半晌,望着沐浴在月光底下的梯田,然后又说,“那坡道半路上有间新盖的房子,是吧?”
“你是指那间叫菊村的小饭铺?”
“是啊,阿姐本来是要嫁到那家店铺去的,后来她改变了主意,忽然吹了,闹了好一阵子,人家好容易特地为她盖了房子,临要出嫁时,她却把人家甩掉了,因为她另有所爱,并打算同那人结婚呢。
可是,她受骗了,一个人一着了迷,就会弄成那个样子吗?据说,对方已经逃跑,如今她又不能破镜重圆,把那间店铺要回来,也不好意思再待在那里,所以只好到别的地方另起炉灶。
想起来,也真可怜啊,我们虽然知道得不多,可是她的确也碰到过形形色色的人啊。”
“男人啊,跟她好过的有五个吗?”
“是啊。”驹子抿嘴笑了笑,突然扭过头去,“阿姐也够懦弱的,太懦弱了。”
“可不是,招人喜欢嘛,有什么法子呢。”她说着低下头,用发簪搔了搔头,“今儿给阿姐送行,难过极了。”
“那么,那间新盖的店铺怎么办?”
“由那人的原配来料理呗。”
“由原配来料理?真有意思。”
“可不是,开张的事,一切都筹划好了,也只好这个样子,没有别的办法,原配带着她所有的孩子搬来了。”
“菊村是菊勇的菊字吧,那人的原配竟然把这店铺接管了下来。”
“大概是把招牌打出去,也不好再改了吧。”
“你了解我的心情吗?”
岛村把衣领拢了拢,驹子站起来去把窗户关上。
“阿姐对你也很了解,今儿还对我说你来着。”
“她来辞行,我是在账房里碰上的。”
“说了什么啦?”
“什么也没说。”
“你了解我的心情吗?”驹子忽地又把刚刚关上的纸拉窗打开,一屁股坐在窗沿上。
岛村半晌才说:“星星的光,同东京完全不一样,好像浮在太空上。”
“有月亮就不会是那个样子,今年的雪特别大。”
“师傅死了之后,你做什么呢?”
“人家的事,你就甭打听了,我每逢二月就按时到这儿来等你。”
“既然已回到港市,来封信告诉我,不就成了吗?”
“才不呢,我才不干这种可怜巴巴的事,那种给你太太看见也无所谓的信,我才不写呢,那样做多可怜啊!我用不着顾忌谁而撒谎呀!”
驹子抢着反驳,语气非常激烈,岛村低下了头。
“你别坐在那些虫堆里,关上电灯就好了。”
盈盈皓月的光深深地射进来,明亮得连驹子耳朵的凹凸线条都清晰地浮现出来,榻榻米显得冷冰冰的,出现一片青色。
驹子的嘴唇十分柔滑,宛如美极了的水蛭的环节。
“哎呀,我该回去了。”
“还是老样子。”岛村仰起头,凑近望着她那颧骨稍耸的圆脸,觉得她什么地方有些可笑。
“大家都说,我同十七岁来这儿的时候没有什么变化,至于生活,还不是老样子。”
她的脸蛋依然保留着北国少女那种艳红的颜色,月光照在她那艺伎特有的肌肤上,发出贝壳一般的光泽。
“可是,我家里有了变化,你不知道吗?”
“你是说师傅死了?已经不住在那间房里,这回你的家成了真正的下处(艺伎等暂时住宿的地方)了。”
“真正的下处?是啊,我在店铺里卖些糖果和香烟,依然只有我一个人,这回真正替人做工了,夜里太晚,就点上蜡烛看书。”
岛村交抱双臂,笑了。
“人家装了电表,用电灯太浪费,不好意思。”
“啊,是吗?”
“那家人待我很好,孩子哭了,内掌柜怕吵醒我,就把他背到外面去,我有时甚至想:我这是替人做工吗?
没什么不满意的,只是把睡铺铺得歪歪斜斜,有点不称心,回来晚了,他们给我铺好,要么是褥子摞得不整齐,要么就是床单铺得歪歪斜斜......可是自己又不好重新再铺过,只怕辜负了人家的一番好意啊。”
“你如果成了家,恐怕要成天操心啰。”
“人家都是那么说的,这是天性啊,只要环境许可,我还是想生活得干净些。”
“是啊。”
“你了解我的心情吗?”
