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启明 | 从人类学哲学视域对马克思《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的新理解
从人类学哲学视域对马克思《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的新理解
《思想战线》2018年第6期
苗启明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基于人类学哲学视域的马克思正义理论及其当代价值研究”阶段性成果(14BKS005)
作者简介:苗启明,云南省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研究员,云南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研究中心“21世纪马克思主义创新团队”首席专家之一(云南 昆明,650034)。
摘要:《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产生于黑格尔理念哲学转向费尔巴哈人本哲学这样一个至高点上,因而,它是马克思在这个至高点上向人类学方向的进一步开拓。《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使用了三个不确定的词——感性的人的活动、实践、主体方面来表达马克思确定的哲学新思想。它既通过上述三个词的互释而呈现出这种哲学新思想,又通过对三个词不同方面的强调而表达出了人的人类学特质。在这一意义上说,人就是以人的人类学特质来理解对象、现实、感性,即人的周围世界的。因而,马克思是在这种人类学特质的根基上,构建了他的人类学唯物主义、人类学世界观、人类学活动论、人类学实践论、人类学辩证法等,并据此提出了改变世界的哲学要求。这就充分表明《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所本有的人类学哲学特质。而这种对于《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的新理解,对迎接人类学时代的来临,则具有根本性的意义。
关键词:人的人类学特质;人类学唯物主义;人类学活动论;人类学本质论;人类学实践论
如何理解马克思的《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以下简称《提纲》),关系到对整个马克思主义哲学的理解问题,关系到能不能创立21世纪的马克思主义新哲学问题。当前一种最新倾向依然是:力图以传统的三大唯物主义来解释《提纲》,并力图从这种解释中探索马克思哲学的原初形态。相反地,我们认为,从本质上说,马克思的《提纲》只能理解为人类学哲学的原初形态。如果说马克思是一位伟大的超前的现代哲学家的话,那就主要体现在《提纲》对于人类学哲学的理论奠基中。《提纲》中的十一条,每条都可以视为批判和告别旧唯物主义而构建马克思“新唯物主义”即人类学唯物主义的哲学宣言。
从直接的理论呈现看,《提纲》是批判费尔巴哈人本学哲学的,但是应当看到,《提纲》并没有批判费尔巴哈人本学哲学的对象,而是在承认这一人本对象的前提下,批判费尔巴哈对人、对人类世界的理解不对,因而又是在批判中构建马克思自己的哲学思想的提纲。
《提纲》的产生,正处在德国当红哲学由黑格尔理念哲学转向费尔巴哈人本学哲学这样一个哲学发展的至高点上,并且是把费尔巴哈人本哲学通过批判转向新的方向的纲要。因而,它是站在德国哲学,也是世界哲学发展的顶点上新开拓的哲学纲要,是在德国哲学由传统本体论哲学转向现代人类学方向的,因而是开拓新时代的哲学提纲。
那么,这种现代性的根基何在呢?找不到这个基点,我们就不能正确理解《提纲》。
费尔巴哈哲学的出现,是以既批判作为人的异化的宗教哲学和神灵世界、又批判以绝对精神为本体而概括一切存在的黑格尔哲学的。他扬弃传统哲学的本体论、认识论追求,把人与其赖以生存的自然界作为他的哲学研究的对象。这是德国哲学从叔本华开始的最明确的人类学转向——虽然他的人类学转向还不够正确和彻底,但是,他不能不是西方哲学从本体论、认识论向现代性的人类学转向的开拓者之一。因而,他的哲学有一种人类学高度,他把人作为自然存在物来看待,把人作为一种类存在物,以它的“类本性”为本体来理解世界,这就上升到人类学高度上来了。因而,要理解和批判费尔巴哈哲学,也要上升到人类学高度上来。马克思就是站在当时德国哲学发展的最高点,即人类学高度上,来批判费尔巴哈和构建他自己的新哲学的。因此,如果我们没有哲学性的人类学的自觉,不能站到人类学高度上来,也就不能理解《提纲》和整个马克思哲学。
