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邦走马恶鸟:「现在做的事情,就是我赚了一个亿以后要做的」 | 美好生活提案05
采访撰文/活腻@TOPYS
设计/Chanp@TOPYS
采访地点/深圳 溪涌生活节现场
不少人热爱做这样的假设:如果有了钱,我要做的事情有——然后清单式地罗列出生活的所有可能。但今天的这位受访者却总是对自己说“现在你要做的事情,如果是你赚了一个亿以后还去做的事情,那就去做”。
恶鸟生于1982年,2004年从中国传媒大学毕业,回杭州从事手机游戏策划,摸爬滚打就是十年。眼前的这位大男生架一副资深文青标配的白山Round Classic眼镜,中长发,身着Greenwich 1963白衬衫缀以黑色飘带,温和健谈,兜满了一肚子观点。接下来的一小时就在接连不断的见招拆招中,过得飞快。
联邦走马创始人恶鸟,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互联网行业并不会带来一种实在的幸福感。”当他合上马修·克劳福德的《摩托车修理店的未来工作哲学》时,听见了心底咯噔一声。马修·克劳福德,这位从华尔街智库辞职的政治哲学博士,转行当起了摩托车修理工。
作者从这份工作中,收获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如此可控的实在感,同时从机械运转中看到了一系列秩序——原来现代互联网给人带来的焦虑并非有益,它使得人与社会更加分离。“那个时候我发现我应该要去做创作,进入能够实在表达自身想法与趣味的行业,所以我创立了联邦走马。”
联邦走马,国内一家做文化创意的艺术机构。名字是从前苏联一个地下形式主义艺术团体那儿借来的,做的可都是些顶尖顶酷、挟带着垮掉与嬉皮那股子不羁味儿的产品。
走在时代的前端做日历、在禁摩的风头下造机车、把高大上的思想文化拉下神坛放进便利店与贩售机……品牌主理人恶鸟一拍脑袋就是一件产品,从不做市场调研也不相信数据,靠着“一只恶棍和四十九只马(One Villain and 49 Horses)”这样的坏蛋哲学直打进消费者的心坎里。
这群诗意的坏蛋并没有刻意规划所谓的产品线,而是坚持着自己独特的审美内核作为产品灵魂,持续发掘着越来越多的相关面:已经完成的、正在进行的、还未开始的,林林总总百来件,一砖一瓦地搭建着这座看起来与时代格格不入的理想国。
文艺日历
2015年,联邦走马凭着文艺日历走进了普罗大众的视野。但恶鸟表示,这之前就做了三年其他各式各样好玩的文创产品,但都没能变成一种可商品化流传的东西。
这本神奇的日历究竟有什么特别?
联邦走马 文艺日历2018 ©️联邦走马
直白说来,文艺日历选择的金句都挺高级,有些甚至是第一次被剥取出来与读者打照面。这些句子一一映照着恶鸟的个人喜好,“每一位艺术家、设计师或是建筑师,都是我知道他所做的事情在这个领域有着真正且实在的创新性,或者他提供了不同的思考角度,才把他们一个个挑拣出来。每年都会更新,因为年年都有好玩的新书出来。这跟把世界名著拉一圈儿,是完全不一样的。”
联邦走马 文艺日历2019 Rollei 35S相机版 ©️联邦走马
和往常不同,2019新年日历分成了相机版与迷你版,这和联邦走马做日历的初衷不无关系——现代人越来越不愿意看书了,恶鸟就取书之精髓做成产品摆你桌上,如果凑巧这个当下促成机缘而成功引起兴趣,你就可能去搜索这句话的主人。这365页就如365个传送门,没准哪天你就正好被传到了原本不认识的世界。
这次将日历做成容易丢进包里、塞进口袋的尺寸,使用者在路上或是在车里,随时随地就能吸取一句精气神,获得更多踏足未知领域的机会,也重拾起一份对待日子的仪式感。
联邦走马 文艺日历2019 迷你版 ©️联邦走马
但谈及品牌做日历的竞争优势时,恶鸟却面露无奈:“其实是劣势。所有渠道都开始卖日历,我们的市场份额其实越来越小。创意是我们的特长,我们每年都会对产品做改动。不过也许因为这一改,就卖不好了。”
除了文创产品,联邦走马还做出版物,有时候自己选题自己做,有时候用小出版的一整套做法与出版社合作。
鲍勃·迪伦诗歌集
2016年,诺贝尓文学奖颁给了民谣歌手Bob Dylan,一定程度上来说是对流行文化的认可。那为什么不能在日常消费里对诗意做一种认可呢?