“当然了解。”
“既然了解,那你说说看,喏,你说说看。”驹子突然带着追问的口气说,“你瞧,说不出来了吧,净撒谎,你这个人呀,挥霍无度,大大咧咧,你是不会了解我的。”
然后,她又放低声音说:“我很伤心啊,我太傻了,你明儿就回去吧。”
“像你这样追问,我怎能说得清楚呢?”
“有什么不能说清楚的?你就是这点不好。”
驹子无可奈何似的无言可对,默默闭上了眼睛,心想:岛村自然会把自己挂在心上吧?
于是,她显出一副通情达理的样子说:“一年一次也好,你来啊,我在这里的时候,请一定一年来一次啊。”
再见叶子小姐
驹子说,期限是四年。
“四年可是够长的。”
“很快就会过去的,我来这里已经五年了,起初觉得待在这种地方,不免有点凄凉,通火车之前,真荒凉啊,打你第一次来这儿以后,也有三个年头了。”
岛村心想,在不到三年里,来了三次,每次驹子的境况都有变化。
从室内浴池上来,驹子完全放了心,又用平静的语气开始诉说起自己的身世来。
岛村这才知道,驹子有过这样一个男人,说是从她十七岁那年开始跟了他五年。
岛村很早以前就觉得有点惊讶,后来才明白驹子为什么这样无知和毫无警戒。
驹子说,打开始到如今,她都讨厌那个人,同他总是有隔阂。
“能维持五年,总算不错了。”
“曾经有两次都快要分手呢,一次是在这里当艺伎,一次是从师傅家搬到现在这个家的时候,可是我的意志太薄弱了,我的意志实在太薄弱了。”
她说,那人住在港市,因为把她安顿在那里不太方便,趁师傅来这个村子时就拜托把她带来了。
人倒是很亲切,可她从来未曾想过把自己许配给他,这事太可悲了,由于年龄相差很大,他只是偶尔来一趟。
“怎样才能断绝关系呢?我常常想,干脆做些越轨的事算了,真的这样想过啊!”
“越轨多不好啊!”
“越轨的事我做不来,还是天生做不来啊,我是很爱惜自己的身子的,要是我愿意,可以把四年期限缩成两年,可我不想勉强去做,还是身子要紧。”
驹子说,每月能赚一百元就够开支,上月赚得最少的人,是三百枝,合六十元,驹子赴宴九十多次,是最多的。
赴宴一次,自己可以拿到一枝,因此对主家来说,虽吃点亏,但很快就会赚回来的,在这个温泉浴场里,没一个人因增加债务而延长期限。
第二天早晨,驹子仍然起得很早,驹子回去之后,岛村也到村里去散步。
在屋檐下,一个女孩穿着全新的红色法兰绒雪裤,在白墙边拍球,确实是一派秋天的景色。
叶子在路旁向阳的地方铺上了草席子在打红小豆,红小豆辉光点点地从干豆秸里蹦了出来。
叶子头上包着毛巾,大概没看见岛村吧,她叉开穿着雪裤的双腿,一边打红小豆,一边唱歌,歌声清澈得近乎悲戚,马上就能引起回声似的。
岛村出发之前,在车站小卖部里找到了一本新版的这一带的登山指南,把它买了下来,漫不经心地阅读着。
登山指南上,仅仅简单地记载着登山的路线、日程、客栈、费用等项目,反而使空想自由驰骋了。
“人嘛,都是脆弱的,据说从高处摔下来,就会粉身碎骨,可是,熊什么的,从更高的岩石上摔下来,也不损毫毛。”
岛村想起了今早驹子讲过的这句话,当时她一边指着那边的山,一边说岩石场又有人遇难了。
人如果有一层像熊一样又硬又厚的毛皮,人的官能一定很不一样了,然而,人都是喜欢自己那身娇柔润滑的皮肤。
岛村一边沉思,一边眺望着沐浴在夕阳下的山峦,不禁有点感伤,恋慕起人的肌肤来。
结 语
今天,我们读到岛村第三次来到雪国,这一次与驹子相见,她的境况又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不仅行男死了,她的师傅也死了。
原来,驹子有过一个不喜欢的男人,说是从她十七岁那年开始跟了他五年,她想断绝关系,却因为意志薄弱而一直纠缠不清。
岛村的出现,对于驹子而言,是不一般的,她爱恋他,对他渐渐有了期待,所以,岛村与驹子的第三次见面,还会让两人碰撞出怎样的火花呢?
让我们期待明天的阅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