一、《提纲》的核心哲学构建:对人类学唯物主义和人类学世界观的创立
《提纲》的11条中,哪条是总纲呢?第1条以及作为它的补充的第10条。这两条表达了马克思的根本哲学思想,奠定了整个提纲的理论根据。
《提纲》和它的第1条,是马克思一切哲学表述中最重要的哲学表述,是马克思站在整个西方哲学发展的顶点上,对传统哲学,包括费尔巴哈哲学的批判和对他自己的新哲学的开辟:
从前的一切唯物主义(包括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的主要缺点是:对对象、现实、感性,只是从客体的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们当做感性的人的活动,当做实践去理解,不是从主体方面去理解。
在这里,马克思一是批判旧唯物主义哲学“直观地”把对象世界理解为与人对立的、独立自在的“客体”,这就不能不出现主体与客体的二元对立,成了旧哲学摆脱不掉的天生局限。马克思提出克服这种二元对立局限的新主张,就是把“对象、现实、感性”,“当做感性的人的活动,当做实践去理解”,要“从主体方面去理解”。
在这里,其一,马克思不提旧唯物主义的“物质世界”、不提“整个世界”、不提“一切存在”这些惯习的以客体为本位的哲学思考对象,而是提“对象、现实、感性”,即人所感知到的周围真实的具体世界。这就是从人的眼光或以人为本地来看待世界。这是马克思人类学立场的体现之一。
其二,应当特别注意到,马克思一连用3个不确定的词即“感性的人的活动”“实践”“主体方面”来表达他确定的哲学新思想。一方面,这3个词有互相解释和显现的功能;另一方面,3个词表达的是同一个东西:即从人类学高度来看,3个词表达的不外都是人类的人类学特质:人是进行感性生存活动的存在物,所以“感性的人的活动”就是人的人类学特质;“实践”是它的体现或显现形式,而这种以实践方式显现出来的人的感性活动,也就是“人的主体方面”。“主体方面”不是指人的观念、思想、心理,而是指包含这些精神性内容物质性的感性实践活动,因而,“主体方面”也是指人的人类学特质。
其三,这种以人的人类学特质理解世界的唯物主义,只能是人类学唯物主义。从人类学高度来看,人总是要从人的人类学特质来理解对象、现实、感性,即人的周围世界的。人在理解世界时,总是要以自己的人类学特质作为理解对象的底版,因而人所理解的世界,不能不打上人的映影,这一点已为物理学的“测不准关系”所证明。科学尚且如此,何况哲学的一种目的就在于,构建符合自己的哲学原理的世界观,因而世界观是人与自然界相互作用的产物,而不单单是客观世界。因而,这种以人的人类学特质理解世界的唯物主义,不是没有人的因素的单纯的“客体”唯物主义,而是以人的人类学特质为根基的“新”唯物主义。这就消解了主体与客体的二元对立,构建了主客一体的“新唯物主义”。这也就是说,由于它是建立在人的人类学特质之上的,因而“新”唯物主义也就不能不是人类学唯物主义。
这就是说,第1条所奠定的马克思的“新唯物主义”,不是物质唯物主义,不是客体唯物主义,不是关于整个世界的唯物主义,而是通过人的人类学特质所理解的人类学唯物主义。这是《提纲》开宗明义关于新哲学的最重要的思想。有没有人类学眼光,能不能从人类学高度看问题,是能不能理解和发现马克思人类学唯物主义哲学的关键所在。
马克思的这种新唯物主义哲学思想,在第10条中得到补充和拓展。这条的主要部分是:
新唯物主义的立脚点则是人类社会或社会化的人类。
马克思这里的“立脚点”就是立场、根基,是站在哪里看问题,包含立场和视野双重意蕴,就是站在什么立场以及相应地从什么根基看问题。马克思表明,新唯物主义,即人类学唯物主义,观察世界、把握问题的立场和视野不是别的,不是原子,不是单子,不是物质,不是客体,也不是实践或历史,而是“人类”,是“社会化的人类”。把立脚点确立在“社会化的人类”的基础上,最鲜明地表明马克思的哲学立场,是以人类为根基看问题。由于人在本质上是社会存在物,“社会化的人类”就是指人类这种存在物的社会存在方式。把立脚点确立在社会化的“人类”之上,也就只能是以人类为立场、为根基的人类学唯物主义。换句话说,把哲学的立场和根基确立在人类作为人类的存在特性的基础上,这就是一种明明白白的人类学唯物主义。那么,为什么所有的学者对马克思的这一思想都视而不见呢?一句话:自己没有人类学意识,不能从人类学高度看问题。人类学唯物主义既然有它的人类学根基(人的人类学特质),又有从这一根基出发的人类学世界观,以及相应的人类学立场和人类学视野这种人类学方法论,也就大体可以站立起来了。