于是,联邦走马把这位诺贝尓文学奖得主的诗集从神圣的殿堂上取下,分成八个部分,装进薯片袋里。“阅读时长:30分钟”——阅读被量化成时间,替代了本该标明净含量的地方;诗集也大摇大摆走出书店,钻进了大街小巷的便利店与贩售机。
布劳提根《请你种下这本诗集》
布劳提根《请你种下这本诗集》 ©️联邦走马
美国诗人理查德·布劳提根,是垮掉派最后的代表人物。《请你种下这本诗集》是布劳提根的第四本诗集,也是他在自出版这方领域作出的最后尝试。他将金盏菊、小南瓜、加利福尼亚原生花等八种植物种子塞进八个信封袋,袋上印着以这八种植物为名的短诗。
一首诗歌,就如种子一般破土而出,发芽再开花。
联邦走马在五十多年后,把这个理念带到了新世纪。让布劳提根的诗集出现在地球各个角落的田地里、花盆中、窗台上,吸收世界各地的阳光。读者们天天守护着它,诗歌的一次性阅读也延长成为了一段作物的自然生长期。他们为此投入关注与热情,那从中获得的体验,也便不一样了。
其他出版物
鲍勃·迪伦与布劳提根,其实都是抛出好选题与出版社合作完成的作品。一头扎进小出版的联邦走马,不计较投入产出比,也不排斥赚钱与赞美。这七年来拒绝接受一切投稿,就这么秉持着“独立阅读、独立选题出版”原则一路走到黑。恶鸟想要出版的是十分形而上的两类作品:“一种是它自己会发光,能吸引我;一种是我投出去的目光能够有反馈。”
唐棣 x 联邦走马《枪毙他》 ©️联邦走马
好的作品却没人能帮忙出版,于是就被埋没。这对恶鸟来说,看不过。“就像小朋友突然挖到很好玩的东西,他会想要所有小朋友来看,他没有任何功利性啊。他不会说来看一下五块钱,合个影收五块钱,不会去想这样的事情。”
在联邦走马的语境里,他们所做的书与文创都是文化内核本身的周边产品,前者用文字表达,后者用立体产品形态传达。做书也做产品,他们想把外面更广阔的世界反复折腾消化,塞进日常消费语境,送到你面前。
垮掉派那帮人,崇尚自由,追求自发的艺术创作。于是他们就去路上跑、去做各种类别的工作,竭尽所能打开感官,用身体去经历这个世界。一种全新的世界观正逐渐形成。而后被嬉皮士们吸收外化,大肆流行。“垮掉派和嬉皮士的那种状态,我觉得我们的定位群体是这样一些人。”
那这群理想主义者骑上摩托车会是什么样子?恶鸟2011年创立联邦走马的时候就提出,会造一台摩托车出来给这帮人骑。2015年,恶棍机车横空出世。在他眼里,“恶棍”和“坏蛋”都是很纯粹的,有些冒险激进,带点浪漫主义——当“恶”纯粹到一定程度,其实与“善”殊途同归。
恶棍机车一代 ©️联邦走马
国内卖机车的,都在做说服工作。性能、油耗、加速度、发动机排量……他们拿着性价比作噱头,定价-(成本+加工费)=利润,是其信奉的恒久不变之等式。而恶棍机车,在满足产品基本功能后,凭着品牌自身的文化美学吸引人,你很难按照参数来堆积出商品的价值。
“你的目的就是你让他通过这个产品本身去接触这样的机械、这样的制造业背后的文化,这才是你要体现的东西。”联邦走马就循着这样的初衷,做精做限量,一直没停下升级迭代的步伐。
创造自己的客户端,钻研出市面上还没有的产品教消费者动心,是难得的商业思维,也是品牌的创意坚持。
所有这一切,都似是上了层理想主义的滤镜。但恶鸟坦言,所做之事并不是为了反叛当前的现状与规则。“只能说我知道这样的规则要长出这样的东西才好玩,但前面有东西挡住了,那只能去对抗它。对抗的时候旁人会觉得你有一种姿态,它格格不入。这我觉得不是我们故意预设的。”
他很赞同茑屋书店创始人增田宗昭所言“未来的商业将被风格统领”。联邦走马的品牌风格,并非通过调整内核获得的“A到B、B到C、C再到D”这样递进式改变。本质其实一直是最开始的那颗“坏种子”,它只会随着产品面的拓展,如同小宇宙不断膨胀,获得越来越明朗的轮廓。
联邦走马 部分文艺金属徽章 ©️联邦走马
至于恶鸟曾在一次访问中提到品牌“去个人化”的想法,他也笑言,就是没去掉,也去不掉了。
这个念头最初的美好愿景,是希望中国也能存在一个做五十年、甚至超过百年的文化品牌。可是品牌若一直被个人影响,便走不长。拿苹果来说,彩色版机型的推出其实已经违背了乔布斯的禅宗思想,没准就得完蛋。那能不能就先把品牌提炼成非常纯粹、也易识别的风格?变成一种新的、可延续传达的趣味?
