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周兴丨哲学门类应设置三个一级学科

本文原载作者新浪博客，根据作者在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哲学学科评议组会议（北京大学，2018年4月1日）上的讲话扩充而成。

我国现行学科分类中的哲学门类至少应设置三个一级学科，即：1、哲学；2、宗教学；3、逻辑与认知科学。我们的理由如下：

其一，在我国现有13个学科门类中，只有哲学门类未设多个一级学科，而只有哲学一个一级学科，这种情况是不正常的，也严重限制和影响了哲学学科的发展。其他12个学科门类均设有多个一级学科。连最新独立设置的艺术学门类（原属文学门类），也下设了五个一级学科。一般我们说人文科学的基础学科是文、史、哲，而在人文学科内部，文学和历史学门类均设立了多个一级学科，如文学分为外国语言文学、中国语言文学、新闻传播学等，历史学也分为中国历史、世界历史、考古学等，但哲学门类却只有哲学一级学科，就是说，哲学门类本身就是哲学一级学科。这对哲学学科是不公的。

其二，哲学门类内容殊为丰富，领域十分广大，加上中国特色，比如把宗教学（作为二级学科）归在哲学一级学科之下，现有学科设置无法适应哲学本身的宏大内涵。哲学是人类知识的母体，又是人类科学体系的发动机。虽然在历史进程中，原本属于哲学的一些领域和课题被自然科学所侵占和吞食，但哲学作为“普遍之学”依然具有极为广阔的研究范围和极为多样的观念构成方式。而现有哲学学科设置办法没有展示哲学的这种基于历史和现实的丰富多样性，也不利于哲学学科内部知识形态的差异化区分和组织。

其三，现有的哲学学科设置办法过于粗糙单一，设置原则混乱，亟需修正，形成更恰当和更开放的哲学学科体系。在现行的学科划分中，哲学门类即哲学一级学科，下设了八个二级学科（中国哲学、外国哲学、马克思主义哲学、宗教学、逻辑学、伦理学、美学、科学哲学等）。但这个二级学科设置办法问题较多，过于粗糙简单，历来备受争议，主要问题在于设置原则的混杂，既有区域原则也有学科原则，故难免冲突和矛盾，比如中国哲学与外国哲学是按照区域来设置的，而宗教学、逻辑学、伦理学、美学、科学哲学等是按学科方向来设置的，则这两个原则如何达成统一？诚然，在哲学内部学科的划分上，我们很难在区域原则和学科原则上作出取舍。如果纯粹采取“区域原则”，那么，哲学无非是中国哲学与外国哲学。如果仅仅采取“学科原则”，我们大概更应该像欧洲大学那样，把哲学分为形而上学、知识学、语言哲学、技术哲学、实践哲学、美学、逻辑学等。看起来“学科原则”是更讲道理的，因为在中国哲学与外国哲学的划分中，区域原则显然未能彻底地、公正地得到贯彻，“外国”——“中国之外”——的范围实在是太大了，与“中国哲学”对等的本来应该是“美国哲学”、“德国哲学”、“法国哲学”、“印度哲学”、“日本哲学”等等。在某种意义上讲，把“中国”与“外国”并置，显然是带有民族主义的色彩的。比较而言，欧洲大学哲学系的学科划分采取的是学科原则，是更讲道理的分法。

其四，在目前形势下，哲学学科的设置首先应当遵循具有普遍意义的学科原则，然后才考虑特殊的中国国情。在现行哲学学科设置中，至少宗教学和马克思主义哲学这两个二级学科，它们的设置显然更多地基于中国国情，有着政治意识形态方面的因素和背景。宗教学大致就是与哲学并列的“神学”，在欧洲大学里是与哲学并列的学科，但“神学”之名目前是不可能出现在中国大学和学科体系里的。再者，按说马克思主义哲学是外国哲学的一个组成部分，在我们这儿被单列出来，并且被当作哲学的基础学科（所谓“中、西、马”），确有历史的原因和现实的理由。在新的哲学学科设置中，我们必须把学科原则与国情原则结合起来。

鉴于上述原因，以及其他种种未及道明的原因，我建议可以在哲学门类下设三个一级学科：1、哲学；2、宗教学；3、逻辑与认知科学。其中“哲学”一级学科可包含中国哲学、外国哲学、马克思主义哲学等二级学科（美学、伦理学可置入中国哲学和外国哲学中）；“宗教学”一级学科可包含基督教、伊斯兰教、佛教、道教等等二级学科；“逻辑与认知”可包含逻辑学、科学史与科学哲学、认知科学等二级学科。目前看来，这个方案可能是最简单的，也最容易被接受。

上述方案之所以容易操作，是因为它其实只涉及两个改变，即把“宗教学”和“逻辑与认识科学”独立出来了。哲学与宗教学虽然在历史上有着紧密的相互纠缠关系，但却是两个不同的独立文化知识体系；如果参照欧洲大学的学科设置，我们尤其有必要把哲学与宗教学作为两个一级学科分设开来。逻辑与认知科学（这个名称是否合理，可进一步讨论）一级学科的设立具有特别重要的现实意义。如果说在历史上逻辑学是一门相对较小的学科，那么，在当今技术占主导的文化状态中，由于逻辑学、科技哲学、心智科学、人工智能等相互交叉的共生和发展，该学科已经扩展成为一个范围宽广的学科，而且更具有未来生长的巨大空间。

必须看到，作为人类知识体系的基础和核心，哲学现在又一次迎来了更大发展的机遇。在全球一体化的时代里，人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需要哲学的大尺度思考。在技术加速发展、日常生活日益动荡不安的今天，人们越来越需要以论证和辩护为基本方式、以批判性思维为基本特性的哲学，以之作为生活的稳定器。社会和民众的反应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在最近一些年的高校博士生招生中，哲学一级学科已经成为录取率最低的学科之一。据统计，目前中国有1243所本科高等院校，但只有80个哲学系，明显偏少；若以美国标准来看，中国至少还得建200个左右的哲学系。所以，把哲学系做多、做强、做大，已成当务之急。这时候，我们先得重审哲学的知识构成和制度设计，更合理地设置哲学学科。

以上是我初步设想的哲学门类一级学科设置方案，现予以公布，希望引起学界的关注和讨论，欢迎大家批评。

2018年4月20日晚补记

2018年7月31日补记于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