其四,人类学唯物主义的哲学世界观,也就是人类学世界观,因为,当这种哲学要求“从主体方面去理解”“对象、现实、感性”即人所面对的真实世界时,它所形成的世界观不能不是作为主体的人类学世界观。在这里,“主体方面”与“人的感性活动”是同一个概念,两者都是指人的人类学特质,人从自己的人类学特质来理解周围世界,所形成的世界观,相应地也就是人类学世界观。这里要注意的:一是不能理解为物质世界观,因为这里没有谈到物质;二是不能理解为实践世界观,因为实践不是脱离开人的独立自在环节,它不过“感性的人的活动”而已。因而,应当从人的活动来理解世界而形成世界观,这样的世界观只能是人类学世界观而不是实践世界观,是从人类学立场和人类学视野出发看世界而形成的人类学世界观。这一层我们在别处多有讨论,这里从略。
事实上,马克思不是从费尔巴哈那里才得到人类学高度的。他学生时代就有立志为人类的幸福而工作的人类学情怀。他在刚刚走向社会的1842年,就强调要从“人类精神的真实视野”观察世界,表明他自己从一开始就是站在人类学高度思考哲学问题的,因为他是站在文艺复兴、启蒙运动和德国哲学革命所达到的至高点上,即人类学高度上观察世界的。所以,要想理解马克思,首先要从他的“人类精神的”即人类学精神、人类学高度和人类学立场出发,才能理解他的哲学构建。遗憾的是,从恩格斯起直到今天,马克思主义者都没有发现马克思的这种哲学性的人类学精神、人类学立场和人类学高度,因而至今不理解马克思所要构建的“当代世界的哲学”和“真正的唯物主义”到底是什么。
二、《提纲》对人的人类学实践论等理论提出
《提纲》最重要的理论构建,就是对人类学实践论的理论构建,它体现在:
(一)马克思从5个层次揭示了实践的人类学特征
由于实践论的重要性,我们把它从人的人类学特性中独立出来,单独讨论。
《提纲》中最引人注目的理论,是对实践范畴的提出。但这个范畴的提出不是孤立的,它是建立在马克思的人的人类学本质论和人类学活动论基础上的,是建立在人类学基础上的人类学实践论。第2、3、5、8条都是直接强调实践的这种特征的。
为什么说马克思的实践论是人类学实践论呢?这一特质在5个层次上体现出来。
第一个层次,实践只能是作为主体方面的人的实践,只能是“社会人和社会化的人类”的实践。所以,《提纲》中的实践不是独立自在的实践,而是作为“主体方面”的“社会人和社会化的人类”的实践。因而,那种把实践作为独立自在的实践而形成的实践哲学或实践唯物主义,是砍去了 “社会人和社会化的人类” 这一头颅的抽象的实践,它与马克思的实践思想背道而驰。
第二个层次,是对实践的直接的人类学理解,这就是把实践理解为“感性的人的活动”“人的感性的活动”,人的“对象性活动”等,这些都在于指出实践的人类学特质,是马克思从人类学高度对实践的人类学理解。后面的理解都是建立在这种人类学特质基础上的。
第三个层次,是指出这种实践的双重人类学改变功能,这就是它通过“对象性活动”而既改变对象(自然),又改变人的活动和人自身:
环境的改变和人的活动或自我改变的一致,只能是被看做是并合理地理解为革命的实践。
这种双重改变既是对客体自然物的改变,它形成了人类的物质进步,这当然是一种人类学过程;而在这种人的人类学活动中,人自身的人类学性质也不能不相应地改变,因而,实践的双重改变是从人类学意义上来理解的,正是在这个意义上,马克思提出人是在其劳动中生成的,“劳动创造了人”的理论才能成立。
第四个层次,是提出以实践来理解人类的“全部社会生活”,而同时,这也就是从人类的“全部社会生活”的高度来理解实践,把实践视为人类的社会生活特质。这同样是把实践提高到人类生活这种人类学高度上来了:
全部社会生活在本质上是实践的,凡是把理论引向神秘主义的神秘东西,都能在人的实践中以及对这个实践的理解中得到合理解决。
这不仅是费尔巴哈等人本理论家所未能达到的层次,是他们的人类学转向的不彻底性,也是新唯物主义即人类学唯物主义在把握人类世界的问题时应当坚守的生活实践原则。这就为人类学唯物主义哲学奠定了人类学生活实践论的理论基础。
第五个层次,是讲人类学实践论在哲学史上的革命性变革,即把认识论真理论问题,转变成实践论价值论问题。马克思指出:
人的思维是否具有客观的真理性,这并不是一个理论问题,而是一个实践的问题。人应该在实践中证明自己思维的真理性,即自己思维的现实性和力量,自己思维的此岸性。关于离开实践的思维的现实性或非现实性的争论,是一个纯粹经院哲学的问题。
