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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素丨在放弃与努力之间

罗素 哲学基础 2022-09-24


中庸之道是一种乏味的学说,我记得我年轻时曾用轻蔑和愤怒的态度唾弃它,因为那时我所赞赏的是英勇的极端。然而,真理并非总是有趣的,许多事情之所以被人相信就是因为它们有趣,虽然事实上没有几种证据证明它们有利。中庸之道便是一个恰当的例子:它可能是乏味的学说,但在许多事情上是真理。


必须保持中庸之道的场合之一,是努力与放弃之间的平衡。这两种学说都有其极端的鼓吹者。鼓吹放弃学说的是圣徒和神秘主义者;鼓吹努力学说的是效率论者和健壮的基督徒。这两个对立的学派都有一部分真理,但不是全部的。


无论男女,当一个人为生存而工作时,那种努力的必要性是显而易见的,无须特别强调。


在西方各国,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单纯生活不足以带来快乐,因为他们还渴望获得成就感。在某些职业中,例如科学研究,这种成就感亦可由那些并无优厚收入的人获得,但是在大多数职业中,收入变成了衡量成功的唯一尺度。从这一点上看,放弃在大多数情形中值得提倡,因为在一个竞争的社会里,明显的成功只能属于少数人。当女人的数量超过男人时,她们为婚姻所付出的努力和心血是显而易见的,只要研究一下妇女杂志里的征婚广告便可知道;当男人处于多数时,他们往往采取更迅速的手段,例如使用手枪。这是很自然的,因为大多数男人还站在文明的边缘上。假如一种专门传染女人的瘟疫使英国的男人变成了多数,我不知道他们将会怎么办,他们也许会重新回到昔日大献殷勤的态度上去。


显而易见的,我们需要成功地促进孩子的进取心,也许谁也不会否认这一点。那些相信放弃,相信误称为“崇高的”人生观的国家,都是儿童死亡率极高的国家。医药、卫生、防腐、合理的饮食,所有这些,不征服

偏见是不能得到的;它们需要对付物质环境的精力与智慧。凡把此事当幻觉的人,对污秽也有同样的看法,结果导致他们的孩子死亡。


然而,放弃在寻乐之中也有它的作用,而且其重要性并不在努力之下。明智的人虽然不会面对可避免的灾难坐以待毙,但也不愿为不可避免的灾难浪费时间与精力,甚至对于某些可避免的灾难,他也宁愿屈服,假如躲避这些灾难所用的时间与精力会妨碍他更重要的追求的话。


放弃有两种,一种源于绝望,一种源于遏制不住的希望。前者是不好的,后者是好的。遏制不住的希望必定是很大而且是非个人性质的。无论个人的活动如何,都可能被死亡或某种疾病击败,可能被敌人打倒,可能发现自己走上了一条不能成功的蠢路。在成千上万的形式中纯属个人希望的破灭也许不可避免,但若个人的目标已成为对于人类的大希望中的一部分,那么当失败到来时,也不至于被彻底击倒了。渴望有重大发现的科学家可能失败,也可能因某种疾病而被迫放弃工作,但若他深切地希望科学的进步而不单希望自己个人的参与,那么他绝不会像一个纯粹出于自私动机的科学家那样感到绝望。致力于某些迫切的改革的人,可能发现自己全部的努力被一场战争挤上岔路,也可能发现他为之奋斗的事业不能在他生前成功,但是他无须为之绝望,只要他关心着人类的未来而不介意自己个人的参与。

有些人甚至连一些日常的烦恼也不能忍受,殊不知那些烦恼足以占据大部分生活。他们误了火车时大发雷霆,晚饭做得不好时恼怒不堪,烟囱漏烟时陷于绝望,洗衣店送货误了时间便发誓要对整个工业界进行报复。这种人如果将在小烦恼上所花费的精力用得明智,足以建造或推翻帝国。明智的人不会去注意保姆没有擦去的灰尘,厨子没有煮好的土豆,以及没有扫去的炉灰。我不是说他不应设法解决这些问题,我只是说他对于这类问题不应动感情。烦恼、不安和愤怒都是毫无用处的情感。将精力集中于一些远大的而非个人的希望,既能使一个人忍受个人在工作中的挫折或不幸福的婚姻中的烦恼,也能使他在误了火车或把雨伞掉在泥里时颇具耐心。如果他是一个天性暴躁的人,我不知道此外还有什么办法可将他治愈。


许多有活动能力的人认为,些微的放弃、些微的幽默都会破坏他们做工作的精力,都会破坏他们自信能促使成功的决心。我认为他们错了,值得做的工作同样可由那些既不以工作的重要性,也不以工作的轻松性来欺骗自己的人去做。那些只有靠自欺才能工作的人,最好先学会忍受真理,然后再继续他们的事业,因为靠自欺来支撑工作,对于他们的工作非但无益反而有害。即使不做事也比做坏事好,世界上有益的工作,一半是用来对付有害的工作的。为学会了解事实所用的少量时间不是浪费,以后所做的工作较之那些总是需要自吹自擂来刺激精力的人所做的工作,其危害也许要少得多。


某种放弃就是愿意正视关于自己的真理,这种放弃也许最初会带来痛苦,但最终会给你一种保障——一种唯一可能的保障——使你不致像自欺者那样尝到失望与幻灭的滋味。最令人疲倦并且泄气的事情,莫过于每天努力去相信的东西却一天天变得不可信。放弃这种努力是获得长久快乐必不可少的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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