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问题丨本质自我
借助于合理性概念,我们发现自己又从那些纯实在的问题,回到了关于我们自己以及我们自己的活动的问题上。带着“主观真理”的观念,我们把关注的焦点重又放到了个人问题上,这些问题是关于自我的而不是关于世界的。如此一来,一系列新的有待商榷的问题便出现在我们面前,平日里那些如此清楚以至于毫无疑问的说法也变得可疑起来。什么是自我?成为一个人意味着什么?当你“认识你自己”时,你认识到了什么?当一个人对你说“要成为你自己”时,他(她)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像我们关于上帝、宗教、实在本性的观念那样,我们关于自我的观念不但因人和文化而异,而且也因每个人所处的时段和背景的不同而不同。例如在开篇问题3中,你也许在求职时把自己说成是一个吃苦耐劳、受过多年教育、有丰富的经验、出类抜萃、志向远大的人;而当你在法庭为自己辩护时,你也许很少虑及你在学习上取得的优异成绩,而是会尽量用与人为善、心地善良、广交朋友这样的词来定义自己,甚至会说你对小孩和动物都关怀备至。要想看出这种描述与背景联系得是多么紧密,我们只需切换一下场合,便会得到令人震惊的结果。试想一下,如果把你在约会时所说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面试者,会出现怎样的情形,或者当一位你不能确定是否可靠的朋友不厌其详地向你讲述他在学校里的优异表现时,你的感受如何。我们对自己的理解,以及我们认为对自己——和别人——重要的东西,在很大程度上都依赖于背景,我们总是在一定的背景下来理解我们是谁的。
然而,我们都有这样一种无法抗拒的感觉,那就是在我们因场合的不同而对自己做出不同描述的背后,存在着一个不因背景而改变的“真正的自我”。在犹太-基督教传统中(以及在此之前的某些古代宗教,还有希腊人的思想中)这种不变的自我,我们的“真正的自我”被称为灵魂。哲学家们曾把这个“真正的自我”称为本质自我,本质自我规定了一个特殊个体的基本特征。
在很多情况下,这种对真正的自我或本质自我的体验对我们来说并不陌生。例如,当我们被迫与我们不喜欢的人参加一个聚会而觉得无法忍受时,当我们被逼无奈矫揉造作时,当我们用比平时粗俗或世故的语言与人交谈时,当与人谈论我们根本不感兴趣的话题时,我们很可能会用“我不再是我自己了”或者“我很虚伪”这样的话来描述自己当时的感受。再举一例,你在学校每年都不得不填写数不清的问卷,当你例行公事般地把自己的出生日期、家庭地址、性别、专业,可能还有你的成绩、服兵役状况、获奖情况、婚姻状况等填入表格时,当时的情形与上面所举的例子有什么不同呢?对于这种形式的最自然的反应就是,它们与了解你到底是谁没有关系。“该问”的问题没有问,而你和你的朋友所认为的对于了解你最重要的信息,却全都漏掉了。换句话说,他们甚至还根本没有触及你的本质自我,那个个人的自我才是“真正的你”。本章讨论的是“真正的你”的本质以及你与他人的关系问题。
正如我们在其他哲学研究中所发现的那样,一旦我们开始沿自己的思路走下去,那些最显然的答案就不见了踪影,而过去那些看似简单的答案也变成了千差万别的、有时甚至是相互抵触的各种说法。比如像“我是谁?”“我真实的本质自我是什么?”这样的问题,有人会给出一种宗教性的回答:我其实就是上帝面前的一个灵魂,其他的一切——你尘世的善行与成就,甚至你的肉体以及它的快乐与痛苦——都无关紧要;还有些人会把自己仅仅看成一只被卷入了求生和享乐的旋涡之中的动物;笛卡儿和许多别的近代哲学家则给出了一种非常不同的解答。他们认为,真正的自我是意识的自我,亦即那个对自己有意识的思想着的自我;而在现时代,有一种关于自我的强有力的观点认为,根本就不存在一个固定不变的自我,自我是一个伴随着我们生命全过程的创造的过程;东方有一种思想(尤其是在佛教中)教导我们,自我是虚幻的,根本就不存在自我,自我只不过是一个人的幻觉而已;最后一个观点是(也许是最重要的),自我不是个体的实体,而是整个社会的产物,换言之,你的自我其实并非真的属于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