这里讲的是人类思维与人类实践的关系,同样是从人类学高度来看待的。我们知道,传统的本体论、认识论哲学,最高问题就是认识论真理性问题,黑格尔就把哲学定义为关于真理的学问。符合论也好,创造论也好,始终纠缠不清。马克思通过人的人类学实践,彻底否定了这种本体论认识论哲学的合法性,提出了实践真理论和真理的实践检验论,这就为人类学唯物主义哲学奠定了实践真理论和实践价值论根据。
概括上面5层思想,可以说,这是马克思站在人类学立场上,从人的人类学特质(对象性感性活动)和人的社会生活出发,构建的人类学实践论,这是人类学唯物主义哲学最重要的理论基石。
此外,还应当认识到,人类正是通过他的实践的这种双重人类学改变功能,既开辟人类的生存世界,又在这种开辟中改进人的活动和人自身,不断创造自身的历史,从野蛮走向文明。所以,这种人类学实践论是马克思后来形成人类学历史观的理论根据。
(二)《提纲》找到了人类学辩证法的理论根基
在人的人类学本质论和人类学活动论基础上,马克思提出了他的人类学辩证法。
马克思站在“社会人和社会化的人类”的立场上,从人的人类学视野出发,分析了人类世界的矛盾和对待矛盾的方法,即构建了新唯物主义哲学的辩证法:
世俗基础使自己从自身中分离出去,并在云霄中固定为一个独立王国,这只能用这个世俗基础的自我分裂和自我矛盾来说明。因此,对这个世俗基础本身应当在自身中、从它的矛盾去理解,并在实践中使之革命化。
这一条的人类学意义往往被人们所忽视,仅仅把它视为对费尔巴哈不理解人类社会的批判。但实际上,马克思在这里说到的是如何看待和对待人类世界的矛盾问题。他指出,要从这个世界的“自我矛盾”和矛盾的“自我分裂”来把握它,这就是对人类世界的辩证法的揭示。而正是由于这种矛盾,人需要创造一个观念世界即宗教世界来维护。马克思强调,对这个世俗基础本身即人类世界,应当在它“自身中”“从它的矛盾去”理解,并在实践中使之革命化。这就是要求从人类世界的自身矛盾运动,即它的辩证法中理解它,并且通过革命的辩证法加以解决。这当然也是从人类学高度指出的人类世界的必然的矛盾现象,即辩证法现象,因而是从人类学高度而不是社会学济学角度所提出的人类学辩证法。虽然马克思在这里只是为了批判费尔巴哈而略微触及,但已为人类学唯物主义哲学奠定了人类学辩证法的理论基础。
(三)《提纲》从人的实践的双重改变功能出发,提出了“改变世界”的哲学
在人的人类学活动论特别是实践的双重改变功能基础上,马克思提出了他有名的改变世界的哲学要求。提纲的最有名的哲学宣言,就是提出了“改变世界”的哲学。之所以能提出改变世界,在于马克思发现了实践的双重改变功能:
环境的改变和人的活动或自我改变的一致,只能被看做是并合理地理解为革命的实践。
传统哲学由于没有站在人类学立场上——即没有站在“主体方面”的立场而是站在“客体”的立场上思辨,所以只能解释世界;而马克思自己提出的站在人的“对象性的感性活动”即实践的立场上构建哲学,发现了实践在改变世界的同时,也能改变人自身的双重人类学改变功能,因而它能改变世界。所以,马克思最后提出:
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
这是对全部本体论、认识论的旧唯物主义哲学局限的批判,也是马克思对构建新唯物主义即人类学唯物主义哲学的最高希望。而也只有真正的以实践的双重改变功能为手段的人类学唯物主义哲学,才能够自觉达到改变世界这一高度,改变世界的哲学也才能构建起来。可以说,人类学哲学,就是这种改变世界的哲学。
二、《提纲》从人类学立场出发所构建的人类学唯物主义的主要哲学原理
人类学唯物主义作为马克思要构建的新哲学,有没有它的哲学原理呢?《提纲》并不是有意识地要构建其哲学原理,而是在批判费尔巴哈的错误人类学原理时,构建马克思自己的人类学哲学原理。
重要的是,马克思不仅要求以“感性的人的活动”观察理解世界,他也要求以“社会化的人类”这种人类学立场和视野来看待人类问题。其他10条提纲,都是这种人类学立场和视野的具体体现。
这种立场和视野在第1条中的体现,就是形成了人类学唯物主义和人类学世界观——或者更准确地说:第1条所形成的人类学唯物主义及其世界观,要求从“社会化的人类”这种人类学的立场和视野观察理解世界,分析问题。
在这种人类的人类学唯物主义基础上,在这种人类学立场和视野之下,分析的一切问题,都会有个共同的特征,这就是它的人类学特征:
(一)对人的人类学本质——“社会人”与“社会化的人类”的发现
《提纲》是关于人的提纲还是关于物的提纲?毫无疑问是关于人的提纲。这就是要求“从主体方面去理解”世界——“对象、现实、感性”。那么,这个“主体方面”是什么呢?是青年黑格尔主义者的“自我意识”吗?是费尔巴哈的类本性吗?是施蒂纳的“唯一者”吗?都不是。不把这一层搞清楚,我们就不能理解马克思的人类学唯物主义。