“现阶段基本做不到,因为我还在做创意与设计。等将来所有的边界都探索过了,可能我们做电影是这样、做酒店是这样,也许就清晰了。”
你一定好奇,这个触角不断向外伸展试探的创意团队究竟是怎样的规模?
“我们就三、四个人。”
联邦走马工作室,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主理人恶鸟就如前文提到的“文化内核”一样,不断生产整体的创意策划与产品设计,把趣味与内涵向各方发散,同伴一人负责落地执行与设计包装,另一人做渠道与发售,再外围便是相关合作的工艺与生产厂家。恶鸟有时候会主动劝同伴去北京上海走一圈,而后他又会带着改变主动回来,继续在联邦走马做更好玩的事情。
对味的人,都会留下来。
联邦走马做了这么七八年,正好迎上了国内文创市场的回暖。年轻人开始有意识接触并喜欢这些提升日常幸福指数的玩意儿,常年尘封被忘却的文化宝藏终有机会重回大众视野;出版行业发出了“出版+”的呼声,发展文创的需求赫然醒目,旨在通过立体的形态帮助读者运用视觉与触觉来理解这背后的精神内涵。
想问过来人有什么建议?恶鸟会直接告诉你:要有想象力。
如今市面上还真没啥好玩有趣的文创产品,想象力走下坡路,同类产品抄袭太严重。打个比方,一百家都做日历,日历市场就得完蛋。外界环境的资金与政策现状暂且无法改变,“如何培养想象力”就成了本质性问题。
保持大量的精力去好奇,是恶鸟给出的第一条建议。“对这些产品的形态产生好奇心,不管是古代的还是文学、诗歌里面的,或是制造业生产,都要有好奇心。不能说‘我就专注这一块’,你要看很多的视觉图片、国内外杂志、文学书籍,比如科幻书里面会有很多奇怪的情节嘛,你得去看。你不看,想象力不会自己长出来。”
内含“移动电源+明信片+故事地图+贴纸”的披头士授权纪念珍藏版套装 ©️联邦走马
第二条,不意外是阅读。恶鸟嗜书,在圈内是出了名的。这2018年还没过完,他已经消化了七百来本书,每周看完四五本于他而言是正常速度。每天早上就像大卫·林奇冥想二十分钟一样,恶鸟会抽出半小时留给阅读,把所有注意力丢进书里,身体也便放空了。进入脑袋里的,并非有条有理的知识,而是不断汲取文字养分的潜意识。“阅读不应该出于功利性目的。”
恶鸟在工作室布置的书房,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实在地沉下心去做。”是最后一步。不管是一辆机车,还是一本笔记本,有了前面两项基本功,就能把形而上的功课变成形而下的器物。对于急功近利的年轻人试图买畅销书上工具课来速成想象力,恶鸟只觉得头疼。“现在很多人教你怎么做创意策划。创意策划的定义,其实是跳出已有规则,你产生了一个东西,它叫规则。而你要通过规则去学,这不是矛盾吗?”
做文创的人,尽量不要用脑子去想所有事情,而是要用身体去感知,这点非常重要。“你最能锻炼的是你对一个东西突然很直接的经验,把它变成一种形态,而不是通过一个步骤abc走下来把它造出来,那不是创意。不能说:a.因为它是薯片,b.它是一本诗集,c.变成薯片诗集,不是这样。”
恶鸟与他的机车,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在访谈的最后,恶鸟向我们透露,接下来想要在杭州做一间二十来平方米的线下复合空间,一边是形而上道的文化与书,一边是形而下器的机械作业,就叫“恶棍制械所”。在盈利上不会与其他文化品牌的线下实体构成竞争,也不会考虑连锁,但也许五十年后它还存在。
“我就守着那间店过,挺好。”
刚和恶鸟在溪涌生活节场地旁的采访室坐下,就见他从包里掏出了一张先前我传去的采访提纲,刻意腾多了空行,上面满是用茶色笔手写的草稿。
不出意料,整场访谈愉快而饱满。
他说,自己不是个多擅长社交的人。基本是沉浸在所谓风格美学趣味的世界里,自顾自地与文化偶像进行精神层面上的碰撞。其实自身的行为准则十分简单:普通事都按照流行方式走,创意方面则跟随内心,再大的事情就依着伦理道德标准行事。不特立独行,不刻意对外展现什么,他笑称,这是“后嬉皮主义”。凡事想得明白,做人也倒轻松。
访谈结束时,距离生活节安排的沙龙对谈开始还有18分钟。只见他急忙收了收东西,脚步匆匆朝现场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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