马克思和费尔巴哈一样,都是从人类学高度来看待人的。从人类学高度理解人,说“人是自然存在物”,“人是类存在物”(费尔巴哈),“人是社会存在物”(马克思)等,这是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以下简称《手稿》)中所说的,那么,更深一层的问题是,人的本质是什么呢?马克思在《提纲》第6条中说:
人的本质并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
这是从人类学高度立言的,他所指出的“人的本质”,是从人类学高度来看待的人的人类学本质。对于马克思来说,人的人类学本质,作为“一切社会关系的总的”人,已经点明了它是“社会人”——这是就个体而言;而就人的整体而言,则是“社会化的人类”。这是马克思在批判费尔巴哈自然人和其类本性基础上所确立的关于人的基本概念,它既与费尔巴哈的自然人和类本性相对立,也与施蒂纳的孤立个体人相对立,是马克思人类学唯物主义哲学的核心概念。所以,马克思“新唯物主义”的主体不是物,不是自然界,不是自我意识,也不是抽象的人,而是“社会人和社会化的人类”。
凭借这种对作为人的人类学本质社会人和社会化的人类的发现,马克思一是可以从人类学高度把握和进入社会性的人和人类世界;二是与一切人本哲学家区别开来;三是可以以此为本理解人和人类世界的其他特质。可以说,马克思的社会人和社会化的人类,是他的人类学唯物主义哲学的核心理论。因为,人的一切人类学活动,都不外是社会人和社会化的人类的活动。
(二)根据“社会人和社会化的人类”理解人类世界:社会人本论的提出
在人的人类学本质论即社会人的基础上,马克思提出了他的社会人本论。
马克思提出“社会人和社会化的人类”,不是为提出而提出,正像他在第10条中所要求的那样,是要以其为立脚点来观察理解人和人类世界。这里应当注意到,一旦人们站在“社会人和社会化的人类”的立场上理解人和人类世界,就可以说是社会人本论的产生。
马克思通过《提纲》第6、7两条的批判性提出:费尔巴哈不理解人的“现实的本质”是社会关系的总和,不理解人的社会性。他一方面不能不把人理解为抽象的、孤立的个体人,一方面又把人的本质理解为“类”,类本性,“理解为一种内在的、无声的、把许多个人纯粹自然地联系起来的普遍性”。从而不能从真实的“社会形式”层面上理解人。所以他无法进入人类社会,研究人类的社会矛盾问题。这里,马克思指出了费尔巴哈人类学转向的不彻底性,即没有通过社会人而转向人类世界,而是到了人的自然性和类本性这种抽象范围就终止了。
马克思比费尔巴哈更彻底的人类学转向在于:他在1842年就强调人的社会特质,在1844年强调人在本质上是社会存在物。而在这里,马克思则进一步把人的现实的本质理解为“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这就从人类学高度把握住了人的人类学规定性,在此基础上形成的人本观,就是人类学的人本观,也就是人类学的人类观。根据这种人本观来理解人类世界,也就形成了有重要意义的马克思的社会人本论。这就为人类学唯物主义哲学奠定了社会人本论基础。从社会人本基础出发,马克思就进入人的生存活动世界及其历史性发展中来了,为其后来的唯物主义历史观奠定了人类学的理论基础。
马克思社会人本论的提出,与费尔巴哈的自然人本论、施蒂纳的个体人本论和启蒙运动的抽象人本论彻底对立起来,为人类学唯物主义哲学奠定了人本理论基础。
(三)《提纲》对人的人类学活动论的哲学揭示
马克思对费尔巴哈的一个重要批判,就是费尔巴哈只发现和强调“人的感性存在”这一人的存在事实,而没有揭示人的存在在于他的感性活动——生命的、生活的、社会的感性活动,实践的活动。这是《提纲》第1条就提出的批判。因为费尔巴哈不理解黑格尔辩证法对人类世界的重要性,没有从辩证法的活动高度来考虑人类世界,所以他只能停留在存在论范围,强调人是感性的存在物。马克思则相反,他理解黑格尔人类世界的辩证法,理解矛盾的内在发生及其导致的辩证活动。所以马克思从一开始就超越了人的存在论范畴,而上升到人的活动论、过程论来理解人和人类世界,强调人的活动是“对象性”的“感性活动”,这是对人的人类学活动、人类学特质的深入揭示。它不仅纠正了费尔巴哈从人的静止的“人的感性存在”理解人的局限,而且构建了自己关于人和人类世界的人类学活动论,为新唯物主义奠定了人本活动论的理论根基:
唯心主义是不知道现实的、感性的活动本身的。费尔巴哈想要研究跟思想客体确实不同的感性客体,但是,他没有把人的活动本身理解为对象性的活动。
费尔巴哈不满意抽象的思维而诉诸感性的直观,但是他把感性不是看作实践的、人的感性活动。
直观的唯物主义,即不是把感性理解为实践活动的唯物主义,至多也只能做到对“市民社会”的单个人的直观。
这里所说的“思想客体”“抽象的思维”,都是指黑格尔的抽象的思辨哲学。但是,费尔巴哈脱离开这种错误后,却没有找到正确的方向。他对人的自然性的感性直观的理解,有以下局限:一是没有从人的感性存在上升到人的感性活动;二是未能理解人的感性活动是一种对象性活动;三是不知道人的对象性活动就是人的实践活动,就是人的生存实践;四是从其自然人本论而不是从社会人出发,无法进入人的社会世界。因而,对人的理解也就只能停止在“单个人”的孤立存在的层次,而不能达到由于活动而形成的“社会人”层次,即不能真正上升到人类学高度来理解人。而马克思在这四个对人类学哲学具有奠基意义的方面,都超越了费尔巴哈,构建了被理解为人的、对象性的、活动性的、实践性的、社会性的人的感性活动论。这是马克思所揭示、所构建的人的最基本的人类学特性。通过这一批判性构建,就在人类学高度上奠定了其新唯物主义,即人类学唯物主义哲学的又一块基石:人的对象性的感性活动论,即人的人类学活动论。在这块基石上,马克思就可以构建他的人类学哲学的基本理论了。例如,这一理论为他在《手稿》中提出“人的本质力量的对象化和自然界的人化”等人本理论找到了它的人类学基础。而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以下简称《形态》)中,马克思进一步地直接研究了人的人类学活动:改造自然和改造人自身的活动:
到现在为止,我们只是考察了人类活动的一个方面——人改造自然。另一方面,是人改造人:交往和生产力。
这就是说,在人的人类学活动论基础上,马克思展开了对人和人类世界的考察。当然,这种人类学活动论也是人的人类学特质。从这种人类学活动论出发,就能够进入人的真实的生存生活世界,构建超越费尔巴哈直观唯物论的人类学唯物主义哲学体系。
(四)《提纲》以人的人类学活动论为根基的基本理论构架
上述主要理论,也就是马克思在《提纲》中对作为人类生存活动的实践的人类学理解。以及在人类学实践论基础上对整个人类学活动论和人类学唯物主义哲学内容的开辟,其主要理论构建可以列表如下(括号中是提纲的相关条目):表1(此表省略)
此表表明:其1,马克思提出的人的人类学特质即人的人类学活动论,是理解整个《提纲》的人类学根基;其2,根据人类的人类学特质即“对象性的感性活动”来理解世界,为新唯物主义找到了人类学根据,构建了人类学唯物论和人类学世界观;其3,从人的人类学特质来理解人,形成了人的人类本质论——“社会人”和“社会化的人类”,以及以其为根基理解和把握人和人类世界:社会人本论的形成;其4,以人类学特质即人的感性活动理解实践,形成了人类学实践论;其5,以人类学特质理解人类世界的自身矛盾和其自我分裂,形成人类学辩证法;其6,根据人的人类学活动即实践的双重改变功能,为提出“改变世界”的哲学奠定了理论基础。
这些就是马克思在《提纲》中构建的人类学唯物主义哲学的基本理论。
四、《提纲》哲学思想的遭遇及其在今天的意义
但是,长期以来,人们既没有这样理解《提纲》,也没有把它与马克思前后的思想联系起来。如果说,在1888年之前它只是存在于马克思的笔记中,不为人知的话,那么,在这一年被恩格斯发表后,它理应得到重视。但是,以往的马克思主义者不是冷落就是给予错误的理解。
(一)《提纲》和其前后的理论构建:对人的人类学活动论的全面理论构建
最初认识到《提纲》重要性的,是恩格斯。他在1888年把《提纲》附录在他的《费尔巴哈与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中发表,并认为这是“新世界观的萌芽”,但是却并没有去研究发挥,也没有发现它的人类学特质,从而让它沉寂在历史中。值得注意的是,恩格斯并没有把它纳入唯物史观的范畴——它毕竟不是从历史层面看问题的,而是从现实性层面批判费尔巴哈哲学的。
但是,《提纲》为费尔巴哈的论域所限,没有更多的扩展。例如,马克思在1843年就强调的“全人类解放”即人类学解放论的哲学思想,在1844年提出的共产主义,即人类学共产主义思想中都没有提到。而更为重要的是,没有表述马克思的历史观,因为《提纲》还没有从历史层面考虑问题。直到次年发表的《形态》,才开始重点批判费尔巴哈的非历史性,构建了他的人类学历史观。这表明,马克思当时所关心的,还是对黑格尔哲学中所显示出来的对“现实的人和现实的人类”的关怀,他本来就强调哲学要成为现实世界的哲学,还未来得及从历史规律性层面考虑问题。因此,如果我们再加上马克思前后表述的人类学解放论、人类学历史观和人类学共产主义论,那么,这一理论就比较完整了:即在人的人类学特质即人的人类学的感性活动基础上,形成了建立在人的人类学本质论(社会人与社会化的人类)基础上的社会人本论;在社会人本论基础上,形成人的人类学实践论;在人类学实践论基础上;形成人的人类学历史观(实践的发展就是历史);在人类学历史观基础上,形成人类学辩证法(辩证法主要体现在历史发展中);在人类学辩证法基础上,形成人的人类学解放论和人类学共产主义论(人类世界的辩证法就是不断走向自由解放)。这就是马克思对人的“人类学活动论”系统理论构建。
但是,我们至今看不到对马克思哲学思想的这种人类学高度的认识,盛行的依然是以物质唯物论为基础,并分别与客观辩证法、生产力历史观、独立的实践论各自相结合而分别形成的、相互对立的三大哲学体系。它离马克思的哲学思想何其遥远。
(二)《提纲》被冷落和误读的情况和原因
1.辩证唯物主义的提出没有顾及《提纲》
但是,马克思这样的极其重要的哲学理论构建,却一直不被理解,不被看重。
马克思主义哲学构建的最初时期,主要是狄慈根在进行研究。狄慈根一方面接受法国的以物质为本体的唯物主义思想,一方面在此基础上研究黑格尔的辩证法。所以,他第一个把两者结合起来形成辩证唯物主义,用以概括马克思恩格斯的哲学思想。这一思想得到普列汉诺夫的支持并进一步研究完善,后来恩格斯也礼貌地表示赞赏。列宁的马克思主义哲学思想,主要就是从这里开始的。他在物质本体论方面进一步提出了对“物质”的定义,在认识论方面进一步提出了反映论。这些通过斯大林的进一步肯定,成了马克思主义的正统哲学。今天可以看出,这一构建完全忽略了《提纲》思想的存在。要知道对于他们来说,《提纲》是已经发表并摆在那里的,所以这种疏忽不能没有更深层的原因。
为什么他们会忽略马克思的《提纲》和其明明白白的哲学思想呢?可能有两个原因。
一是不理解德国哲学向现代哲学的人类学发展,不理解黑格尔、费尔巴哈哲学的人类学内容的合理性,也更不理解马克思对他们的发展和超越。即既没有考虑马克思哲学的德国哲学史的根基,更没有注意到其人类学转向的根基。所以,他们的唯物主义,是法国唯物主义的翻版,是前康德的客体唯物主义;他们的辩证法,是简单把黑格尔理念辩证法的“理念”去掉,保留它对自然界、人类社会和人类思维的概括性。但是,由于不理解黑格尔的认识史的逻辑发展思想,不理解他的辩证法是在这种逻辑发展中展现出来的,把这种合理的东西也抛弃掉了,因而也不可能接受黑格尔辩证法的系统的逻辑发展形态,从而只能抽象地、孤立地提出几条规律和范畴。辩证唯物主义就是这两者的相加,它离马克思哲学思想之远,使我们在其中找不到马克思任何文本的理论支持。它甚至没有关注《提纲》中最为突出的人本实践论思想,以至于后来有了实践哲学和实践唯物主义的产生。
二是人们已经指出的:狄慈根主要是业余工人哲学家,不可能有深厚的哲学根底。而普列汉诺夫也不是专业哲学家。这当然是一种原因。但是,关键是当时还没有人发现德国哲学特别是马克思推动的人类学转向。而且,推动德国哲学的人类学转向的哲学家们自己,也没有这种自觉的意识。对此我们不能深责,因为直到海德格尔,才发现了德国哲学的人类学转向:在结合尼采哲学总结现代哲学的特征时,才提出“哲学变成了人类学”,世界观和世界观学说变成了以“人的形象”来理解世界的人类学。所以,不可要求两位学者有这种超时代的认识。事实上,不仅当时恩格斯没有这种人类学意识,直至今天,也不见有人从人类学高度理解马克思的《提纲》。
因而,正是没有现代哲学的人类学转向的意识,人们无法理解《提纲》思想的奥秘和重要性,只有置之一边。
2.历史唯物主义的提出没有触及《提纲》
恩格斯比较重视他和马克思的唯物史观。对他们已经十分成熟的“唯物主义历史观”,他只是反过来说成“历史唯物主义”,没有增加或改变其意义。在恩格斯那里,它仅仅是科学性的历史观而已,还不是一种哲学。但是,在拉法格和拉布里奥拉手里,历史唯物主义被加以客观化、普遍化和绝对化。再经过俄国的规律化的发展,这就成了普遍印象中的、也是我们所接受的经典理论了。世纪之交,有学者鉴于历史唯物主义中“人学的空场”和自然界的空场,提出“大历史唯物主义”和“广义历史唯物主义”,力图把自然界和人也包括进来。但是,也没有考虑从《提纲》的人类学立场出发。因为《提纲》的人本立脚点是高于这些单纯的仅仅从客体来理解世界的本体思想的。
3.实践唯物主义没有把“实践”理解为人的人类学活动,没有发现其人类学特质
当然,《提纲》并非没有发生哲学作用。葛兰西的实践哲学,以及实践唯物主义的提出,显然都不能不受到《提纲》中实践思想的影响。但是,由于没有人类学意识,没有把人的活动理解为人类学活动和其人类学特质,所以,不明白整个《提纲》的人类学哲学意蕴,只能直观地、孤立地把实践范畴摘取出来并本体论化,作为自己构建实践唯物主义的抽象的范畴根据。它其实是完全违背《提纲》的哲学精神的。
(三)《提纲》在今天的苏醒
正如不到惊蛰万物不会苏醒,不到春天花朵不会开放一样,一种超前的哲学思想,不到其时代的来临,也不会被人认识。《提纲》就是这样。在人类问题远没有成为主要问题的时候,马克思根据人类的人类学特性而构建了超时代的人类学性质的新哲学,不被其时代理解是自然的。但是今天就不同了:在公然的帝国主义已经消逝、殖民地普遍获得解放、世界性的冷战结束、阶级斗争不再是社会的主要问题、世界大局进入和平发展时代的今天,在中国这个自古以来主张天下和平的东方文明重新走向世界的今天,在全球化、互联网、生态问题把全人类结成一体的今天,特别是中国提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今天,历史已经开始进入人类学时代。人类学时代需要人类学哲学,所以,马克思的立足于人类学的哲学构建,就不能不像春天一样展开在我们面前。
任何时代都有它的时代精神。人类学时代的时代精神,就是人类学精神。对这一点,敏感的文艺理论家叶舒宪也提了出来。从当代的人类学精神回顾马克思的《提纲》我们发现,马克思正是从人类学高度来批判费尔巴哈哲学和构建他自己的新唯物主义哲学的。马克思的整个哲学时代(1839年到1848年的青年时代),都是从人类学精神、人类学立场、人类学视野、人类学高度以及人类学价值原则来批判旧哲学和开辟新哲学的。这些可以概括为他的人类学精神,是他的基本哲学精神。这种人类学精神,与今天的人类学时代的人类学精神直接相通,因为二者都是为了人的人类学发展的哲学精神。这就为今天直接构建马克思主义的、志在改变世界的人类学唯物主义新哲学奠定了理论基础。
其实,在思想理论上从人类学高度关怀全人类的问题,是在二战之后就开始的。战争的巨大创伤,一方面使世界人心思和,出现了联合国这种维护世界和平的全人类性人类学的组织,一方面使哲学家思想家们不得不考虑人类世界的问题。爱因斯坦在联合国成立前后,联合世界上一大批科学家、哲学家、政治家要求构建世界政府,就是从人类学高度、世界历史高度看问题的。但是,冷战使这一切化为泡影。冷战结束以后,全人类的问题很快成了哲学的首要问题,所以,20世纪末,世界哲学终于“发生了人类学转折”。在这种世界性的时代背景和哲学氛围下,再不突出《提纲》对人类学方向的哲学开辟,并让它走在当代这个向人类学方向发展的时代前沿,那我们就真的对不起马克思。要知道在世界上的各种哲学家中,只有马克思最关心全人类的合理生存与自由解放——当然,在当时无产阶级解放是其关键环节,因而马克思以其毕生精力研究经济学,追求如何通过无产阶级解放而实现全人类解放。而今天的世界历史发展形势,要求我们重新走向马克思最初的哲学世界即人类学世界。因此,对《提纲》的人类学理解应当得到普遍的重视。
总之,马克思的《提纲》,是他通过批判费尔巴哈人本学哲学而为自己的人类学哲学开辟道路的哲学提纲。有鉴于费尔巴哈论域所限,马克思没有全面展开自己的相关哲学思想。但是,他通过人类学唯物论、人类学世界观、人类学立场、以及社会人本论、人本实践论、人本辩证法等一系列的理论构建,表明他的哲学思考超越了形而上学的本体论、认识论哲学,指向他新的改变世界的哲学方向。这种新方向既不是追求万物之本体的辩证唯物论,也不是探索历史之根基的历史唯物论,更不是以实践为本体的实践唯物论,当然也不是它们的萌芽。从他要求从“感性的人的活动”“从主体方面去理解”“对象、现实、感性”,即对人所面对的具体世界来说,这就是要求从人的人类学特质去理解世界的人类学哲学方向。是对这一方向的开辟。海德格尔指出:“世界要根据人的形象来解释,形而上学要由人类学来取代。”所谓人类学就是从“人的形象”即“人的主体方面”出发理解世界的新哲学。马克思在《提纲》中提出的从感性的人的活动、从主体方面理解世界,就是对这一哲学的最早开辟。所以,可以把《提纲》视为对人类学哲学的理论开辟。但是,目前人们对“人类学哲学”的提法还不甚理解,所谓人类学哲学,可以这样理解:它是从人类学立场出发,研究人和人类世界的人类学生成、人类学活动、人类学发展,并为此批判一切不合理非法性关系,追求全人类每个人与一切人的合理生存、健康发展与走向自由解放的新哲学。《提纲》最重要的哲学贡献,就是为这样的哲学奠定了唯物论、世界观和方法论基础。明白这一层,是开辟和构建21世纪人类学时代新哲学的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